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走吧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起了床。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在天亮的时候就自动苏醒的生物钟，当太阳从昏暗的天边露出一抹微黄之时，我便关上了房门，迎着朝阳走上了仍旧静谧的街道。

行人不多，可是许多店面已经开门了。忙碌的人们，忙碌的一天，周而复始，如同机器。或许，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也会流露出忙碌之后收货成果的满足微笑，只是我却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恶。

不，也许我厌恶的，并非是这种生活，而是渴望获得这种生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因为我得不到，所以在潜意识里排斥。就像是那只看着头顶成熟的葡萄抓耳挠腮的狐狸，因为得不到，所以自我欺骗的告诉自己，那种葡萄，一定是酸的。

由此可知，我并不是真正的厌恶那些忙碌而幸福的人们，也并不是真的讨厌那些我自认为讨厌的人和物。之所以诋毁，只是因为，我不曾拥有而已。

还真是丑陋啊，我这家伙。

虽然，我早就知道自己无比低劣。

因为没有，所以妒忌。因为妒忌，所以愤怒。因为愤怒，所以痛恨。因为痛恨，所以忽略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然后，像是一个幼稚的孩子，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这个不能让我拥有一切的世界。像是一个讲不通道理的混蛋，把一切不幸都归咎于别人。

世上一切的不幸，都源自于个人的无能。

忘记是从什么地方看来的，不过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虽然，不能说是绝对的正确，但对我而言，大部分的不幸，都是因为自己的自作自受。

只是，我明白的有些太晚了。

当事情已经发生的时候，无论多么后悔，都不可能重新来过。我们能做的，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将曾经犯下的错弥补回来。

我在弥补吗？

或许，是吧。

如果不想弥补的话，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如果不想要补偿的话，我想，我就会缩在那个狭窄昏暗的出租屋里，沉默的等待着腐朽。

…………

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其实该办的手续已经办好了，那个女人，那个被我称为母亲的女人，跟我想的一样，并没有阻止我的决定。按照她的意思，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选择以后的道路。但在我看来，她只是从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罢了。

嘛，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我会很自由。

这次回学校，只是想看看这个给我留下了许多回忆的地方。毕竟，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花开了。

那是学校里随处可见的粉红色小花，犹如樱花般的粉嫩柔和。我喜欢这种花，不仅是因为它的颜色，更是因为它的坚强。它可以开很久很久，从初春开到深秋，很少会有哪种花能够拥有如此之长的花期。

它经历过春雷滚滚，经历过夏日炎炎，经历过秋霜阵阵……无论怎么恶劣的天气，它都会绽放出最为鲜艳的花朵，微笑着面对种种挫折。

虽然，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它的美丽。或许，只有打扫卫生的阿姨，才会在它坠入泥潭的时候看见它的身影，然后面色不愉的轻声咒骂一句:“这些该死的花瓣。”

还好，它听不到别人对她的评价。

如果让它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的装点世界只换回了这么一句饱含怨毒的咒骂，它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会很难过，很痛苦的吧。

真的，太傻了。

无论是它，还是她。

………………

因为时间还早，学校里并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校园安静的连我发出的脚步声都清晰无比。小心翼翼的来到我之前呆过的教室，我坐的桌子，依旧摆放在远处。只是，旁边却已经空无一物。

那个冰冷女孩坐过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了桌椅。

或许，被丢在哪个偏僻的角落里了吧。

毕竟，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看重她留下的东西。

失落吗？

有一些吧。虽然知道，有些东西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的放在原处。在你放弃的时候，它也许会等待你回头，等待着你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但，不会一直等待着。

等到你恍然大悟，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不见了。

留下的，只有曾经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盘旋不断，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你犯下的错误，每天每夜都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刃，在你的心脏上来回撕扯。

为什么会回到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留下了太多关于我和她们的回忆。我不想失去和她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因为我不可能和她们一起继续创造接下来的回忆，所以，我会尽可能的让自己把曾经的一切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

无论是那个温柔又痴傻的女孩，还是那个高傲又活泼的女孩，我都不想忘记。

………………

这一天，我走了很多地方。去了那家我最喜欢吃的包子铺，那里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大叔，每天早上五点多就早早的开了店。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开门，他只是很朴实的朝我咧开了嘴巴，一边动作娴熟的把包子端到桌上，一边爽朗的笑着:

“孩子马上要上大学了，得多挣些钱。”

或许，很累吧。

或许，很幸福。

或许，这就是他努力的意义。

或许，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我去了那家之前经常会去的咖啡厅。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坐在这里，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能够细细的品味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中蕴含的苦涩与馨香。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喜欢喝咖啡，它太苦了，或许可以往里面加些糖浆牛奶，可是那样的咖啡，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

我从不加任何东西，纯粹的咖啡，纯粹的苦涩，让我可以从虚幻的甜蜜中清醒过来。让我可以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现在，还没有沉醉于甜蜜的资格。

我去了和她一起去过的购物广场，去了那家专门买毛绒玩具的店面。我想要买一个兔子君，可是我搜遍整家店，也没有发现兔子君的身影。

几个月之前，兔子君的玩偶还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呢。

“帅哥，你在找什么呢？”

“我想买一个兔子君玩偶。”

“是送人的吗？”

“……，嗯。”

“女朋友？”

我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了一下:

“不，只是……只是普通朋友。”

“哦，这样的话我还是推荐这款猪头公仔，最近很流行的，女孩子们都喜欢这个。兔子君已经落伍了，我们这边都已经有很久没进货了。”

“能帮我找一下吗？她，喜欢兔子君。”

“哦，这样啊，那你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储藏室。”

………………

等我来到那栋熟悉的小楼房前面，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轻轻的放下了怀里抱着的那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兔子君，我把拎着的蛋糕挂在大门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转身准备离开。

“不呆一会儿了？”

身后传来了一个冷淡的声音，让我已经踏出去的右脚缓缓放回了原处。

“嗯，要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倚靠在大门旁，身上还穿着那件宽大睡衣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扬出了一个温和的弧度。

“她，还好吧？”

“……，还好。”

“那就好。”

于是，我开始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柳姨也在沉默，很平静，丝毫没有之前对我的仇视与冷淡。

过了多久呢？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过了很久。总之，还是柳姨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

“准备走了？”

“嗯。”

“收拾好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

自相矛盾的话并没有让柳姨产生疑惑。或许她明白我这看似矛盾的话里隐藏着的意思，所以她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柳眉微皱的看着把烟卷习惯性的叼在嘴上的我。

“抽烟，不好。”

“……，我知道，只是戒不掉了。”

“可以戒掉的，只是你不想戒而已。”

我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目光炯炯的女人，然后慢慢的把烟卷放回了口袋。

或许，她说的对，我不是戒不掉，只是不想戒，只是想依靠烟酒这种害人的东西来让自己变得麻木，变得轻松。

“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

“算是吧。”

其实并不算快了，其实，应该说有些太晚了。

“离开，也好。”

她留下这么一句听起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便转身关上的大门，甚至没有跟我说一句道别的话。可是，我却很感谢她，我讨厌离别时的难舍难分，也讨厌离别时的依依不舍。

如果不曾说过道别的话，那么离开的时候，也会变得轻松一些。

或许，这就是她表达温柔的方式吧，有些时候，冷漠反而是温柔的表现。因为冷漠，所以不会让别人产生心理负担，不会让人犹豫不决。

她从来都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她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很温柔，也很美丽。

所以……

“谢谢你，柳姨。谢谢你，清柔。”

然后，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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