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完成的约定

以研究所的外观来说非常简朴，但是我们都明白这里面进行着怎样惨绝人寰的实验。

从进入大门到现在已经许久，也没有看到任何人，而这似乎不符合军官的描述，平时这个研究所里的研究人员非常多，像他这样负责保卫的军官就更多了。

“这两天似乎人员锐减，我们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据他所说，近一周内发生了研究人员和护卫的大量减员，留守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被调往何处，但是一名负责研究所安全的伯爵一直都住在这里，而捕捉沃伦和温蒂就是他替侯爵传达的命令。

搜寻了几个工房，其中保存的魔物样品都是在米尔托亚常见的寄生魔物，其中竟然还有封在玻璃装置中的完整白球尸体。唯一缺少的，还是人。

“原本应该在的人全部撤出了这个地方？这意味着什么？”队长自言自语。

“这里已经没有价值了，换句话来说……他们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几乎是抱着理所当然的愠怒冲进这里，却对此地一无所知。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位留守的伯爵，它催促着我们向他所在的房间快速前进。但是中途却被队长叫停，这附近存在着许多沉睡着的恶意，但是在那些令人作呕的感觉中有一丝残存的人类气息被他的猎犬捕捉到，当我们推开门后温蒂叫了起来。“这是罗顿公爵！”

被她称作公爵的男子，此刻赤身**被吊在刑具上，而他的身上赫然寄生着一只紫色的生物，这只体型怪异的生物一直在侵蚀着他的身体，而他竟然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还能反抗它的侵蚀。

我们急忙将怪物整体切除，将他从刑具中解放出来，由温蒂来帮他治疗，经过这么多场战斗，她的魔力几乎见底，同样的失神症状我在达芙妮身上也看见过，注意力难以集中，冷汗直流，且行动迟缓。

好在他终于苏醒，当他看到温蒂，竟然流下了热泪。

“温蒂殿下，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似乎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脱了我能想象的范围。虽然已经有所猜测，我还是想不到温蒂竟然是罗尔歇的王女，即使沃伦与她都是庶出，但他们毫无疑问都是继承了暴风魔灵力量的子嗣。而罗尔歇王过早薨逝的原因竟然与大皇子有关，也就是当今的新王。

一切正巧都是偶然在推动着，故王因为领土被家族军攻占被民众指责，而大皇子正是继位的最佳人选，当时整个朝野都在暗暗讨论故王退位的事情。尽管知道这一切有大皇子暗中操纵，也早就知道了他的野心，但是故王并不是一个十足的王者，他的慈悲心让他无法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反而将罪责都归于自己，最终成就了大皇子的王位。

讲到这里罗顿公爵早已声泪俱下，他是旧王派的领袖，不满大皇子阴险的手段而与之对立，因此遭到了迫害，被关在这个研究所里被当做炼金材料。

但是旧王派并没有陷入绝境，因为大皇子没有得到暴风魔灵的神性，传递了无数代的罗尔歇至高王权，作为其唯一象征的神性，在他这一代断了。这一意外引起了国教艾恩斯的不满。在罗尔歇，人们虽然供圣堂的光明神为最高神，在平常百姓家里，国教艾恩斯才是他们接触最多的。因此艾恩斯在民间的权力声望极大，旧王派在一次失败后便联合了艾恩斯教一同向新王发难，至此终于和我掌握的情报对上了。

而如今王室权力却是隐隐有种一边倒的感觉，新王的心腹卡迪奈侯爵执殿堂之柄，而他的附庸密列尔伯爵更是负责这间研究所的机密工作以及关押自己的要员。从前摇摆不定的朝臣，现在似乎都倒向了卡迪奈侯爵。

……

我大致能够推测出来，在新王临政以后，为了最大限度地排除隐患，必然将矛头指向反对的大臣和其他有利的候补，所以沃伦温蒂两兄妹不得不逃出王都，在米尔托亚当亡命徒。然而卡迪奈侯爵却并不放过他们的行踪，想要彻底排除隐患……但如果这样说的话，现在沃伦的处境应该相当危险。

