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挑战鹰巢

我知道这个时间找她是很失礼的事情，也许这是一个人一天中最熟睡的时候。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尼耶尔的直觉。她曾经告诉我，相对于人肉体的形声闻味触五种感官，人的精神也有五种感觉，而我们所谓的直觉大致可以归为精神感觉的第一类。

想她这样的强者，即使在最为熟睡的状态下，有人在她面前怀着一些想法的时候，无论是否有敌意，她都能在半小时左右之后醒来。在我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但这只是第一感的起步，有些人甚至能仅凭对恶意的感知在熟睡中下意识地空手接下挥来的刀刃，习惯性地杀死来犯的敌人之后继续呼呼大睡。

不管如何，我与尼耶尔之间有着许多道实力的鸿沟。

所以我希望她能够教我她的拳法，在这之前我已经完成了三年的体能准备，她从未教过我任何技巧，这也是我现在一直使用納达给我挑选的长枪的原因。

“在开始之前，我要问你——你也需要问自己，为什么想要掌握拳法的技巧。”

她穿着宽松的睡袍，与我相对站在深夜的广场上。

温和的凌晨一点逐渐过去，现在支配着这里的是凌晨两点的狂风。

我望着尼耶尔，才发现她并不如想象中强壮，甚至是有些瘦弱，尤其在强风中，睡袍的宽松立刻体现了出来。

“……让自己不再弱小。”

“这个世界让你觉得自己弱小了吗？”

“是的。”

“你认为仅凭向我学拳就能够摆脱弱小的处境吗？”

的确，我只是在挣扎着，不甘愿成为一个无能的人，不想再看到同伴在面前一个个死去。

“为什么要掌握拳法的技巧？”

“因为有值得我守护的事物。”

“这个理由足够，但并不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抱着纯粹的求知心是无法理解全部奥秘的，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开始吗？”

“是的。”

……

曾经有一名S级的冒险者告诉尼耶尔，在学习新的技艺时，无心状态总是最好的。对于一名老道的战士来说，他掌握了许多技艺，而在向他人学习新技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用其他招式去阻挡，然而这会阻碍他的进步。与之相对的无心状态，则是放空自己的身心，恢复最原始的本能，全部意识投入在分析所学的招式上的这种心境。

从那之后尼耶尔一直在尝试着达到那种境界，但她并没有完全达到过。

训练难度非常大，在无法阻挡的情况下，仅凭对方招式的预测来回避，稍有不慎就会被击中。直到天亮为止，我还不能看破她的任何一招，那是兼具力量与速度的攻击，每次命中都将我无情地击飞半个广场的距离。

“差不多了……你都站不起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将我扶起来，说实话，我确实走不动路了。

“虽然悟性不算好，但是你竟然能一个晚上不还手，这点出乎我的意料。”

“不是以不还手为前提吗？”

“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还手的，即使他们自己不情愿，长久的习惯让他们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在训练中你要避免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直保持冷静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况。”

不光是练拳，她在向我暗示其他的事情。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在那种地方见面吗？”

这也是我一直想要问她的。

“我不知道你们看到的卡迪奈是什么样子，我在米尔托亚魔域的时候，有人说他批准了人体实验，囚禁了一批冒险者并将他们改造成了魔人，并且抓捕了其他王室的成员也用于这项实验。”

她皱了皱眉，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与我们都没有关系。如果你一定要追究这件事的话，不如上报给特兰多瓦冒险者的总部吧，你没有理由插手。”

“虽然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情，但也没有必要把它当做是机密。自由都市正在高速发展的时期，尤其是魔导列车的开通，我们需要大量的魔晶作为后备资源，而罗尔歇在这两年间突然成为矿产大国，这一切都依赖于米尔托亚魔域的出产，而手中握着交易大权的就是卡迪奈侯爵。退一万步说你的指控是真实的，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要自己去制裁他吗？就算你成功制裁了他，你会成为特兰多瓦和罗尔歇共同的敌人，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接手魔导列车项目的商会有多大力量吧？最好的情况下，你会被赶出特兰多瓦……”

“看着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你能保持冷静吗？”

我似乎一语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停了下来。

“你现在还年轻，还没有真正地接触死亡。你想保护一些人，但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他们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等你感受到足够多的无奈之后，你才会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死亡只是其中的一环。”

“……你觉得死亡是他们注定的命运吗？将罪责推给不存在的死神，放任凶手屠杀更多无辜的人吗？”

我不断用言语刺激她，她将我推到了墙角，按着我的肩。

“我原以为你会明白，我似乎一直忽略了对你的教育，才让你长成今天这副懦弱的样子。听好了，我们不是救世主，也没有能力去制裁你的假想敌。你必须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弱小的人从来不会无辜地死去，乱发善心的人也不会无辜地死去，他们之所以走向死亡，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存在本身。”

当意外降临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别人不一样的一面。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她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

