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三节

看着阿妮提起【父亲】时那感伤的神情，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面前这个孤独少女的感受，或许正是这种孤独感让我不由自主地觉得.......阿妮跟自己很像。

“对不起，似乎我不应该提这种问题。”

“您并不需要道歉啊。”

“每个不幸之人都有不愿提起，却又难以忘怀的.......重要的人.......”我诚恳地向阿妮致歉道：“真是对不起！雷昂哈特二等兵，刚才问的那些惹你不快的问题，只是想借机多了解一些你的事情。”

“托德长官，这也算是您之前提到的考验吗？”阿妮似乎对这个意外到来的歉意非常在意的样子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实回答惹人不快的问题也是考验的一部分。要想信任一个人，必须先了解一个人。”

阿妮刚才稍有波动的情绪转瞬之间就恢复了平静，她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淡：“那就请您继续提那些惹人不快的问题吧，我希望尽快通过考验。”

“如此决心实在难得，那么请先回答我：阿妮.雷昂哈特现在最想实现的梦想是什么？”

“阿妮.雷昂哈特已经不再谈论什么梦想了，她只希望能够像这个残酷世界上大部分的懦夫一样，随波逐流地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刚才你用了【不再】这个说法对吗？”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你放弃了梦想？”

“.......我的父亲.......曾经也像某些满怀梦想的傻瓜们一样，只会沉迷于不切实际的理想，直到残酷的现实把他们的梦想碾得粉碎.......”

“放弃了梦想，随波逐流的现实主义者么，这倒也不坏.......但是......”

阿妮当即打断了我的话：“但是，任何出现在【但是】之前的话，都不算数。”

“不要这么着急，二等兵~~”我微笑着解释道：“但是~~你依旧从心底里尊敬着那些像父亲一样，依旧满怀梦想、坚持自我、敢于逆流而上的傻瓜们。所以你才会特别注意那个艾伦.耶戈尔，对吗？”

“.......托德长官，您似乎具备某种能看透人心的特异能力呢~~这样下去我都不敢继续跟您说话了。”阿妮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肢体行动与语言表达展现出不完全一致的意义，这让我对面前的人愈加好奇了。

“看透人心？才不会有这么神奇的能力呢，只是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而已~~只要知道一个人的梦想或者欲望，我自然就能把那个人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语带深意地向阿妮询问道：“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梦想或者欲望.......虽然你嘴上说放弃了梦想，但是看起来并不完全如此呢......”

“我没有梦想......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自己得救而已。”

“如果仅仅只有这种程度的觉悟，你是不可能通过考验的。”

“是吗？要通过中央宪兵的考验.......需要何种程度的觉悟呢？”

“扼杀个人情感和自由意志，执行任何使命的觉悟！~~哪怕这使命违反自己心中原有的一切准则！！”

“无条件执行上级命令的工具么？”阿妮皱着眉头反问道：“托德长官，您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工具啊?”

“年轻人，不要混淆【使命】和【命令】的概念！【命令】是上级下达的指示，是实现【使命】的必要手段。而实现使命与执行命令最大的不同在于~~绝大多数时候，没人会给你下达明确的命令，合格的中央宪兵必须自己决定如何行动才能更有利于实现使命！！”

阿妮恍然大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是这样的吗？听起来......中央宪兵与其说是执行上级命令的【士兵】

，不如说是为了使命而自主行动的【战士】.......”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虽然是第一次听到【战士】这种说法，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通过中央宪兵的考验的！”

“气势不错，请继续保持。”

马车在斯托黑斯区宪兵团支部门口停下，我打开厢门第一个走了出去：“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使命所在了，雷昂哈特二等兵，我期待你的表现哦！”

阿妮也走下车厢，四下张望着，冷漠的脸上似乎隐藏着一丝期待。

佳娅一下子还无法适应车外的阳光，她伸手挡在眼前正要跟着阿妮下车。我则示意佳娅不要着急：“稍安勿躁，佳娅要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好的，一切听从提尔大人的吩咐。”

