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天色有些阴阴的，几缕昏暗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在了石板路上，游女们小心地提着和服的下摆，无声地行走在山间，木屐敲打在石板上的清脆声音回荡在林间，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肃穆和认真。

和“轻浮”基本是同一个意思的枝原游女们，在参拜她们的神时，也会露出这样的一幅表情么。

山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走，是由一块又一块的平整石板堆砌而成的阶梯，那些石板就像是有人修整过一般，连裂隙都几乎很少看到，踩在上面使人产生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两侧的林立的树木就像是守卫或是屏障，在守护着这条道路，和行走在上面的人（游女）。

进入山里后，游女便不能再发出声音，一切的交流都只靠着眼神和手势，偶尔只传来几声鸟鸣，或是风吹过叶子的声音。队伍悄无声息地前进着，小心翼翼地，不打破山间的寂静，每个游女都自觉地遵守着这一规矩，无论之前有着多少的抱怨，现在她们都只是沉默认真地向上走着，对于神明，她们都是虔诚的。

真是安静啊，浅浅想，这段路她也已经走过三次了，这次是第四次，每次走过时，心情都很平静，准确地说，进入山里后，心情都会变得很平静，这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感受，大家都是如此。好像这里，不自觉地就能将外面的东西都忘记，所有纷杂的情绪和凌乱的思绪都在这份寂静中溶解，消失。

不过话虽如此，如果是第一次参加春祭的小游女的话，还是会有着对于这一切的新鲜感和好奇心的。浅浅看向百华，少女的眼神里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她不时偷偷地抬起头向四周张望着，山里的风景对她很有吸引力，而同样是第一次来的伊井悠却还是一幅没有兴趣的样子，只是偶尔她也会伸出手，抚摸着忽然横到她面前的一束枝叶。

浅浅看着百华的样子，忽然想到了第一次和她的前辈一起来参加春祭时，前辈和她讲述过的，“神隐”的传说。

“要是不听话，可是会被神明藏起来的哦。”前辈温柔的声音似乎还留在耳边。

“被藏起来了，会怎么样呢。”那时的自己还很稚嫩。

“被藏起来，就等同于从这个世上“逃离”了，可以不用再为任何事而烦恼，不用承担起任何的责任，也不会遭受到痛苦和悲伤。”

“那不是很好么，不会痛苦，也不会悲伤……”年少的她说着这样天真的话语。

“一点都不好。”她的前辈露出了稍稍责备的表情，“这样，你就离开我的身边了，我就找不到你了，我会很悲伤的。”

女孩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她轻轻地拉着前辈的衣角，“那我好好听话，不会被神明藏起来，也不会离开前辈的。”

“嗯……”前辈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女孩靠在她的身上，感受着她的温度，她似乎觉得，只要能在这个女子身边，一切就都不会太坏，只是她没留意到，几声低咳回荡在山谷里，消散在风中。

那年春末，那个黑色的春末，被称作“氷堂”的花魁，在枝原里病逝，随凋落的樱花一起，沉睡在枝原的花冢。

浅浅低着头，石板路在她的脚下延伸，依稀地还能看到当初相似的两行足迹，她终于明白了，如今前辈神隐（死）了，不用再为任何事烦恼了，也不会感受到痛苦的悲伤了，可是，自己也如她所说的一般难过。

——

游女的队伍里忽然出现了一股无声的骚动，队伍停了下来。第一次来的游女们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惊讶，但更多的游女，几乎是所有的游女，眼神变得更加的虔诚。她们静静地看着眼前出现的景观，一种仪式感蔓延开来。

那是一座鸟居，一座蓝色的鸟居，矗立在她们的面前。

“蓝色的……鸟居。”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风舞百华还是忍住了。在她的认知里，或是在所有人，包括外面的普通平民的认知里，神社一般是本身质材的颜色，或是被漆成朱红色，世上不可能存在着蓝色的鸟居，