我独自在街上徘徊。

再次起矛盾之后，尼耶尔就先一步离开了。我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贵族们。

他们衣着华丽，样貌俊朗，举止优雅。他们在这个国家的顶端行走着，尽管罗尔歇并没有许多奴隶，但他们仍然拥有着大部分人的生杀大权，通过一支军队，他们几乎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弱小的人真的要为自己的死亡负责吗？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如果想明白这件事，我也许会很难过。

“果然是你！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我不禁抬起头。

眼前的男子有几分眼熟，尽管他的身体遮挡了阳光，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像在阴影中一般，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

“路易，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我握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你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艾瑞克。”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因为并不是那么容易认得出来。”

的确，眼前的艾瑞克与我们刚见面时的艾瑞克判若两人。以前的他病蔫蔫的，现在却完全摆脱了病态，我能看到他额前的金发在闪光。

“我听说有人在鹰巢竞技场顶撞了卡迪奈侯爵，就想来看看是谁。”

“这件事已经传的这么远了？”

“没有你想象的远，在这个上城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不说这个，你和同伴吵架了吗？”

他似乎是对这件事情感兴趣，来找尼耶尔的。

“稍微有点矛盾。”

“她可是替你说了好话，在卡迪奈侯爵那里。不然现在等待着你的可能是很严重的惩罚，跟她吵架真的好吗？”

“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了啊……”

“毕竟我也是去过云上庭院的人。”

值得注意的信息被我听到了，包含那次对卡迪奈无谋的接近在内，我一直在找的就是进入云上庭院的方法。

“请务必告诉我怎样才能去那里！”

“一般来说都是要通过别人的邀请，如果不认识一些上层的人物就很难了。至今我所了解的其他方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王室侍从的挑选，不过这是从不足十岁的孩子就开始培养的，没有可行性。另一个就是通过每月第七天举行的甄选传统，作为一名鹰巢卫士进入云上庭院。

“如果你要上去的话，大概只有通过传统仪式这一条路，不过能在鹰巢竞技场搏斗的战士都十分凶猛，没有足够的理由我是不会让你去的，你应该也明白这是一条死路了。”

“你说的对，但是不巧我确实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与卡迪奈侯爵有关？”

“是的。”

我随后将在米尔托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然并没有暴露温蒂的身份。

“那还真是可怕……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国王的直接命令呢？即使是卡迪奈侯爵也不能私自扣押王室成员吧，不管怎么说他不过是外臣，如果没有国王的直接授意，我不认为他会冒风险去做这样的事情，在我看来他不像是个莽撞的人。你难道想要与他当面对质吗，以一个更加合理的身份？”

“就算我想，在这个阶段我也做不到吧。单从战斗力上考虑就已经输了。”

昨天我所看到的鹰巢竞技场的仪式，第一场战斗中双方的实力应该在一般B级冒险者以上，根本不是我所能触及的领域。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

“其实鹰巢竞技场的模式是有取巧的方式的。我是这样想的，每场战斗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加入风暴甄选的模式，如果能够有效对抗风暴的话，那么剩下的只有将时间拖到风暴甄选模式开启而已。”

“嗯，在战斗的后半段几乎只是在和风暴战斗了。”

“但是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毕竟谁都不知道对抗风暴的有效手段，如果用一般的风系魔术对抗能够成功的话，仪式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的确，由三尊石人像产生的风暴领域不是一般魔术能够抗衡的。这让我想起的温蒂所使用的压缩风球释放出的威压。

等等……我拿出了神性的灰烬，如果使用它的话，也许会有什么办法。

“这曾是暴风魔灵的神性，虽然它已经烧成了灰烬，但是还留有一部分。”

艾瑞克十分惊讶，他望着我手中的圆盘，激动地说：“这可不是神性的余烬所能比拟的，它只是有所残缺罢了，虽然大部分力量已经无法发挥了，我想阻挡暴风结界的风力还是很轻松的。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

将神性随意给别人观看是十分危险的，我也是抱着赌博的心态才把它拿出来。毕竟即使是残破的神性，依旧是无比稀有的珍宝，难保有人会有歹念。

因为我自己不懂得使用的方法，才把它拿出来给艾瑞克看。

“这是在米尔托亚魔域入手的，在我捡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姑且还是敷衍过去了。

“风属性的神性，这个样式……总觉得与罗尔歇王室有关。如果有它的话就会简单许多，只需要将它激活就能够通过鹰巢的考验。看来方法已经找到了。”

……

我用线穿好，将残破的神性戴在胸前。

一个月以来，我每天都缠着尼耶尔学习拳法，尝试着进入无心状态。为这一刻做准备。

没想到在我看到的第二次鹰巢竞技场开放的时候，我会成为挑战者的一员。艾瑞克以个人的名义在这次竞技中为我担保，他似乎还知道这次将会邀请亲王昂萨特作为授勋者，这样一来就避开了可能对我还有印象的卡迪奈侯爵，只要拿下这场胜利，就能直通云上庭院了。

尽管遭到了达芙妮的反对，但是我不可能在这里停下来。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已经踏在鹰巢竞技场的光滑地面上，前方站着我的第一位对手。

