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过去的答案

拉芙娜和佩姬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芙维尼娅站在窗边，看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艾兰多尔站在她身后，目光从刚刚拉芙娜以及佩姬坐过的位置上掠过。

有些老旧的木质方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钱袋，里面是委托人——也就是那位波尔蒂家的千金佩姬留下的定金。

因为是好友拉芙娜介绍的，所以她并不担心会被欺骗。更何况，她能看出来，芙维尼娅答应她的时候，眼眸中的坚定与决然并非伪装。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发生了改变，但既然芙维尼娅接受了委托，佩姬便也没有多问。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即是为明天的出发做准备。

没错，因为事态紧迫的缘故，佩姬决定明天便启程出发，穿越狼母之森。这似乎有点太过着急了，好友拉芙娜劝她再考虑一下，做足充分的准备后再走，但佩姬却很抱歉也很坚决地拒绝了她的建议。

这名坚强的少女心中知道，好友的建议是正确的，唯一错误的地方在于，她错估了佩姬选择的权利。

现在，佩姬没有选择，只能前进，不能停留。

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一旦停留，远在数千里外的家族领地又会陷入怎样的混乱。

这种被命运追赶着无法喘息的感觉，令人痛苦也令人绝望，而芙维尼娅同样经历过。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宴会、灯火、月光、欢笑、憧憬、成长、火焰、杀戮、鲜血……以及深沉到看不见自己的黑暗。

少女缓缓攥紧了拳头，手背有些苍白。

忽然。

“小姐，”她的骑士开口道：“既然您已经接受了委托，那么，还请早点做好准备吧。”

他们的时间也不多，毕竟明天就要出发了。

少女听到这句话，沉默了一阵后，开口，低声道：“艾兰，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

骑士淡淡反问道。

“为什么……”少女扭头，望着骑士银色的眼眸，脸上的表情有些慌张，也有些不安：“因为，我接受了她的委托啊。你刚刚也听到了吧，那些袭击她的人都戴着黑色巨龙的面具……”

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这句话被她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

“嗯，然后呢？”

“然后？”芙维尼娅睁大了眼：“你不介意吗？”

“介意？”艾兰多尔少见地皱了皱眉：“小姐，您是御主，是决定一切的人，而我是您的骑士，我所要做的，只是遵循您的决定前进而已。”

“诶！？”芙维尼娅明显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吃了一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可、可是，三年前你不是说过，不要随便插手这些事，也不能瞒着你偷偷摸摸去查那些人的底细……”

那时候的艾兰多尔，态度分明是很坚决的 ，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一度让处于痛苦中的芙维尼娅对他产生了名为“怨恨”的情绪。

可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呢？

“……”艾兰多尔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一会。

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他带着芙维尼娅逃离故土，东躲西藏，最终来到万里外的异国安顿。为了避免芙维尼娅太冲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他确实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三年过去，发生了许多巨大的改变，而最大的一点改变就是——

“您长大了，小姐。”

骑士轻声道，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藏着一泓潭水：“和三年前的您相比，您已经成长了许多，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智。”

“这样吗。”芙维尼娅闻言，眨了眨眼：“也就是说，你是觉得我不再是一个小孩子，有资格做出自己的决定，选择自己的道路了？”

艾兰多尔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可是，三年前我就已经举行过自己的成年礼了啊！”少女不满地撇了撇嘴：“为什么你觉得我现在才算是长大了？”

“……”

艾兰多尔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御主一眼，那目光好像是在说“原因是什么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嘁！”芙维尼娅轻轻哼了一声，走过去，一把将桌子上的钱袋抓起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后，满意地眯起眼：“艾兰，既然你说我已经长大了，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

还未说完，艾兰多尔便摇了摇头：“不可以。”

“我还没说完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请把您手里的钱交给我保管吧。”

“保管？你什么时候还过我？”

芙维尼娅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将钱袋塞到了怀里，然后不待艾兰多尔开口便迈开脚，一步一步地往屋外走去：“今天我去买菜，这些钱就当做买菜的钱吧！”

“啪嗒！”

门被推开又合上，少女的背影在细小的夹缝间渐行渐远，乃至于最终消失。

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台洒进屋内，宛如流水一般漫过了那双平静的银色眼眸。

三年了。

莫名的，骑士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芙维尼娅始终深刻地记着这个特殊的时间，就仿佛将它印在了记忆的深处。然而，骑士却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就算是仇恨，经历了千万年时光后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这是他从亲身的经历中得出的结论。

少女大概也知道吧，所以，当听到佩姬的委托时，才会如此坚定地接受。她害怕自己的仇恨会随时间流逝而消散，所以，才想在它消散之前将其彻底消灭——或者反过来，被仇恨消灭。

火焰可以燃烧万物，自然也可以燃烧自己。

唯一的问题在于，少女的仇恨，真的就如此简单吗？

黑色巨龙，血色龙瞳。

龙首面具，龙眼之邪。

——公主大人。

骑士缓缓闭上眼，在心底低声道：

——小姐她……似乎也要走上您的道路了。

但是，请您放心。

黑发的骑士单膝下跪，朝着阳光所在的方向，低语自己一直以来的誓言：

我会保护她，引导她。

绝不会让您的光芒，就此消散。

* * *

“嗯？”

走在寂静的街巷里，芙维尼娅扭头，望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她刚刚似乎听到了谁的低语，在她耳边、在她心底缭绕。

这样的低语，总会让她想到自己六岁那年，独自一人跑到原野上玩耍，玩累了躺在古树下休息，睁眼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名黑发的青年。

她并不害怕，也没有呼喊，反而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觉得眼前的青年很亲切，是那种发自灵魂的亲切。

于是，她歪头，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谁呀？”

青年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芙维尼娅与他对视，红色的眼眸清澈无暇，像最完美的宝石，倒映着午后温暖的阳光。

几分钟的对视后，青年忽然以一种很郑重很肃穆的姿态，在小小的芙维尼娅面前单膝跪地，低下头道：

“我是您最忠诚的骑士。”

他的声音，真好听。

那时候的芙维尼娅如此想着。

“……”

之后，青年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后面那一句，芙维尼娅没有听清楚。

只是隐约从他的口型看出来，是某个人的名字。

——会是自己的吗？

直到现在，芙维尼娅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存在于过去的问题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没有人能回到过去。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是一个永远的谜团。

“呀！”

芙维尼娅忽然回过神来，一拍手掌：“我在发什么呆啊！”

“菜还没有买呢！”

她急匆匆地转身离去，街巷里便只剩下了偶尔掠过的风。

以及，谁似有若无的低语：

——真的……

——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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