在罗顿公爵加入后我们来到了密列尔的工房外，此时温蒂的吊坠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烈光芒；“他就在里面！”

队长率先一脚踹开了门。而此时我内心不祥的预感占据了上风，我甚至有点希望这扇门不要打开。

……

门内左右各有三个装着巨型魔兽的容器，一共六头魔兽，在我们进入房间的一瞬间，睁开眼睛盯着我们。而正前方的沙发上有一人，穿着宽大的学者长袍，优雅地翘着腿躺在上面。

“想在离开的时候找点乐子，没想到还真的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苍蝇来到这里了，看他们做什么，帮我续杯茶。”此时顺着他的目光，我们才看到了他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

“兄长大人！”温蒂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却被我用力拉住。

他身上的气息与外面的魔人无比相像，却不完全是。他此刻确实也咬牙切齿地给密列尔伯爵续了一杯茶，嘴上却骂着：“你这个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温蒂，你快走，你们快带她离开这里！”

“你闭嘴。”当伯爵轻声吩咐之后，他就如同被封条贴死一般再也说不出话。

“你们看，多么棒的作品，把殿下也做成外面那种神志不清的怪物岂不是暴殄天物，我特地替他保留了意识，这样能近距离观赏他一边辱骂却不得不服从命令的蠢样。”密列尔伯爵一摊手，露出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队长早已冲出，他的猎犬也巨大化，以迅雷之势向前扑去。

而密列尔伯爵只是打了一个响指，左右六个装置的限制同时解除，六只形态各异的魔兽也向我们袭来。

我们的身上仍然残留着白球粘液的气味，而它们却可以无视。这些怪物已经与外面的魔人有根本性的不同。此时公爵也挺身而出，队长与猎犬都被一头猛兽缠住，而公爵大伤初愈，却必须同时阻拦四头猛兽。

此时我并没有出击，因为我答应温蒂，会将沃伦带回来，更是因为，沃伦此时已经锁定了我！

他的眼神对我来说毫无战意，但是四肢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仿佛已经准备好随时出击。“去吧，沃伦，把温蒂也带到我身边。”就在密列尔伯爵命令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直接在原地消失了。

不，那只是我的眼睛跟不上他移动的速度，这个身高刚过我胸口的罗尔歇王子，我记得温蒂也称赞过他的战斗能力，没想到竟然这么恐怖。

只有直觉让我免于一死，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刹那我的手已经自觉举枪格挡。

迅猛的冲击朝我袭来，他没有用任何武器，只有附带狂风的怒拳不断地打过来。他的拳头轰击我的钢枪不断将我击退，随着战斗的进行他出拳的速度越来越快，只一个闪失就打到我的身上，击穿了我的斗气将我挑飞出去。

沉重的打击感久久不散，我胸口气血翻腾，久久站不起来。

……

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沃伦的安全，这原本是我答应温蒂的原则， 现在却成了枷锁，没有第一时间反击而仅仅是格挡，让我彻底败下阵来。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巨兽将他们三人逼入绝境。

而此时，沃伦不由自主地来到温蒂面前，他的表情已经扭曲到了极致，似在奋力反抗着，可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瘫在地上，用手锤自己的胸口，侧着头看着万分危急的形势却无能为力。

此时公爵怒吼着冲到了沃伦的面前，他已经浑身浴血，在他跑来的方向，是那些巨兽还有队长和他的猎犬的尸体。我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自己的身体，但是却越来越难以呼吸。

几乎是挤出了我的最后一口气，我向罗顿公爵大吼：“不要被他的拳命中了，有诡异！”

“我明白！”公爵即使已是强弩之末，却还能保持十分的清醒。面对沃伦如潮水般的进攻，他与我一样选择了防守而不是反击，沃伦的拳劲打在公爵雄厚的斗气上就像击石入海，丝毫不能对他造成伤害。而公爵则伸手去抓，如果固定了他的四肢，就有办法将他带出魔域接受治疗。

