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死亡导师

一位老人......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岁月侵蚀着她矮小瘦弱的身体，让她渐渐老去，直至从年轻步入垂暮......

她艰难的俯下身，捡起一个被人丢弃的空铁皮罐，这种景象并不罕见......

无论是紫罗兰还是郁金香，谢疾隐都曾见过类似的场面。

系统子民因谋生而不得已成为拾荒者，他们生活在社会底层，生活贫苦且备受轻视。

谢疾隐并不认为拾荒者是如何的不堪，在他眼中，能够凭借自己的劳动来进行生存的人都值得他尊重。

事实上谢疾隐曾经也是一位拾荒者，只不过后来开始卖药水并由此开始了其不平凡的一生而已。

这位老人想要努力捡起墙角的一个空瓶，可是她的身体已经苍老到连腰都无法弯下，伴随着林荫道上飞舞的落叶，老人的背影是如此的凄凉孤单......

谢疾隐默然，他知道自己或许救不了这个老人用不了多久便会逝去的生命，但举手之劳的事情还是可以为其效劳的。

他走向老人，弯下腰捡起了那个空瓶，将其递给老人。

“谢谢，孩子。”

老人感谢的话语让谢疾隐无言以对，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可以担当这区区‘谢谢’二字。

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何来‘谢谢’一说？

“没事，不必谢我。”

他挥手转身，这是准备离去的表现。

可随着老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谢疾隐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站在原地，再也没有离去的念头了。

因为他清楚的听见这个如同朽木般的老人说出颤抖的话语......

“小弟......是你吗？”

谢疾隐迟钝的转过头，就像一个机械木偶一样看着老人。

浑浊的眼睛......干裂的皮肤......斑白的头发......无一与那个记忆中的人有半点相似之处，可谢疾隐依旧低语道。

“欧阳......飞焰......是你吗？”

老人点了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早已不复存在昔年的天真，仅仅是苦笑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身为玩家的你会变成......系统子民......玩家到底是怎样的生命......为什么会这样......玩家不是不老不死的吗？怎么会......这样......”

谢疾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凭谁和他讲述眼前的景象，他都不会相信。

玩家是不会衰老死去的，这句话早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怎么可能？玩家怎么可能会变成系统子民呢？

他不相信这一切！他睁大眼睛寻找着欧阳飞焰头顶那若隐若现的玩家标志，那是系统赋予玩家身份的最直接证明，他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这不是真的，可命运偏偏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欧阳飞焰不再是玩家，她成了系统子民！

无情的现实粉碎了谢疾隐一切想法，他已经无力思考下去......

六十年的光阴，自己未曾有丝毫老去，可欧阳飞焰却已然步入古稀之年。

而那幽灵般的声音浮现在他的耳边，就像死神的低语一般。

“现在，你还爱她吗？”

谢疾隐沉默......

面对这个曾经喜欢的女孩，谢疾隐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欣喜？惊恐？胆怯？茫然？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欧阳飞焰的年华与容貌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风烛残年的身体与丑陋不堪的外表。

对于欧阳飞焰，谢疾隐还会说出年轻时候的那个字吗？

爱......在此刻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就像死亡导师的声音回荡在谢疾隐耳边一样。

“答案我已知晓。”

如果谢疾隐无法再爱这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那么究竟是他背叛了自己曾经的诺言，还是他从一开始就许下了自己无法实现的谎言呢？

对死亡导师而言，这不再重要了。

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无论怎么挽留终究都是一场美好的梦。

华美且虚幻......

老人看出了谢疾隐的为难，她认为一定是谢疾隐认为自己和她说话被周围的人看到很难堪，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年迈肮脏的拾荒者而已。

“等一下......”

谢疾隐拉住了老人的手，那只手就像干枯开裂的树皮一样粗糙，和他握着欧阳飞焰的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虽然二者是同一个人，可他仍不愿接受这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系统子民......我的技能都不见了......我什么都不会做......只能去捡废品了......对不起......小弟......和我这样一个又老又丑还是半截入土的人说话......一定让你很为难吧！这么多人看着......我还是走吧......”

老人语无伦次的抛开谢疾隐，她走出不过数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地上的落叶与她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她的一生与这些树叶并无区别。

发芽......生长......茂盛......凋零......枯萎......

出生......成长......年轻......衰老......死亡......