“不要用这种方式跟我说话啦~~旁人会误会的啦~~”我侧身看着刚刚从宪兵团支部大楼走出的三名宪兵，提示道：“之前就说过，佳娅现在是自由人的身份了。”

“托德长官好！我是奉命前来迎接的二等兵马尔洛.桑德，欢迎您造访斯托黑斯宪兵团！”发话人一板一眼地说着，一看那庄严肃穆的神态就知道是个刚刚加入宪兵团的新兵。

“奎克.希格蒙德队长正在三层会客室静待您的光临！”

我扫视了一眼，发现前来迎接的三名士兵居然都是刚刚加入宪兵团的二等兵，稍显不满地问道：“希格蒙德队长很忙是吗？我对他的诚意原本还有些期待的呢~~”

“呃......长官们确实一直都很忙......”另一位发型稍显凌乱的女孩挠着头，勉强地为她的长官开脱道：“其实，从接到您的指示起，希格蒙德队长就交待我们要做好接待工作呢。”

“态度不错，还算通情达理。二等兵，你叫什么？”

“多谢称赞~！我叫茜琪.德利斯，请长官多多关照！”

“还是多多关照自己吧，德利斯二等兵~~这里的一大狗屁风俗就是长官们喜欢把所有的麻烦事都推给新兵去做啊。”

第三个前来迎接的士兵一头银发，看起来也比其他二人要成熟一些，他主动向阿妮说道：“我叫贝格.法尔肯。你就是跟着托德长官前来报到的新兵，阿妮.雷昂哈特对吧？从托罗斯特区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行李交给我就行了。”

“不用了，原本我就没什么随身的东西。”阿妮冷冷地拒绝了他人的好意，这让贝格.法尔肯稍稍一怔。“麻烦带个路，我自己处理报到相关事务即可。”

.......

推开三层会客室的大门，斯托黑斯宪兵团的奎克.希格蒙德队长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欢迎~！中央第一宪兵团的提尔.托德分队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幸会，希格蒙德队长，初次见面就给你添麻烦了。”

“那里那里~~能亲见中央长官的机会，即便在这斯托黑斯区也是不多呢。”希格蒙德谄媚的表情中似乎夹带着别的什么心思：“请代我向杰尔.萨内斯分队长问好，最近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他了。”

“希格蒙德队长与萨内斯分队长很熟么？”

“当然啊，平时常驻在附近地区的中央宪兵负责人就是萨内斯长官，我跟他稍稍有点交情。”

“是么？说实在话，即便同样身为中央宪兵，我却几乎没有机会跟萨内斯分队长攀上交情。”

“萨内斯长官可是很能理解我们这些基层宪兵的辛苦，是个难得的体恤下属的好人啊~~”从官场经验判断，希格蒙德的这番话.......应该是话中有话。

“呃，萨内斯分队长确实是中央宪兵的楷模~~”我漫不经心地附和着，试图将话题从例行寒暄转移到正事上：“其实，这次我来斯托黑斯区，主要是为了某个特殊的人事安排........”

“话说.......中央第一宪兵团第三分队~~据说是俗称【秘密行刑队】的特务部队呢~~”希格蒙德话锋一转，忽然换了个话题。

我不以为然地回应道：“有这个说法吗？”

希格蒙德眯起眼睛，语带心虚地试探着:“斯托黑斯区有什么特殊的人事安排值得贵为中央第一宪兵团第三分队长的托德长官亲自出动吗？”

“哦，原来你是在担心那个事情啊~~”我冷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中央宪兵总部机要室之中的一本秘密记录册，里面尽是关于各地、各类组织负责人所涉及的秘密或者把柄，这本神秘记录可是会定期更新的呢。

“放心吧，我才不是来追究斯托黑斯宪兵团管理下的军备物资通过商会的渠道非法流入黑市之类的破事呢~~”

“嗯嗯~~虽然不知道托德长官在说什么事情，但是您应该是为了那个罗塞之墙南方训练营来的阿妮.雷昂哈特才来的，对吧？”得知自己的身家姓命无虞，说话人的声音平静多了。

“正是。”

“刚才你们下车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一眼......即便从这个距离也能看得出来~~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啊。难怪您直接就把她带回内地了.......”希格蒙德一脸坏笑，“原来托德长官喜欢的是年轻娇小的金发女孩这种类型，我倒是可以给您介绍城里几位品位相似的好货......”

