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少女与祭典

好不容易躲过了城堡里四窜的护卫队士兵，天色已经渐晚。

夕阳渐渐将身姿隐藏到圣宫的群山之后，拉长的影子在地上倒印出一座纯黑的圣城。

黑循着莉莉娜打听到的线索，在阴影间飞跃，前往笙歌鼎沸的下城区。

祭典的横幅早已挂起，白天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逐渐被攒动的人头所掩埋。

向街的各家店铺都在门前架起高高的火炬，添加了特殊燃料的火炬里迸发出金色绚烂的火焰。

无论是接地气的小酒馆，还是富丽堂皇的高档餐厅，今夜无一例外地敞开大门，将喷香的菜品摆得满满当当。就连贩卖些简陋吃食的小摊，今天也敢壮起胆子坐在餐馆的门前吆喝，与他们争抢生意。

摆摊的，演戏的，举办游戏的，一个摊子接着一个摊子，鳞次栉比，互相斗着劲，却又相得益彰。

闪亮的花车从道路中央驶过，在人群中分开一条道。美貌的舞女们不顾天寒地冻，赤着脚在花台上起舞，皮草的舞裙带着毛茸茸的镶边翻飞，袅娜腰肢如柳轻弯，纤纤莲步落地生辉，洁白玉手将五颜六色的花瓣抛洒在空中。于是，花瓣便代替了冬日的白雪，为圣王都装点上几分别样的色彩。

还有赤着膀子吐火的小厮，身上的汗水蒸出翻腾的热气；挥动双手变戏法的戏子，将花灯的剪影投影在星火之间……围观人群的心情被一次又一次推上高潮。

当然，也有与这热闹的一切无关的人存在。

黑宛如漆黑的蝙蝠般，静静屹立在楼房的角顶，将身姿隐藏在黑夜之中。

“唉——这么多人，要怎么找啊？”

少女看着脚下的人山人海，苦涩地叹了口气。

“呐，莉莉A梦，快来帮帮我啊。”

然而，天生贪玩成性的小妖精心思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呐呐，迪亚波罗殿下，是祭典，是祭典呐喏！陪莉莉娜一起去玩嘛，去玩呐喏~”

莉莉娜不停地扯着黑的头发，扯得少女头皮生疼。

终于，黑一个不耐烦，屈指弹在小妖精脑门上。

“烦死了，祭典有什么好看的，都一个样。帮我找到白雪才重要。”

“不要嘛，不要呐喏~莉莉娜要去祭典呐喏~”

少女叹了口气，她化身一匹矫健的黑豹，从楼顶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地。

“就一会儿，然后你要帮我找到白雪她们，成交？”

她用手指逗弄着小妖精的脸蛋。

“唔唔，成交呐喏！”

久违地走在喧嚣的街道上，少女不自在地紧了紧斗篷的披风。

回想起来，她好像也好几年没有逛过祭典了。

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大概还是小时候和白雪一起去的吧。

感觉阴冷的感情涌了出来，黑转换心情，朝一个小摊走去。

“这个怎么卖？”

清悦的女声响起，烧烤的大叔看到帽檐下的绝世容颜，不禁呆了呆。

“啊咳咳，一串二十五小铜币，小姐。”

他的语调也情不自禁地恭敬起来。

嗯——现在自己手上的是边境的阿萨兹科金币，三枚等于一枚圣王都发行的花冠金币，然后一枚花冠金币等于……十七枚？还是十八枚银币？再然后要把银币换算成价值稍高的大铜币和平民用的小铜币……

黑衔着一枚金币呆在原地，只觉得脑子越理越乱，干脆直接将金币弹进烤肉大叔的怀里，然后随手抓了两串烤肉串。

“不用找了。”

“啊，是。”

大叔呆呆看着掌心的金币。

肯定是贵族家的小姐偷偷溜出来的，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

卖给她这样平民做的肉串，希望到时候别怪罪到自己头上……

…………

花车已过，一束火光拔地而起，蓦地绽放，五光十色点亮了漆黑的夜空。王宫的魔法使挥舞画笔，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幅又一幅精美的图画。

等当所有人都在抬头仰望之时，黑却从人群的间隙中望见一闪而过的身影。她连忙挤了过去。

果然是白雪，奈奈陪在她的身边，还有其他众女，除了那名穿着神官服的女孩不知所踪。

黑刚想走上去，却不由得停下脚步。

说起来，打招呼应该怎么打的来着？黑犹豫着。

——“好久不见。一个不注意，你怎么跑到异世界来了，让我找得好苦啊，白雪。”

不，她摸摸自己的脸。少女的外貌和原来已然不同，虽说按她和白雪之间的关系大可不必计较这么多，但是她现在是这副面孔，一上来突然这么说，白雪也会很惊讶的吧。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突然莫名其妙地跟你打招呼，装作一副好像自己跟你很熟的样子，肯定会让人摸不着头脑，说不定还会觉得有点恶心。

那果然还是——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要她这么面对白雪？要她这么说？

分明苦苦追寻的人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又要装作一副陌生人的样子。之后呢？难道要让一切从头再来？要她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开始做起？

黑蓦然感觉胃里一阵绞痛。

“真是不成样子啊，明明什么都没考虑好，就一个劲儿地闷头往前冲。明明就在眼前了，可我缺……”