沃伦终究还是个孩子，面对比他强大许多的公爵，只是漏出一个破绽就被公爵抓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终于要结束的时候，一道青色的光束从后方射出，穿透了沃伦与公爵的身体。

“真是漂亮的演出，可惜了罗顿，我一直在等你束手束脚的时候，你不会忘了是什么东西杀死了旧王的吧？”密列尔伯爵笑着从后面走上来，双手举着一支魔枪，它储存的魔力已经耗尽，被伯爵随手扔到一边。

“你！咳咳……”公爵喷出鲜血，青光贯穿了要害部位，他倒了下去，死不瞑目的表情正对着我。

“真可惜，你看不到我创造的奇迹了。我的作品即使被这样子来了一发也不会轻易地死去，毕竟身体构造都不一样了。”

正如他所说的，沃伦并没有死去，他径直走向温蒂，眼眶通红。

温蒂摇着头，向后退去，“不要……不要这样。”她苦苦哀求着。

有没有人能够拯救他们，我的手狠狠的抠进地面，向着他们爬去，我的呼吸愈发急促，血液涌上心头。

“杀了我！”

就在这时，被伯爵下了噤声令的沃伦，竟然开口说话。一开口，他的背后轰然爆出一只紫色的异型生物，用它带刀片的触手去抓沃伦的脸。

……

我闭上了双眼，温蒂已经没有魔力了，我们……没有任何选择了。

可是温蒂，并没有放弃。在沃伦请求我们杀死他之后，她身边的气流，突然改变！

一个高速气旋包裹着她，我一时竟看不见她的身影。就在沃伦出击的一刹那，一股无比庞大的魔力降临到这间狭小的工房，从温蒂瘦小的身体中，它带来的威压震撼了这片空间，带着刀锋的锐利气浪一波波地向四周扩散，我将脸埋在地上，身上被这诡异的风压划开了许多血口。

气浪消失，周围又回归到一种古井不波的状态，而我的听觉已经完全丧失了。

温蒂的手中握着一个无色的球，可以看到它的边界微微扭曲着空间，沃伦在她面前站着，全身的肌肉颤抖着，想要挣脱却被束缚在原地。

几秒钟的时间在我的感觉里被无限延长，温蒂就这样站着，似乎无法下定决心，但是沦为提线木偶的沃伦只有死去才能获得解脱。

无数光点从空中浮现，被吸入那个狭小的风球中。密列尔伯爵张开双臂，他近乎朝圣一般向前走来，他的双目再也无法从那里挪开。

“正如我猜想的那样！中古的遗物，艾恩斯教传颂之物，维系七十三代罗尔歇王朝的圣物就在我面前绽放！我已经接近了，它是我的了！”

……

“来吧，不要犹豫。”沃伦已经闭上了双眼，而我向前伸出双手，他们正离我越来越远。

压缩到极致的风球被温蒂纤细的手牵引着按进沃伦的身体，眨眼间他的身体就像暴雨中盛放的鲜花一般，花瓣四散飞舞，只留下鲜红映天。

无数道风刃使他的身体瞬间湮灭，等我回过神来温蒂也倒地不起。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那我已经在这里面了。

无人生还的惨状。

我不会忘记队长带着我们冲进研究所时慷慨激昂的话语，他是我所见到的冒险者中为数不多值得尊敬的人。罗顿公爵直到最后都没有选择伤害沃伦，他用生命诠释了自己的忠诚。而沃伦违背了密列尔伯爵绝对的铁则，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能跟我们说一句话。

然而他们全都在眼前倒下，只剩下一个小丑唱独角戏。

“这个昏庸的老国王，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他有罪过。”

密列尔伯爵走到温蒂身边，俯身来回翻着她的身体：“快把神性给我，你藏在哪了？”

“没有，这也没有……我可没见过那玩意儿，你老实点赶紧交出来！”

