第十章 帮我，再编一个花冠吧

我知道夏月对我的感情，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会害怕。也许，对有些人来说，被异性喜欢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可对我来说，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过度的责任心让我无法对别人的好意视若无睹，别人对我好，我就会下意识的想要回报。正是这种看起来似乎很是正确的观念，却成为了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利刃。

我真的爱着清柔吗？

也许，并不。最起码在一开始，我对她并没有过于深刻的感情。

那么当初为什么要接受她的好意呢？

因为我无法伤害她，因为我无法伤害一个关心我，照顾我的女孩。因为，她对我好。因为，我感激她对我的好。

可是，结果呢？

结果……结果我还是伤害了她，甚至比刚一开始拒绝她还要让她痛苦。她说过，我很温柔，然而就是这所谓的温柔，让她现在痛不欲生。

清柔是这样，夏月，也同样如此。

这是，温柔吗？

这到底，能算得上是……温柔吗？

我开始迷茫，也开始自闭。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像是在黑暗中漫无目的，蹒跚而行的迷失者。

我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了呢？

忘记了。

真的，已经忘记了。

或许，是在听到天台上的清柔失声痛哭那一刻开始。或许，是从清柔对我撒了那个拙劣的谎言开始。或许，是我在咖啡厅里和柳姨长谈开始……

总之，我变得清醒，也变得理智。我曾经对无论何时都可以保持理智的自己感到无比自豪，但自从叶雪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那个冷静到冷漠冷血的自己，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现在，我又找回了当初那个外表温和，内心冷漠的自己。

我很冷静，所以，我拒绝了夏月。

我很冷静，所以就算明知道拒绝夏月会让她撕心裂肺，我也没有安慰她的打算。

或许，跟她说一声“我也喜欢你”，就算是我最后的温柔了吧……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毫无意义的话语到底算不算是温柔。

…………

我想的没错，把我要离开的消息告诉夏月的人，是那个我名义上的母亲。我不知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夏月的目的是什么，也许只是随口一说？

总之，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

夏月跟我一样，是一个偏执的家伙。不同的是，我的偏执是藏在心里的，而她则是浮于表面。她是个疯子，我比谁都清楚，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就是因为她这种可以不顾一切的疯狂，让我更加心疼她。

当自己不顾一切的努力，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的话，那种巨大的落差真的可以摧毁一个人。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我，却无能为力，哪怕，我想要帮助她。

因为，无比冷静的我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要做，才是真正对她好的做法。

所以，我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泪痕未干的她。

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

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睡梦中的她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容，很可爱，也很耀眼的笑容，比起那个冰冷的女孩毫不逊色。

然而，却只能让我感到难受。

睡吧，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学校，也没有去那家餐厅工作。攒下来的钱，已经足够我离开这里，所以我也没有了继续工作下去的理由。

夏月一直都没有走，自从那个晚上她来到我这边之后，就一直都没有离开。我知道她留在这边的理由，所以我也没有让她离开。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当初我和她两个人住在那个不属于我的家里的模样，又似乎，一切都变得和那个时候截然相反。

她不再耍大小姐脾气，相反，她开始变得温柔勤劳，曾经都是我来做的家务，现在全部被她包下来了。我告诉她，不需要这么忙活。而她只是对我微微的笑着，什么也不说，然后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只是，她眼圈上的红肿，始终都没有消褪过。

于是，我带她出去玩。

去她一直想去的游乐场，去她最喜欢的商场，去公园，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她一直在笑，很开心的在我身边笑着，可是有好几次，我看到她在笑过之后隐蔽的擦拭着眼角。

那天晚上，当我们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哥，我想回老家。”

她说的老家，就是我呆在那里十多年的偏僻小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所以我一脸疑惑的咂了咂嘴巴。

“老家，没什么好玩的。”

她没有回答，而是低着头摆弄着从路边里偷偷摘下的一朵粉红色的小花。淡淡的粉红，不算艳丽，也没有什么浓烈的香味，很平凡的野花，随处可见。

“哥，你看，花开了。”

“是啊，毕竟，已经到春天了。”

是啊，毕竟，已经到春天了。

我在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遍这毫无意义的话。冬尽春来，本就没什么好惊奇的。如果说有什么让我惊讶的地方，也许就是今年的春天，来的有些太早。