但这就是一座鸟居，和在书上，和前辈们描述里的一样，它在通往神社的途中，是分割神域与世俗的大门。

鸟居之上留存着山间植物呼出的水雾，有露珠在上面滚动着，折射出太阳的光。湿润的表面和自身的颜色让它显得鲜艳亮丽。这座鸟居应该也有一定的岁月了，可丝毫没有显现出沧桑的感觉，明亮的蓝色就像是昨天刚漆上去一般。很美，这个念头在百华的心里浮现，这座蓝色的神社给她的感觉不是神秘也不是庄重，而是美。

书上说，走过了鸟居，便是进入了神的世界，百华随着人群向前走着，蓝色的鸟居离她越来越近。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有些害怕，“神的世界”这个词让她产生了些许畏惧。书上的鸟居图片都有着神秘甚至阴森的感觉，“神的世界”藏在朦胧迷雾当中，像是深渊。

但是越靠近鸟居，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畏惧的心情，反而目光一直停留在鸟居之上，因为这座鸟居，实在是过于美丽，她被它深深地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蓝色的鸟居就像是一名静立在枝原牌坊之下的游女，而游女们是被她吸引的客人。

走到鸟居之下时，百华又差点惊呼出声，如果说之前鸟居只是因其的颜色显得“亮丽”，那么现在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华丽”。

这座蓝色的鸟居上，从支柱到笠木，都刻着极其精美的花样纹饰，仅仅只是看就能感受得到雕刻者技艺的精湛，从春樱走到秋枫，各式的花瓣相互地勾连，重叠，衬映，却没有让人觉得繁乱，像是游女褪下了外衣，露出了她的纹满了繁花的后背，美艳到让人窒息。

她从鸟居之下走过，像是被游女轻轻而温柔地挽住了她的手，向她露出了魅惑的笑容。她所到达的，并不是“神的世界”，而是“游女的世界”，她们叫她，枝原，神社的名字，就叫做枝原。

浅浅看着百华那染上了绯红的脸颊，那是她感到害羞的表现。对于这种反应她并不意外，因为当初她第一次走过这座鸟居时，也是一样的感受，和刚来到枝原差不多，随处可见的放荡和**，游女们笑着对客人投怀送抱，连空气都有些**。

但是现在，她也是枝原的一份子了，除了第一次以外，她再走过这座鸟居时，也没有了这种感觉。大概这就是，枝原之神，烛胭明的恶作剧吧，她以走过鸟居时的这份心情，来当做女孩们来到游女的世界的“欢迎”。

那么伊井悠前辈呢，她也是第一次走过这座鸟居，不知道会不会也和小游女一样脸红呢，她朝伊井悠看了过去。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一时间显得有点尴尬，不过下一秒，读出了伊井悠的表情的浅浅露出了笑容，而伊井悠有些恼羞地移开了视线。

伊井悠的表情很别扭，她极力地想要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害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是还是露出了破绽，她看向浅浅是想知道浅浅是否也和她一样，但是一瞬间就被浅浅识破了，浅浅笑容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捉弄了一样。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而浅浅什么事也没有。

前辈也会受到这个鸟居的影响呢，看来这和游女的经历无关，只要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会受到最大的影响，浅浅想。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受影响，百华和伊井悠的感受也同样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她是第四次来到这里，已经习惯了。

走过了鸟居，山间忽然起了雾，她们离神社已经很近了，但是依然没能看清神社的全貌，神社藏在朦胧的雾中，像是半遮半掩的花魁。

她们在雾中缓慢地行进，湿凉的水汽让她们被鸟居挑拨得燥热的心冷静了下来，游女们小心地抓着同伴的手，以免在雾中失散，或是不慎掉入两旁的山沟。

雪沢像女王一样像浅浅伸出手，她的目光不允许她拒绝，浅浅只好握住了她的手。但是她看到伊井悠皱着眉头，独自一人地往上走着时，她拉着雪沢靠了过去，牵住了伊井悠，伊井悠的手在她的掌心里略微地抗拒了一下，最后还是任由浅浅拉着她，雪沢对此虽然十分地不满，但她也没有做什么表示，三个就这样并行着往上走。

走过一个有些陡峭的弯，再踏上了几级台阶，队伍慢慢地停了下来，她们终于到达了她们的目的地——枝原的神社。似乎有个女孩站在神社地庭院中，穿着红白两色的巫女服，望着她们。

“欢迎……”女孩低声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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