尖锐的话话语刺激着我的鼓膜，我缺氧的大脑仿佛要炸裂开来，愤怒挤开了所有的情绪将我全身的血液煮沸，一口淤血喷出，我爬了起来。

“给我从温蒂身边滚开。”一手撑着地面，我捡起了钢枪。

伯爵没有想到我还能活着，他用滑稽的表情看着我，“等我得到了暴风魔灵，我就是下一个罗尔歇王了。而现在这场宴会已经结束，客人们都应该退场了。”

他的手杖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似乎有一条火龙要喷射而出。

但我的愤怒阻止了他，在空中划过一条笔直的抛射线，钢枪一脱手便贯穿了他的心脏，牢牢地钉进了身后的墙壁中。

……

“温蒂，醒醒……坚持住啊，我这就带你出去！”

她的皮肤苍白，连水蓝色的秀发也失去了颜色，虽然我不懂魔术，但这一定是某种代价。

“我醒着呢，路易，拜托你……不要把我带出去，让我回到兄长大人的身边。”她无力地摇着我的手臂。

我看着旁边的一滩血肉与碎骨，狠下心来抱着她走过去。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们本可以逃出去……等到我找到足够的人，我们再回来，没有必要赔上你的性命……”

她望着我，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让他遭受更多的痛苦。你不明白，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路易……帮我把项链解下来。”

我的手中握着她的项链，而沃伦所戴的与之成对的项链早在刚才的战斗中就被切成了碎末。

“路易，我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我的父亲，第七十三代罗尔歇王，将圣物托付给我，但我没有驾驭它的能力，我强行地驱使它，让它烧成灰烬……”

她的胸前出现了一枚残缺的水晶圆牌，两面都有翼兽雕纹，仿佛被灼烧过一般，呈现出不规则的边缘。

“数千年过去……不论贵族世家怎样变迁，王室因为它永保平安，谁拥有它就能成为罗尔歇的王。而今天它却被我亲手破坏，暴风魔灵烧成灰烬，也许，真正的风暴就要来了。”

“你会后悔的，为了你今天做的事情，你会下地狱的我的宝贝！”密列尔伯爵被洞穿了心脏，却还憋着一口气向我们爬过来。

“我是天命所归，我算到了一切，那个伪王，那个颐指气使的侯爵都没有我的远见，我才会成为真正的罗尔歇王！暴风魔灵，是我天命的力量……我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

伯爵还没有爬到我们面前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对不起，温蒂，我没有完成和你的约定……如果你还有什么愿望，堵上性命我也会替你完成的。”

“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她抱着我的双手，幼小的身躯靠在我的怀里，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解脱。

“你能相信我……我就很感激了，请拿着我的项链，替我好好活下去，路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能见到的，我向你保证。”

“我感觉有点冷……”

我紧紧抱着她，而她闭着双眼，气息逐渐微弱。

“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见面的话，我会把你介绍给沃伦，我们三个一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许个愿吧，温蒂，我求你……许个愿吧！”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再看一眼云上庭院，那是我长大的地方……在宫殿的背后，风之勇者长眠的地方，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也都在那里。秋天的午后，我们在草地上玩耍，他们就坐在那里，对我们微笑……”

我没能听到最后。

……

傍晚我回到了酒馆。

离开这里已经两天，冒险者们也没想过我能活着回来，尤其是我还背着一袋东西。

安德里拍拍我的肩，看样子他已经把我进入中央大空洞的事情告诉了人们，我一踏入酒馆，周围响起了掌声，十分刺耳。

“所以说你从那个险恶的地方回来了，只身一人。”

“还有逝者的骨灰。”我打开了袋子，将几个盒子交给安德里，他们都是优秀的探索者，不能任由他们的尸体烂在里面。

最后还剩下两个盒子，我把其他的都给了安德里，花了几个银币让他代我埋葬。

“所以说你下一步打算如何？你不会还想去那里面吧？”

在将那个研究所烧尽之前，我找到了藏在怪物大脑中的记忆晶柱，它们长满了整个脑部，我仅仅在外延停留了几分钟，而内部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息。

“不了，安德里，我想我必须去一趟王都，能帮我找一个车夫吗？”

至少，在最后让我完成与你的约定，将你们的骨灰带回王都，葬在云上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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