“不......不......”谢疾隐急忙扶起老人，他用力抱住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命，喃喃自语。

他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低语道。

“我知道这是你的幻术，这些都不是真的，我只想求求你，不要再让她变老了，好吗？”

“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还要留住她的生命？出生、衰老、死亡是人生注定会经历的，强留对你而言又能得到什么呢？”

听着幽灵般的声音，谢疾隐沉默了。

他从未想过欧阳飞焰会像普通人类一样老去......

人们总以为把握好了现在，就掌控了未来。

却从来不曾知道正是因为人们总是只看到现在的一切，所以人们才没有未来。

从未想过活着的理由......却宣称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从未想过死亡的到来......却高喊要抗拒命运的安排......

生命如同一条直线，有起点，自然便有终点。

从人类出生开始，就已经在逐渐走向死亡。

早在人类出生的那一刻，死亡就成为了命运对人的第一道考验，只不过这考验是在最后时刻才到来的。

人类没有想过的未来有很多，死亡仅仅是其中最后一个到来的。

那么谁又能在死亡的注视下扼住命运的咽喉？谁又能在死亡的呼唤中抗拒命运的安排？

这些不过是那些不愿意接受命运的人为了掩饰自己无法对抗命运的无力所编造的谎言！

“明明知道这是幻术，为什么还愿意改变？为了自己心安？还是为了那并不存在的爱？”

死亡导师继续发问，可谢疾隐依旧没有回答。

“没有理由，挽留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是谢疾隐沉默许久后做出的唯一回答......

“爱一个人，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一时的。”

“这才是你想反驳我的吗？”

“是的，注定逝去的生命强行挽留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生命非自己所爱，付出的代价又是否值得？”

幽灵般的声音继续回荡在谢疾隐耳边，对她而言，为了一个自己不爱且即将逝去的生命付出代价，其本质无论是否值得都是徒劳的，因为注定要失去的，即便留住了又能如何？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死后复生是人对于挽留逝去生命的终极幻想，但像谢疾隐这样将死后的残缺身体拼凑起来，难道就真的是死后复生吗？

那不过是将肉块拼凑起来称之为‘死后复生’，其本质仅仅是亵渎生命罢了。

死后复生，是将死者的状态恢复到生前的某个时间点。

可对于谢疾隐这样一个肉块拼凑起来的复活者而言，生命在他眼中仅仅是一种可以随时被恢复的补给品，他从未正视过何为生命！

“代价......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取她的生命不再流逝。”谢疾隐咬紧牙关，艰难的说道。

“你早已一无所有，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死亡导师的声音仿佛加重了几分，昭示着谢疾隐无法留住任何人的生命，他甚至连自己的命都留不住！

“至少，我还活着！那我便不能睁着眼睛看她离我而去的背影！”

在谢疾隐近乎于发自内心的呐喊中，强大的生命力透过他的身体向四周爆发而出，周围的景象在这力量的作用下产生了极大的扭曲，而玛娜身体中死亡禁器储存的生命力源源不断通过契约向着谢疾隐流动，谢疾隐抱着的老人头发逐渐褪去白色，取而代之的是黑发......

一切景象在谢疾隐面前尽数破碎，他重新置身于冰狱之中，一切虚幻皆已被现实驱散！

他看到的是脸色依旧苍白的死亡导师以及那条因强烈力量涌过而产生抖动的无形锁链。

“逆转了生命的本质......这怎么可能？”

死亡导师的声音透着些许惊叹，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以如此心情面对一个生命了。

逆转生命本质......她透过谢疾隐的契约看清了那个身处遥远地方的炼金产物，更看到了那个炼金产物身体里面的死亡禁器......

她看着谢疾隐陷入了沉默，而谢疾隐则是因生命力的透支而跪倒在地。

自己破除了幻术吗？

他看向死亡导师，双目定睛一看，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死亡导师近乎病态般的苍白头发竟然透出一丝黑色......虽然这黑色只是转瞬即逝，但他在那一刻感觉死亡导师甚至脸上都有了一丝血色，这是怎么回事？

死亡导师摊开掌心，看着自己的血管隐约变得红润，而这红润的颜色又转眼被苍白所取代。

就连自己生命的本质都可以干涉......

他，到底是什么人？

最终，她抬起头看着谢疾隐，用幽灵般的声音说道。

“你有一位很可靠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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