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意料之外

国王大道。

从偏远的米尔托亚到罗尔歇王都通天城，坐马车需要三天的时间。特兰多瓦的列车没能开到这里，路上眼见的一切都是如此落后原始，国王大道上的行人，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列车的样子。

正如雷芙娜魔术学院的著名大学士拜因修斯所说，一百年来，洛亚大陆正经历一场革命，没有刀兵相见，也没有术法轰鸣。这场革命的战场，不是从那些手握神性的王座，也不是从那些身负万金的贵族，而是从少数几个中立都市开始延伸。伟大的工匠们，他们的影子掠过荒原，身后留下一条条根基扎实的铁道，还有他们引以为傲的魔导列车。农民们惊恐地望着昔日的原野被这些怪物占领，当一些富商乡绅抱着试探的心思踏上旅途，才发现这些造物已经完全改变了时代的思维。

“我的先生，通天城就要到了。”年迈的车夫向着后面喊着，他的领主住在米尔托亚闻名的庄园，他们此行十辆马车带着上百坛酒去通天城，王都的贵人们会出十倍多的价格买下这些酒，所有商品在王都都要翻十倍。而他也不介意多收四个银币捎带一个年轻人去通天城。

年轻人去王都闯荡总不是件坏事。在他看来，成功者封侯晋爵，失败者转世投胎，这是王都运作的方式。他们日渐老去，而这些年轻人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

这位少年，显然精力过剩了一些，连着两天都没有睡。他带着枪和行囊，喝着酒，试图让自己一直醒着，虽然现在眼眶都已经红了。

他常常看到冒险者的小伙子们去王都另谋出路，这位年轻的C级冒险者想必有着大好前程。“不用太激动了，我的先生，先睡一会儿，通天城里有太多让您好奇的东西。”

“谢谢关心，我想我还不困。”

丰收的季节就要到了，但愿今年的收成能安然度过冬季，车夫心想着，他也许还能再熬几个年头。

一阵和风吹来，他眯起眼睛。

随风而来的是远方的歌声。

勇士温德瓦尔兹，风神眷顾的圣子。

我的土地在燃烧，我的儿女在哭泣。

勇士温德瓦尔兹，风神眷顾的圣子。

焦土不能再丰收，乱风岗被你遗弃。

……

这时许多行人跟着歌声唱着。

“您知道他们在唱什么吗？”

“在唱一个故事，我的先生，我们不是王都人。”

“勇士温德瓦尔兹是谁？”

“一个幽灵。王都出生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些异乡人，听多了也就了解一些东西。”车夫解开水袋喝了一口。“那是罗尔歇的开端，艾恩斯教的信仰。乱风岗的先民被野蛮人奴役的时候，勇士温德瓦尔兹拯救了他们，在这里他们建造了一座城市，将温德瓦尔兹的圣体安放，勇士的神性为王家的统治延续了千年……艾恩斯喜欢将他的故事告诉旅人，罗尔歇教国就是这样诞生的。”

“这是历史，还是故事？”

“只是故事，我的先生，已经能看到通天城了。”

少年向上望去，通天城傍山而建，周围有一片内海三面环山，这座山宛如一只大手直入云霄，断面就像被剑刃切割过一般笔直。

“那儿就是下城区，再上面一点儿就是上城区，而没入云端的就是皇室宫殿——云上庭院。”

马车继续前进，开往城门，歌声还在响起。

勇士温德瓦尔兹，风神眷顾的圣子。

带你的子民回家，带你的子民回家……

……

云上庭院建造在山巅，它最低的台阶正好是四周云朵的高度，在它脚下，那些上下城区的凡人，都看不到庭院的全貌，他们只能从云朵偶尔漏出的空隙里窥一眼。

拜它所赐，罗尔歇王宫云上庭院，四季恒温无雨，却保持着宜人的湿度。

如今这座宫殿名义上属于第七十四代王昂萨格，七十三代王的嫡长子。他在民间的声望很高，却没有多少人见过他，只有上城区的商贩偶尔看到他的佣人出来采购。

“昂萨特亲王什么时候能够接见我？”

“亲王正在接待别的客人……他们现在出来了，请。”昂萨特亲王宫殿外，有一些人正等待着他的召见。

昂萨特亲王是昂萨格国王的亲兄弟，是其父的第二个儿子，年仅二十，比他的哥哥小两岁。他梳着皇族标志的水蓝色长发，长着精致的脸庞。为保持血统的纯正，罗尔歇教国的嫡系血脉都是近亲结合所生。庶出的沃伦和温蒂显然更加健康，昂萨格和昂萨特兄弟俩的脸上都看不出血色，但是他们却是王室的正统继承人。

当看清来人后，他笑着站了起来，上前迎接。

“殿下别来无恙，我竟有此殊荣能够登上云上庭院一览通天城。”

“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两个月的时间要在西南十三镇兜上一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昂萨特拍着对方的肩膀。

“这是十三镇联署的密函，我想殿下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只是众多准备中的一点罢了。”

他们独步**，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到夕阳与血染的万里云彩，更是能够仰望最高处的御座之间。

