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1

仲夏，黄昏，咖啡的香气，学校的小书吧。最最美好的时刻，莫过于此了吧。

拿了心心念念的书在一张空桌前坐下，周围人的脸居然渐渐渐渐地都看不清了，空气中充满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一切都变得好安静好安静。我恍惚翻开书的扉页——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很精神的声音，语调却轻柔得恰到好处，即便是明明白白的打扰，却教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我抬头看到女孩微笑的脸。

干净的短发略微有点自然卷，眼睛清亮有神不戴眼镜，中等身高而相当苗条。和我不一样，她俨然是拥有强大气场处在人群中心的那种女生。这样的人却显然是——周围明明有很多空桌子，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我是独自一人——在跟我搭讪。

这当然不正常，但看到女孩手里的书后，一切就都是顺理成章了。

——正是我桌上书的上半部。

我报以同样的微笑，女孩则像是在我的微笑和沉默中得到了默许，坐在了双人桌对面的椅子上。

书分两部讲了一个严重人格分裂的人的真实故事，包括他分裂的原因、导致的结果和人们对他的敌视或帮助。班里也有不少人看过，但她们不过是当作一种娱乐，根本没有兴趣认真地去了解和交流。所以看到女孩主动为此搭讪，我还是蛮惊讶的。

“其实这两本书我都看过，”女孩冲我手边的书努一努嘴，“拿它不过是方便和你搭讪。”

我差点笑出声来。哪有搭讪像这样把目的全盘托出的啊！但这样也好，如果换作是我，恐怕连搭讪的勇气都没有。

女孩没再继续，转而问我是从哪里得知这部书的。我如实回答说不过是在网上无意翻到，对书里的精神类病症产生了兴趣而已。

女孩点点头，说她自己是励志要做这样一名医生，去研究、理解那些被我们称作疯人的不同的精神世界，改变人们对他们的偏见……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我本以为只存在在书里。

这样的女孩，谁会不喜欢呢？

和她聊天是那样舒服的一件事，以至于等我回过神来，阳光已经稀疏，课间时间已经告罄。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疯子，每个人都很危险。”

女孩最后说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又很快跳到另一个话题：“假如，你发现了在你的身体存在着第二人格，你会怎么办？”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人格分裂，更未考虑过一旦如此的应对方法。“当然是和她成为好朋友啦，我们可以分开学习分开考试轮流休息，多好。”我半开玩笑，漫不经心地回答。

女孩没有笑：“如果是我，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定立刻想尽办法杀了她。”

我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吗？”女孩回答，“自己的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人，随时可能占用我的身体，随时可能永远抢走我的身体，想想都让人感觉恶心……我绝对不能接受。”

“……可是，可是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呀。”

“那我又做错什么事情了？凭什么我要处在与她共享身体的局面？”

“……”

“……况且，如果我不去立刻杀了她，她也可能赶在我前面杀了我呢？”

“……”

我被女孩突然转变的语气和态度惊讶到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女孩又恢复了起初的微笑。

“快上课了，我们走吧？”

我这才意识到时间的飞速流逝，连忙站起身来。女孩却把我摁回座位：“我的书没有申请外借要还回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想不到我居然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聊了整整一个大课间。她给我的感觉既陌生而又熟悉，好像是早已熟识多年的旧友……想着想着我才发现，我居然一直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等下一定问到她的名字和班级，说不定以后我还能改变一下她对“第二人格”的态度……

“喂！！！！！”

“啊？！”突如其来的大叫着实把我吓得不成样子。

同班的朋友气鼓鼓地站在眼前。

“你怎么回事呀！我喊了你五遍你居然才听见！”

“抱歉啊我刚刚在走神……而且，太吵了嘛。”我讶于周围环境的喧闹，刚刚聊天时感觉周围明明很安静，好像只有我和女孩在。

“算啦算啦原谅你，”朋友摊一摊手，“但是快上课了你还不走？”

“哦，我在等人。她去还书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吧。”

“等人？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是一个人来的，但是刚刚认识了一个女孩，我一直在和她聊天。”

朋友瞪大眼睛：“不可能吧，我刚才来来回回经过了你六次，你一直是自己坐着发呆，好像还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书也一直在扉页，叫你也没反应的。哪里有什么女孩呀。”

……

什么……

女孩……名字……第二人格……

我一定立刻想尽办法杀了她……

朋友被我的沉默搞得措手不及：“你……你没事吧？说话呀？”

我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朋友被吓了一跳：“——哎你的书！”

我径直向前走着，意外地冷静，一遍一遍思考着。

怎么让老师相信我并给我一张救命的假条？学校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医院能不能处理我这样的情况？我身上的钱够不够打一辆出租车？她知道了吗？她开始行动了吗？她找到我了吗？如果……

……我该怎么办？

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渐渐变成小跑，再变成疯狂的逃亡一样的横冲直撞。

我还是觉得时间不够，路又是那样长。

快了，快了，她快到了……我能感觉到……

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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