“有劳了，下次有空的话，还请希格蒙德队长带我好好在城里转转~~今天就是想直接交待一句：【千万不要为难阿妮.雷昂哈特】。”

“请放心，我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对中央宪兵的猎物下手的。”

“我说的【为难】不仅仅是指那个方面呢。”

“明白！请托德长官放心，我们不会在任何方面为难雷昂哈特二等兵的！”

话已至此，我甚至懒得向面前的这个老油条多做一句话的解释了：“那就好，我还有事就先回中央了。”

“您辛苦了~！中央宪兵真是公务繁忙啊~~”一边说着，希格蒙德一边奉上一袋银币，“还请托德长官代斯托黑斯宪兵团向萨内斯长官问好~~”

我识趣地接过了钱袋，故作姿态地掂量了一下袋子的分量：“没问题，以后有什么麻烦的事情需要疏通的，尽管开口。”

.......

走出会客室，门外走廊里几位新兵正沿墙而立，马尔洛.桑德的目光落到了我右手提着的钱袋子上。

我则毫不掩饰地从钱袋里掏出半打银币，交到阿妮的手上：“这些钱你先拿着，内地的生活可是比罗塞之墙里要昂贵许多呢。”

同时我为另外三名新兵各分了一枚银币：“另外~~马尔洛、茜琪、贝格，这是你们的辛苦费~~阿妮刚刚从托罗斯特区过来，内地的规矩不是很熟，请你们多照顾一下。”

阿妮一边默默地收好银币，一边发问道：“看样子，您要马上回中央了是吗？”

“对于此类问题，标准回答是：无可奉告。”

“祝托德长官一路顺风。”

“哦，也祝你的内地生活不要太过愉快~~如果你真的打算通过考验的话~~你的生活绝不可能太过愉快的.......”

“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凑到阿妮的耳边，轻声提示道：“让我看看你心中的【使命】吧，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不用担心任何【后果】......这就是中央宪兵对你的第一个考验.......”

阿妮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征询我的确认：“做应该做的事情，无论任何【后果】？”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阿妮的肩膀：“期待你的表现哦，阿妮.雷昂哈特二等兵。”

“托德长官......”站在阿妮右边的马尔洛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略带颤音地质疑着我的行为：“您刚刚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这样似乎......”

“哦？桑德二等兵，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您是两手空空地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却........接受明显超出合理价值的赠礼是......犯罪啊.......”

“那么你认为，现在我应该怎么做呢？”

马尔洛脸上正挂着豆大的冷汗：“您身为兵团高层军官，理应整肃兵团的纪律，让非法行径接受应有的惩罚才对啊......”

“哎呀~哎呀~好一位刚正不阿的新兵~值得赞赏~！”我被马尔洛逗乐了，差点笑出声：“整肃兵团的纪律么？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对我可有任何好处？”

“这难道不是长官应该做的吗？”

我抬手指着自己胸牌问道：“我是谁？”

“中央第一宪兵团第三分队.......提尔.托德......团级军衔。”

“中央宪兵的使命是什么？”

“维护王政府的权威。”

“是的啊，我正是在维护王政府的权威~！”

“您说什么？！”马尔洛的困惑正在逐渐演化为愤怒。

“早点成熟起来吧，桑德二等兵......”我轻描淡写地握住马尔洛的右手，稍稍用了一点力：“如果你想平安从宪兵团退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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