“殿下，我真是受宠若惊，您竟然托付给我这个外邦人如此重要的事情。”

“想知道我为什么信任你吗？”昂萨特笑了起来，低头拨弄着后院的庭植。

对方陷入沉默。

“你知道吗？我经常站在这，就在夕阳时分，望着御座，坐在那里的人到底需要什么？我的父王有两个儿子，昂萨格非常优秀，但也很有野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有些疯癫。”

“这种情况……在他即位后更甚了，我听说昂萨格国王在即位后半年内处死了近十名反对他的伯爵，所有对他的举动有微词的朝臣都逃不过吊死的命运。”

“权力能蒙蔽一个人的眼睛，就如同这片云彩阻断我们向脚下望去的欲望一样，一旦你来到了这里，我的朋友，云上庭院，就会诱惑你向着顶端攀爬。”

“御座吊在空中，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悬崖，殿下，这里的人不仅寂寞，而且常在险境。”

“你说的不错，御座之人理应记得，是什么将他们推上那里的。我是如今被朝野孤立的亲王，我的兄长想要将我一脚踢下去。而你，我的朋友，也是被家族驱逐的次子，他们觉得你侮辱了黄金狮的旗号，但是我们都知道，最重要的是这里。”昂萨特指着自己的脑袋。“身体的疾病，并不是关键的，只要你的神志仍然清醒，你就能指挥你的手下替你做事，当你有了足够的智慧你就能建立伟业，显然我的兄长已经丢失了这份智慧，他成天缩在御座，蒙着耳朵睡觉。”

“这两个月国王没有动静吗？”

“对，就像睡着了一样，很多人在上面陪着他，我却一个都不认识，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时间。谁都不允许进去，现在朝中大事都是御前会议主持。”

“这个时候？艾恩斯已经联合了西北几乎所有的城镇，加上已经向殿下宣誓效忠的地方，我们几乎拿下了大半个罗尔歇。”

“等一个月我们再看看，昂萨格能干出些什么来……来谈谈你吧，艾瑞克。”

此时与昂萨特亲王交谈的，正是失踪了多年的艾瑞克，在与潘大师的共同生活数年后他的身体逐渐恢复，破碎的晶核残渣也已经被他的身体完全吸收，现在正扮演着昂萨特亲王幕僚的身份，这也是潘大师介绍给亲王的。

“什·潘大师告诉我你现在需要四种元素的神性的灰烬，象征悠远天空的风、象征绵延大地的土，象征无尽深海的水和象征生命延续的火，而在罗尔歇我能给你的只有暴风魔灵的灰烬，这一切也要等我到达那里之后才能给你，毕竟历代先王的遗骸炼就的灰烬都握在昂萨格的手中。”

“我们都不介意再等一个月，不如多喝杯酒吧，殿下。”

……

第二天清晨。

拥挤的城市会散发出一股与旷野迥异的气味，通常不那么令人舒畅。尽管通天城的下城区十分拥挤，但是山顶气流强劲，相比米尔托亚的小镇还是这里的空气更加纯净。

“我的先生，就送你到这里了。返程要等到下个月这个时间了。”

“你们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吗？”

“一般是的，通天城的商户会在每个月的这个时间补充大量的货物。要说到通天城的传统活动，就是每个月的今天了。”

“每个月的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罗尔歇是自由英雄的故乡，鹰巢竞技场会在每月的第七天开放，也就是今天，全国上下乃至其他国家的贵族都会涌入通天城，是商户赚钱的好机会。”

“鹰巢竞技场？”

“大概是在上下城区之间的地方……”

还没等他说完，山顶上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你就会看到了。”

……

鹰巢竞技场位于下城区的最高处，是一个半圆形的鸟巢型建筑。我沿着街道向上走，有许多刚从酒馆里跑出来手里还抓着酒杯的人，一窝蜂地涌出，冲向竞技场，而那里早已人声鼎沸。

每人一银币的入场费，在通天城可能只是一顿饭的价格，从现场的人数上来看也许会给开放竞技场的皇室一笔不菲的收入，人群爆发的吼声已经几乎把我的耳朵震聋了。

我踩着号角结束的点进场，只能站在半圆弧观战席的边缘，而我的左边不远处，就是无底的悬崖。

竞技场原本是一块完整的圆盘，但是现在却只剩下大半，有人说这那一小半是被曾在这竞技场中战斗的猛士劈断的。

“欢迎列国的客人们，欢迎你们来到鹰巢竞技场，来一同见证罗尔歇延续了千年的传统。这是一场十六名严格挑选出来的勇士赌上自己的性命的对决，只有最终的胜者一人可以得到皇家的恩赐，现在就让我们请出第一轮对决的对手双方……”

不管是自由人，还是被奴隶主们千里挑一选出来的战斗奴隶，只要在这个盛宴中活到最后，就可以被皇家恩赐，奴隶们会解开枷锁，而奴隶主会获得巨额的奖励。

最后的胜者无一例外都会被授予鹰巢卫士的职位，从此直接侍从于国王，这也是罗尔歇教国皇室补充新鲜血液的方式之一。

在我听着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场上的两人已经战至酣处，扛着巨剑的甲士和使用链锤的蛮族壮汉，一时间分不出胜负。他们的每一次碰撞在空旷的竞技场上回响，我想大概过了许久，观战席中央响起了敲钟的声音。

