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追忆

有时候还是会感到迷茫，自己所作的事真的是正确的吗。

要让那些家人被残忍杀害的族人与人类和平共处，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仇恨只会招来新的仇恨，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情。

可是，当自己重视的人被杀害后，如果还不对凶手感到仇恨的话，那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吧。

仇恨是必然的，就算是我也能理解。

就是因为人类的错，我们的生活都变得一团糟了。

所以会愤怒，会怨恨，会产生杀意。

我无法否认，或者说不能否认。

但要说我和别的族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是我也遇见过善良的人类吧。

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小鬼，亏我那时候还担心他是不是溺水了，拼了命把他推上水面，结果他明明就会游泳。

而且，自从见到我之后那家伙就一直盯着我看，是是是，我懂自己的样貌很稀有，又不是人类，但是被人一直看着我也会感到不爽的啊。

结果那家伙居然说什么“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哈？谁在看你了，你算是哪片小贝壳，有值得我看的价值？”

好吧，因为老爹禁止我们和人类有所接触，所以，大概，尽管没有自觉，在那时候我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地时间在盯着他看吧。

而且就算我真的看了，也是那种客官角度的观察，再加上我把你拖上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种小事还要计较，真不像个男人。

不过我可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伟大的鱼人族公主，绝不会为庶民的一两句话而愤怒，所以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吧。

“我不管！你转过去，不准看！还有你穿的是什么啊，真不检点！”

哈？

那个混蛋居然说身为鱼人族公主，代表鱼人族潮流的我穿着不检点？就算是现在想来也一样的让人火大。

不过我记得我当时是把他揍了一顿后扔到了岸上，所以我们之间算两清了，嗯。

再后来我就被追来的叔叔给带了回去。

本来觉得今后都不会再见了，但第二天我又一次逃课出来的玩耍的时候，发现那家伙就站在昨天的海滩边上四处张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向他打了招呼，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清楚。

他发现我之后露出了十分欣喜的表情，却又立刻摆出了一副“平静”的表情，试图掩饰，他那蹩脚的演技我看着都想笑了。

说来也奇怪，我们俩之间明明有着如此明显的差别，他却一点都不怕我，也没有恶意，和大人们口中说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他肯定是人类里被排挤的那种，所以才来找我说话的吧，那我就是他第一个朋友了呢——当时的我擅自下了这样的结论，好在他至今不知道我这失礼的想法。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应该是在那时候明白了吧，人类之中也有好人存在。

和他聊天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说来也奇怪，明明谈话的内容全都是对方不知道的事情，却还能顺畅的聊下去。

我们之间就像是早就认识的朋友，有着奇妙的默契，每次我偷摸着溜出来的时候，他总会在那个海岸边等我。

紧接着有一天，他带来了一个奇怪的筐子，大概和他的人一样高，感觉就算背起来也会碰到地面。

“想不想去城里面看看？”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说不好奇人类的城市那绝对是骗人的，但是，被别人发现了我会怎么样呢？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我明白这点，所以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不过他是个笨蛋，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吧，只是拍着胸脯吹嘘着他的计划有多么完美，只要待在筐子里面就绝对不会出事。

我终究是没抵挡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有可能是我相信他吧，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嘿咻，咦，你意外的还挺轻的嘛。”

“对淑女说这句话也太失礼了吧你。”

人类的城市，即便是从箩筐的缝隙向外望去，也能感受到它的繁华，以及不同于海底深处风光的别样美丽。

出人意料的，完全没有人怀疑他背上箩筐里装了什么，我们就这样一直在城里闲逛到了天黑，等我发现不妙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跑到海岸边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先一步站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父亲的兄弟，我的叔叔，同时也是鱼人族的大祭司。

我当时觉得自己要被骂了，或者比那还严重，叔叔向来不喜欢人类，最糟糕的是会牵连到他。

只记得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应该是拼命地恳求了一番。

那时他居然还站在我身前袒护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但没想到的是，叔叔非但没有责罚我，反而帮了建了一个屋子，说是这样才能更好地掩盖身份。