我全身都附带着皮甲，将我胸前的神性隐藏起来，同时用头盔遮着脸，尽量降低一切被发现的可能性。

对手的身材十分高大，我在他面前显得十分瘦弱。在开战前我就能听到观众席上的人叫着对手的号码。所有参与者都会赋予1-16中的一个编号来保护他们的信息，虽然不值一提，对手与我分别是11号与12号。

当号角响起的时候，对手径直向我冲来，他的巨剑几乎在一瞬间到达我的头顶。

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辨认，我堪堪闪躲过了致命的袭击。这是往常所不会有的奇妙感受，在与尼耶尔鏖战了一个月之后，这个重战士的动作在我看来似乎变得迟钝且单调，丝毫没有尼耶尔的拳那样变化多端。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只有不断闪躲，只要一次失误，就会将我的性命葬送，那每一击中蕴含的力量，都不是我所能招架的。

……

昂萨特亲王坐在中央席上望着11号与12号的战斗。艾瑞克以个人的名义推荐了12号路易作为新的鹰巢卫士候选人，当他看到路易的时候并不明白艾瑞克推荐的理由。除了少数例外，一般最后能成为鹰巢卫士的人，都是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人，这个青年显然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正如他所料，路易在战斗时采取了回避正面交锋的策略，但是如此一来就会将战局拖入鹰巢审判环节，在同等的风暴中，大个子几乎占有绝对优势。

石人像的法杖闪烁着，一股垂直下落的风力开始压制竞技场，将他们推向悬崖。

对手的巨剑使身着重型盔甲，并没有受到明显的影响，而路易佩戴着经过艾瑞克激活的残缺神性，竟开始回应着竞技场产生的风暴，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片无风领域。

“在干什么！快结果他啊！”观众席开始沸腾，也许是对巨剑使的磨蹭感到不满。

巨剑使的攻击不断被闪避，他愤怒地向路易吼了起来。但是风力很快加强，他的抵抗越来越弱，行动也逐渐迟缓，最终他被路易挥来的一枪撞下悬崖。

……

这已经是路易的第三场战斗了。亲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战斗，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手持两柄弯刀的刺客，因为速度上的巨大劣势，路易被迫一直用枪格挡对方的攻击，被缠着一直到了竞技场的边缘。

“真没想到你还给我带来了这样一个惊喜。”

“我自己也没有料到。”在亲王身后站着的艾瑞克如是说。

“让我惊讶的并不是他能够抵挡风暴，而是他在之前的战斗表现。也许其他人看的不那么清楚，从他的第一场战斗到现在，他的动作一直在加快，他在吸收与他交战的对手的技艺。虽然现在看上去实力还达不到鹰巢卫士的要求，但只要给他一年时间……”

“我这位朋友恐怕不会长久留在云上庭院，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怎么样呢，不是留在云上庭院而是留在我这一边？”

“以他的个性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呢，不过我们现在急需的，是一只能够看到御座之后的眼睛。”

“没错。”亲王点了点头，就在这时，路易赢下了第三场战斗。

……

最终万众瞩目的最后一战降临，这将会决定留下的两人中谁会成为鹰巢卫士。一边是在前半组中一路高歌勇进的3号，另一边是每一次都在延长战中堪堪取胜的12号，战斗就要开始了，还没有下注的观众赶紧买啊！

此时在博彩的商人这边，12号的赔率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赔七，3号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

3号并没有使用任何武器，也没有佩戴任何的防具，是与尼耶尔一样的武道家。路易在战斗开幕时就受到了全面的压制，在这片竞技场中第一次被别人灵活的直击命中。虽然没有尼耶尔强烈的拳劲，却也使得他身形一滞，随后便遭到了狂风骤雨般的袭击。

似乎是一边倒的局面，这也让想碰运押路易赢的观众有些失望。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么？”

他已经被武道家撞倒在地，即使倒地，对方也完全没有等待他站起来的打算，反而是扑上来狠狠地出拳，路易翻滚着躲避，武道家的重拳之后将地面砸出一个个浅坑。

“差不多要决胜了吧？”昂萨特亲王说道，“开始起风了。”

石人像积蓄着魔力，竞技场上再次掀起狂风，然而此时的路易突然暗叫不妙，因为残缺的暴风魔灵神性只为他抵挡了一刻，便突然耗尽了魔力，此时的他也被狂风环绕，同武道家一起被推向悬崖。

最后一战的风力似乎在一开始就特别强劲，观众们欢呼雀跃，亲王疑惑地看向艾瑞克。

“难道说魔力耗尽了？不应该吧，我明明输入了足够使用两天的量，怎么会现在就耗尽了呢？”艾瑞克亦是不解。

……

此时两人战斗已经白热化，深知自己逆境的路易放弃了被动防守，转而操纵长枪刺向武道家，对方也用重拳还以颜色，就这样一边抵抗着风力一边缠斗。

然而论及战斗技艺他始终不敌对方，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手擒抱，而此时的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嘘声。

在人力已经无法阻挡风力的现在，双脚离地被人抓起的命运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武道家向上轻轻一放，路易的身体便如同树叶一般飞向悬崖边。

观众们望着12号的身影掉到悬崖边，从那里摔下去，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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