就像是去年的冬天一样，突如其来，让人来不及防备。

“老家的花，也应该开了吧。我，想去看看那片花田，跟哥哥一起，就像……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我猛然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面容苍白憔悴，眼神却明亮的如同天空星辰一般的女孩，嘴角不断的颤抖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么想哭，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有太久都没把这个跟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孩放在心里了吧。

“……，好，我们明天就回去。”

“谢……谢谢哥。”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那柔顺的黑发，很温柔的抚摸着，一如那时年少。

回去吧，也该回去了。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起了床。其实我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很多关于她的记忆，有些是已经快要忘记的，还有一些，是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的。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她？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个亲生妹妹？

躺在沙发上的我辗转反侧，小时候和她在一起的画面不断在我脑海里盘旋，可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那片花田，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呢？

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然而很快，我就发现，对于那片印象深刻的花田，我最后的记忆仅仅只是停留在和那个冰冷的女孩一起去的时候。

我已经忘记了，陪着夏月看过的景色。

那片花田，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呢？

也许，已经改变了吧。

也许，再也回不到当初的那副模样了。

…………

我们坐上了回老家的中巴车。

她坐在我的旁边，靠近窗户，窗外是蔚蓝的天空。

“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呢。”

她突然说了一句。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一片迎风摇曳的油菜花。

宛若阳光的颜色。

“是啊，毕竟，这里太偏僻了。”

我附和着，虽然，不太明白她突然说这句话的理由。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白嫩的小手撑着脸颊，静静的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色。一路上，她都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也许，是回想起了什么吧。

也许，是回想起了很多很多。

…………

从下车的地方到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本来我是打算让李明过来带我们一程的，可是夏月并不同意。于是，我只能陪着她，慢慢的走在那条并不算平坦的小路上。

她一直都走在我的前面，步伐时而轻快，时而沉重。本来我还以为十年没来，她会记不住曾经的路，可是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她完全没有走错。

每一步，都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

当走到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时，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很用力，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我微笑，用很柔和的笑容对她轻声说道:

“已经，快要到了。”

“我……我们回去吧，哥，我不想去了，我想回家，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她，然后紧紧的握住了她那微微颤抖的小手，笑容依旧柔和，柔和的可怕。

“已经，快要到了。”

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于是，她不再挣扎，只是用那双噙满了泪水的桃花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任由我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树林的尽头。

一片粉红。

犹如海洋。

还是和我记忆中的景色一样，可是，我却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剧烈反应。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那片还未完全盛放的花海，嘴里喃喃的说道: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十年了，很多东西，都会变的。活在回忆里，是最痛苦，最煎熬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不再多说。

耳边有风吹过，带来了一阵清晰可闻的笑声。我寻声望去，原来在花田深处，还有其他人在。

是村子里的孩子吗。

看着那两个坐在花田中的幼小身影，我微微一笑，准备带着她去另一处安静些的地方，可是刚准备抬步，却发现身边的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停在原地。

她的双眸之中，隐有泪光浮现，于是我不解的看向了她目光所及处。

只见，那两个孩子中稍大一些的男孩，正把手里编织的歪歪扭扭的花冠轻轻戴在那个小女孩的脑袋上，虽然那个花冠看起来是那么的丑，可女孩的小脸上，那抹笑容却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耀眼。

我痴痴的看着，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当初的她。

“哥哥编的不好看，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丢掉好了。”

“才不会丢哦，因为是哥哥送给我的嘛。”

“小月，下次我一定会编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给你。”

“嗯，我相信哥哥。呐哥哥……”

“怎么了？”

“等我长大了，你还会和现在一样，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会啊，你是我的妹妹啊，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

“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就不要做你的妹妹了。”

“为什么啊？”

“因为我想做哥哥的新娘。老师说，兄妹是不可以结婚的，所以长大之后，我就不要做妹妹了。”

“嗯，等月儿长大了，我就娶你做媳妇，一辈子都对你好。”

为什么，会忘了呢？

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

为什么会忘了和她做过的约定？为什么会忘了那个为了编出一个好花冠而满手伤痕的自己？为什么会忘了，在她被那个女人强行带走时，拿着编好的花冠追着她一路狂奔，泪流满面的自己？

为什么，全都忘记了？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无声无息。

既然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再次想起？

“呐哥，帮我，再编一个花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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