被意料之外的喜悦冲昏头脑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叔叔他的状况，他看这座城，或者说看人类的眼神，绝对没有任何的善意。

在那之后不久，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周围充斥着骚乱的声音，所有的守卫都出动了，像是要把整个城市翻个底朝天，也因此我被限制不准出门。

那天我没有见到他。

最让我吃惊的是，一直待在宫殿中的父亲和姐姐在那天来到了我们藏身的院落里。父亲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却不是对我，而是冲着叔叔。

我们被强行带回了家，直到离开，我都没能再见到他。

房间里，叔叔和爸爸两人为了什么事情大吵了一架，当时的我不知道原因，只能蜷缩在姐姐的怀里等着一切结束，姐姐也不说话，只是仅仅地抱住我。

几日后，父亲宣布叔叔因为擅自接触人类要受到惩罚，被关入海渊一段时间，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结果。

现在想来应该是叔叔在当时做了什么被父亲发现了吧。

在那之后，我只是沉浸在课业中，也学会了化形的本领，这样就算不用那么狭窄的箩筐，我也能上岸了呢，不过那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了。

我接受了巫女的职责后就得一直待在神殿里，再也没有上过陆地，也再没有见过他。

觉得此生定是再无相见之日，却不曾想到，会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再遇到他，

仅凭一时的冲动就要离开海洋，追赶着姐姐来到了陆上，完全没有计划，也不知道要前往何处。

无助地徘徊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小小海滩，而已经有人先一步到了那里。

虽然外表变化了不少，但仅仅是一眼我就认出了他，而他也是一样。

眼中充满了惊讶，还有在那之下的惊喜，明明是这样，却还是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只有演技这点还是一样的差劲。

“……好久不见。”

见面的第一句，仅仅是这样的一句毫无营养的话，但这对于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明明已经许久未见，我却能够轻易地向他说出一切，要说没防备，我无法反驳，但是我就是相信他，就像他也没有怀疑我一样。

不可思以的是，只是把藏在心中的话语吐露出来就这样的让人感到放松。

我并不是想让他帮忙，不如说我更加希望他不要参合进来，只要听我说就可以了。

但他是那种比起想法会更先一步行动的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解决的，你不用再一个烦恼了。”

“但是要怎样……”

“我想到了一个传闻，要听听吗？”

“嗯。”

怎么可能，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这是我听完后的第一个想法。

毕竟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更加明白这世上不同种族间的隔阂有多么严重，理所应当的，我对那个传闻持怀疑态度。

但当我真正见到他后，才知道，传闻根本不夸张。

那个人并非是完全相信我，可他却还是会以相信我的方式来行动，该说是他有自信掌控全局还是什么呢。

我不得不感叹，这世界还真是广大啊，居然真的有这种不在乎种族隔阂的人。

虽然欺骗他有些过意不去，但原本的计划里，只要我拿到了沧再回去，就能结束这一切了，可是叔叔为什么会启动了生灵之祭，那明明应该已经被废止了才对。

不过，也正因这份残忍，我才再度确信了一点。

将临渊城的人全部消灭，这样的行为和伤害我们的人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呢。就算将之称为反击，可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宣泄自己的怒火。

明明不是所有人都伤害了鱼人族，我们却要让那些无辜的人为恶人一同偿命，这一定是错误的。

所以我必须阻止他才行，不能让他继续在不归路上走下去了。

“什！”

惊讶的声音。

叔叔，说到底你还是一直把我当成小孩子，但我已经长大了哦，这点小地方是困不住我的。

看着他惊讶的表情，我有种小孩子一样的恶作剧终于成功的喜悦。

阵法散发出点点灿烂的荧光，就像是海中的星星。

要是能在真正的星空中飘游就好了。

事到如今，我却在想这些无聊的东西。

阵法上升起的光墙，划出一方天地，将我和所有人隔开。

“殿下你打算做什么？！快停手！快从里面出来！”

声音有些遥远。

在愈发强烈的光芒中，我似乎看到了他的身影，惊慌地表情，张开嘴好像在说什么，不过就连他的声音也消失在了这无垠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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