脚根本迈不开步伐，脚掌好像被胶水粘在了地面上一样，抬不起来。

她究竟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和白雪见面呢？

说起来，如果黑没记错的话，在白雪和奈奈失踪之前，她们同自己还在冷战的状态中。

万一白雪还在生自己的气怎么办？

万一白雪不相信她的话怎么办？

——那她为什么会觉得跟白雪解释清楚，她就会跟着自己走呢？

少女觉得就连同勇者决战的时候，自己都没这么紧张过。

一个陌生人突然说她是你的朋友，让你跟她走，明明你完全不认识她。这也太可疑了吧，没有人会答应的。要是白雪答应了，黑反而还要生气呢。

明明问题还有一大堆，而少女却发现自己好像选择性地把它们全部遗忘了，装作一副好像一切都很顺利的样子，然后每天和塞雷娅悠哉游哉地嬉闹。

但是魔界的生活意外地舒适，塞雷娅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虽说不知道塞雷娅是怎么想的，但是黑相信她一定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情；萨马尔虽然有些憨憨的，但也很有趣，还是个结实的免费沙包；就连莉莉娜，即便相处的时间还不久，但黑其实打心底也已经把她当作一个朋友的。

说实话，少女现在的生活已经比原来的世界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魔界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令人不满的，倒不如说，已经足够开心了，过去的梦魇也已然化作了手下败将。事到如今，还有死死追求白雪的必要吗……

——不对，不要跑偏了，她到底是在解释什么！不要被迷惑了！打败荣司只是夺回白雪的手段！没错，那个男人的事情怎样都好，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白雪回到她的身边才对吧？要好好地思考，这个笨蛋脑袋，快想出个方法来啊！

少女恨不得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两下，然而实际上，她的手只是无力揪住自己的衣襟，耸起肩膀，将身体蜷缩着隐藏在斗篷的阴影里。

其实更深的猜疑和不安早已在少女的心里扎根，只是她不愿再进一步地刨根问底了。

因为她害怕，如果对荣司的对抗心演化成的仇恨，和为了逃避孤独而产生的感情交缠在一起，那么到底那个才是真实的呢？

如果她对白雪的感情是真实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出手时机，人群混乱，最强的敌人也不见踪影。不要犹豫了，不要计较白雪愿不愿意，先把她抢到手再说！如果她的感情是真实的话……

但是少女依旧在犹豫着。

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

没办法的吧，她本来就不是擅长思考的类型。如果是的话，说不定当时就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吧。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笨蛋，现在只不过是逼自己吃下从前种下的恶果罢了。

结果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满心想着，打倒了荣司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恢复如初……

好烦……

——如果能全部破坏掉就好了。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复杂？

——为什么不能像漫画里那样，分裂的主角翻过几页又和好如初。

——为什么——在这么近的距离擦肩而过，而你却认不出我，白雪？

——明明我有自信，只要是你的话，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你。现在也是这样，所有人都在看烟花的时候，只有我第一个看到的是你。难道我的事情对你来说都无所谓的吗？

窒息般的情感逐渐在胸腔中沸腾起来，暗褐色的双眸在夜衣的掩盖下，染上点点暗色。

发根处传来拉扯的触感。

远处的奈奈好像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然而黑已瞬间消失在人海中。

“迪亚波罗殿下……”

莉莉娜不安地扯动少女的发梢。

“抱歉，已经没事了。”

“嗯，没关系哟，人家已经习惯了呐喏。”

习惯了是什么情况……她真的有那么容易暴走吗？

黑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过没关系，就在刚刚，她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在她的记忆里，白雪应该不是一个热爱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大概——不，肯定的！

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被强推给这样的任务，她一定也很困扰。

虽然暂时被那个男人的外表给迷惑了，但是只要让她知道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她也一定会死心的。

­——然后回到她的身边。

所以黑所需要做的，只要等到白雪一个人的时候，好好地解释清楚，然后把她带走。

黑混乱的大脑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她肯定也很困扰的，所以她一定会跟我走。

这样的等式在黑的大脑里无视了一切其他因素，直接成立。

——我这是为了她好，等到她遭了那个男人的毒手，就来不及了。

回想起下午小妖精所说的话，少女握紧了拳头。

——没错，她肯定还是清白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凭白雪那个笨蛋头脑，再怎么想都不可能发展得那么快。所以我必须快点，在一切变得太迟之前。

——这也是为了白雪，为了将她从无法反抗的苦难之中拯救出来。无论什么，我都能牺牲。

——因为，我对她的感情，我的爱是真实的。是这样对吗？白雪就是……她就是我所追寻的永恒的爱。

少女将她的秘密魔咒在心底重复，重复，再重复，于是混乱和不安便奇迹般地平息下来。

“没错吧。”

——你在和谁说话？

小妖精在帽檐里颤抖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

“怎么感觉后背有些凉凉的，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一样。”

奈奈打了个哆嗦。

“与其说是有人在看，倒不如说是所有人都在看吧……”

白雪无奈地耸耸肩。

虽然天上的圣火节礼花绚丽无比，但传说中的勇者少女们就这样俏生生地走在人群中间，宛如烟火之下的昙花，也让人心醉神迷。

穗穗子头顶着两只大包子，一边如狼似虎地将一串又一串肉串塞进嘴里，一边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

“唔嗯，唔唔唔，唔咳咳咳……”

“先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话。”

雅妮无奈地拿出手帕，擦掉穗穗子嘴角的油渍。

或许是受她作为女仆的母亲影响，雅妮无形之中成为了众女之中的保姆型角色。

烟花渐息，街道上又恢复了人头攒动的景象。

雅妮拍拍手。

“好了，既然烟花大会也看完了，好孩子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

“诶，还没玩够呢——”

“没有什么‘诶——’。好了快点动起来。”

金发的少女像牧羊犬一样，驱赶着天真的小羊羔们。她在最后，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热闹的人群，又好像发现是错觉般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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