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很明媚,如同头顶那轮耀眼的太阳。
我却失魂落魄,呆呆地看着她递到我面前的那枝野花。依稀记得,这种花在老家这边有一个名字,似乎是叫牵衣草。
小时候,我问过姥姥,为什么这种花会叫这个名字,姥姥告诉我,因为这些花的根须都是缠在一起的,同根同枝,就连触须都紧紧相缠,只要有一棵,来年,就是一片。仿若是相依相偎的大家族,相互牵引,相互扶持。
家族。
这个词汇对我来说太过陌生。也许是因为我从不曾感受过家族的温暖,所以我才会对血脉相连的她感到厌恶,感到心烦。也许是因为我从不曾感受过家族的温暖,所以我才会渴望,能够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我……已经忘记怎么去编花冠了。”
须臾沉默过后,我咧开嘴角,笑得很丑陋。或许,我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情况之下,自己应该流露出怎样的表情。
或许,笑,就够了吧。
一如当时。
于是,那枝初绽的粉色小花,缓缓的垂下。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眼中,却有隐约雾霾。
不知何时,她也学会了假笑,仿佛是当初那个伤痕累累仍旧勉强笑着的我。
只是,她的笑容,太过呆板,很拙劣的伪装,脆弱的,如同一张已然透风的破纸。
稍一用力,便是残破不堪。
那两个孩子,已经离开了。
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了我和她。有风吹过,夹杂丝丝凉意,却不再刺骨。耳畔隐有微响,窸窸窣窣,仿佛是那两个孩子残留于此地的欢声笑语……
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
然而,已经物是人非。
“如果……”
我回过头,看着面前那片接连天际,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牵衣草,声音有些许哽咽,些许颤抖。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再帮你,编一个吧。”
微风中,那枝低垂的粉色小花欢快的舞动着。透过刺眼的阳光,她那雾霭沉沉的双眸之中,光芒四射。
“我,我不会介意的,因为是哥哥,是哥哥送我的东西。”
“……,多谢。”
多谢。
我是在谢什么?谢谢她的陪伴?谢谢她的情意?还是,在谢她的理解?
或许,都有吧。
或许,更多的,还是在谢她的宽容。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让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过去那个把她当成了心灵寄托的时候。我从不隐藏自己那可悲的过去,对我来说,那不是需要隐瞒的时光,即使那个时候的我,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我没有朋友,没有玩具,没有很多很多别人都有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有她。
还有,她这个一直陪在我身边,会安静的看着我,用欢快的声音叫我哥哥的她。
我会带她去看我最喜欢,最珍贵的风景。也会让她爬到我的背上,背着她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那条并不算平坦的乡间小路上。还会为了她的笑容,用一双不算灵巧的手,彻夜摆弄着这些我最喜欢的粉色花枝。
哪怕,手上伤痕累累。哪怕,双眼通红疲惫。
可是,现在的我,却再也不能让她像那个时候一样,笑得如此明媚,如此开心。就连这双当初我很快就可以编成一个完美花冠的手,而今也只能按照那些残留的记忆,缓慢而笨拙的摸索。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蹲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那双艰难摆弄的手。
美丽的桃花眼,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眯成了一弯月牙。从我们身边拂过的春风吹乱了她黑亮的秀发,那条活泼的侧马尾,不再像从前一样欢快,少了一分活力,却多出了几丝恬静。
我突然发现,原来改变的,不仅仅是我,不仅仅是这片,和她留下了相同回忆的花田。
我们,都在改变。也许是自愿的,也许是被迫的。
改变,是好事吗?或许是吧,但曾经的我们,曾经那些天真无邪的记忆,却再也无法重现。
伤感?怀念?亦或是,怅然若失?
我停下了手,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女孩。
鼻子有些发酸。
嘛,或许我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容易多愁善感的家伙吧。或许,我本身就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家伙。细腻,敏感,容易被外界因素影响,比如说现在,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留下来的念头。
“……,不编了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她突然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我那惊慌失措的可笑模样。
“不,不……不。”
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那个摇摆不定的自己说,总之,手还是慢慢的开始了编动。
于是,她便不再说话。也许她还记得小时候我对她说过的话,在我工作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嘛,虽然那个时候的我口中所谓的工作,只是在做一些现在看起来无比可笑幼稚的东西而已。
不过,每当我认真的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她总是会静静的呆在我身边,用一双白嫩的小手托起下巴,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等待我做完。
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
“还是说些什么吧,这么安静,我有点不太习惯。”
我甩动了一下被花枝扎的生疼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随口说了一句,似乎是想要缓解我又一次把花枝折断的尴尬。
她应该是看到了我那笨拙的手法,只是她没有太多的表现,依旧是无比恬静的对我微笑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很可爱。不同于叶雪笑起来的惊艳,也不同于清柔笑起来的温柔,她的笑容很安静,很恬淡。
与平常那个活泼高傲的样子截然不同。
“说些什么呢?”
“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如果知道有什么话题适合现在这个场景的话,我也不会专门问她了。
我可以在朋友的面前搞怪,也可以在陌生人的面前侃侃而谈,还可以在其他女孩的面前说些无伤大雅的俏皮话……
我可以和别人东拉西扯,天南海北,天上地下胡侃一气,可只有在她面前,在她们面前,我会时常不知所措。
是因为,她们对我而言太过重要吗?因为太过重要,所以会谨慎,会斟酌,会小心翼翼,会患得患失,会紧张兮兮。
或许,是吧。
“或许,可以说说今天的天气……”
比如,今天的太阳,好耀眼啊之类的。
她突然笑了起来,晶莹如玉的贝齿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道莹白色的光芒。很可爱的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感。
“今天天气晴朗,东南风,三到四级……”
“天气预报吗,真是的。”
我不由得呵呵一笑,然后很快,便收敛了那抹突然出现的笑容。
“编好了。”
编好了,编的不怎么好。
歪歪扭扭的花冠看起来如同一个乱糟糟的鸟窝,有些枝子上的花儿都被我弄掉了,露出片片灰褐色的粗糙表皮。
说真的,还不如之前那个小孩子编出来的。
所以我有些尴尬,也有些忐忑的挠了挠头。
“编的不是很好,所以……”
要是不喜欢的话,就算了吧。
我想这么说,可没等我说完,她就已经从我手里拿走了这个丑儿吧唧的花冠,捧在手心仔细端详的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缓缓的戴在了脑袋上。
“哥,好看吗?”
“你好看,花冠,不好看。”
我真心实意的话让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于是她举起手,轻轻的抚摸着头上那个卖相可以说是特别不好的花冠,眼神中满是柔情。
“不,花冠,也很好看。”
“我可以编个更好的,只需要一晚上……不,一个小时……”
“不,不用。就这个吧,我就要这个,有这个,就够了。”
“……,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啊?”
“我,没能把最好的送给你。”
明明,我已经做出了最好的一个,早在十年之前,我就已经做出了最好的一个……可是,我却没能送到她的手上。我没能,把最好的那个,送到她的手上。
所以,对不起。
“呐,哥哥……”
“嗯?”
“回去的时候,能背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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