“每当遇到两位势均力敌的战士，我们就会让鹰巢来选择谁会留下来，第一次加强风力！”

在竞技场周围每隔一个直角有一尊巨大的石人像，一共三尊石人像手中都握着法杖，法杖顶部的巨型天蓝色魔晶石闪烁着，一股飓风在空中产生，向下冲击竞技场中央！

正在战斗的两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烈风将他们吹向竞技场断裂的边缘，但是他们立刻稳住了自己。

“看来他们成功地经受住了最初的风暴，三尊石人像产生的风力会将战士们推向悬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暴会愈加猛烈！”

竞技场的石质地面十分光滑，普通人站在上面稍微起风就难以保持站姿。而他们竟然还在风暴中交手，直到风力强到观众席上的人都能感受到从中央传来的压力，巨剑甲士最终还是没有顶住，被掀翻掉下了悬崖。看来比起铁甲，还是光脚更容易站稳。

接下来又经历了多场战斗，有开场胜负立判的，也有像第一场如此胶着的，其中更有两人在战斗中不分上下，最终双双坠崖的。

鹰巢竞技场是半开放式的建筑，清晨还是十分冷的。而在观看了这么多战斗以后，时间也是悄然来到正午，终于轮到了最后决胜的一战。太阳挂在头上，竞技场中央的光滑圆盘反射着日光，也只有那些血迹特别突兀。

“又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究竟谁能活到最后呢？在战斗开始前，依照惯例，我们要请出一位在通天城名望极高的人物做为我们最终的一战的裁判，也同样将会为我们最后的胜利者授予荣耀。大家可以看到这位坐在首席的绅士，他就是卡迪奈侯爵……”

此刻主持所说的，卡迪奈侯爵，就是那个指使了密列尔伯爵在米尔托亚建造人体研究所的人，同时也是命令他囚禁并改造先王庶子沃伦，最终引发了那其惨剧的人。

温蒂临别前的话还在我的脑中回荡。

我的目光，带着怒意，隔着半个竞技场定格在观众席的中央。然而距离太过遥远，只能看到那里有好几个人影。

“让一下，让一下。”

我从紧贴的人群中强行开辟出一条道路，龟速向着中央前进。

“以我的姓名起誓……将公正地裁决……”

卡迪奈的那令人厌恶而沉稳的声音在场上响起，宣告着对决的开始。

“真是一场精彩的胜负……让鹰巢来选择最终的胜者……”

第一次风暴，可不能期望这场胜负的时间跟第一场一样久，要快点到达那里……即使我还没有考虑过我会做出什么举动。

“看来我们的战士都经受住了鹰巢的考验，风暴的力量会继续增强……”

这样下去是赶不上的，这场对决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结束，而我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只能在竞技场的角落挣扎，我向四周望去，试图找出一条捷径，但是这里人满为患。

没有人的地方……直到我看到了观战席的边缘。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登上了观战席的边缘，这里已经几乎看不到在竞技场中央死斗的两人了。一边是人潮，而另一边是垂直的峭壁，我踩在一只脚宽的墙沿上奔跑，尽量不去想着向任何一边摔下去的后果。

“冠军……诞生了！”

“……授予你……鹰巢卫士之名……”间断的对话传来，现场的欢呼声振聋发聩，而我终于来到了靠近首席的位置。

他从那里站了起来，为一名跪地的战士授勋，此刻我无暇顾及他人，只是将这个人的容貌印在脑海中。

高个子，棕色短发，长着一张威严的脸，眼眶深陷，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这就是卡迪奈侯爵？他身上华丽的服饰提醒了我，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接近他，那我只能另想办法侵入云上庭院了，显然这并不现实。

侯爵是从上城区下来的，而他所在的观众席中央后方有着专用的上城区通道。鹰巢竞技场建在下城区较为偏僻的地方，并不直接与上城区连接，但是为了让皇室的人能够直接出入，专门建造了一条空中通道。

……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皇室专用的通道，赶紧出去……”

在卫兵拔剑之前，我就一枪敲晕了他。

在观战席中央的两侧有着两条皇室专用的紧急通道，而它们毫无疑问地连向主干道，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冲上皇室观看席上发难。

连续击晕了三名青袍卫兵以后，我终于来到了主干道，藏在阴影里，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到来。但愿不要被别的卫兵发现，引起轰动，不然明天挂在竞技场门口的人头也许就是我的了。

在通道那边传来一次又一次欢呼后，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继而响起了脚步声。

我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而对方显然没有意料到，在皇室专用的通道里竟然会出现其他人。

卡迪奈侯爵，我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在我说出口之前……

“路易，你怎么在这？”

卡迪奈侯爵走在这群人的正前方，而在人群中，有人认识我。

当看到尼耶尔的脸时，我的思考陷入了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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