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蛇原盘

“艾瑞克大人还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吗？”

众人堵在门口，卡尔加里拦着他们，“艾瑞克大人说过，在他出来之前谁都不能进去打扰他。”

“那可不行，这几天领地的事务已经堆积如山，如果再不告诉他，整个神座和月牙湾就要停摆了。”

“关于家族金库的事情……”

“重建的难题……”

“新的行政长官人选都已经搁置许久了……”

“无论如何，请你们过几天再来吧，我想那时候应该就可以了。”卡尔加里用佩剑将他们一一推回去。

“不行！前几天来的时候你就这么说了，今天我一定要见到他！”

众人蜂拥而上，却再一次被推了回来，同样的情况在这几天内似乎已经发生了数次，艾瑞克这位新领主的传闻已经在城内扩散开来，窃取了被诅咒的神性之后他变得和原本的主人格拉迪乌斯一样深居简出了。

吵嚷声戛然而止，卡尔加里愣了愣，无形的精神压迫从前方传来，在这宽阔的高层大道尽头站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空气中的魔力似乎全部流向他，周围金狮骑士盔甲上的火焰尽数熄灭，众人惊讶地回头，在瞧见这位长发男子的瞬间像是看到怪物一样向左右撤开。

他缓缓向前走着，像正常人一样迈着步子，但是一瞬间就来到了卡尔加里的面前。

“您是……”

“我要进去了，你尽自己的职责就行了。”

不给他任何回应的余地，长发男子推开了房间的门，留下身后一众向内偷窥的凡人们。

“我记得门应该是从里面锁上的……”当门合上之后，卡尔加里推了推，似乎门再一次被锁上了。

……

房间内潮湿又阴暗，长发男子皱了皱眉，走向被遮挡的床榻。

他脚踩着有腥味的海水，来到床边。

“大师……救我……”

艾瑞克忍耐着痛苦的喘息，瘫倒在床上，怪物一般的青黑色右臂遍布尖棘与微孔，从孔中还不断流出海水，将床榻濡湿。

“没想到这么快。”什·潘坐到床边，“听说你取得了格兰普神性，我就来神座看望你了，却在城外听到了不好的传闻。”

“我都知道……”艾瑞克艰难地说道，“但我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出门，这几天我一直都在与自己战斗。”

潘大师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右臂，“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艰难的道路，但是没有必要一开始就挑战最高的难度。”

艾瑞克将头别向一边，“离开的那一天，我只知道我要收集天空、海洋、大地、火焰四个神性，才能够摆脱病痛。”

“所以你就想窃取罗尔歇那被称为最强风之神性的暴风魔灵，和最强水之神性的格兰普？对于你贫弱的肉身来说，强大的神性会让你能支撑的时间缩短。”

“……”

“好吧，我只帮你这一次，但是你必须吸取教训，”看到艾瑞克不再说话，潘大师也只得叹气，“毕竟与你的身体融合的蛇原盘是稀缺品。”

他抓住艾瑞克变异的手臂，后者立刻开始骚动起来。

艾瑞克咬紧了牙，这条手臂已经不再属于他，回想起初见格拉迪乌斯真身的恐惧，他不禁开始想象某一天自己也会走上那样的末路。

“最终你必将死于这神性的诅咒之下……”随着病情的恶化，这几天以来，格拉迪乌斯死前诅咒的阴霾一直挥散不去。

在潘大师的视野中，艾瑞克与房间逐渐消失，他的意识潜入了变异的右臂中，那是一片海底的无光空间。

“现在就让我见识一下最强的神性中到底有什么样的怪物吧。”

呼应着他发出的挑衅念波，一片足以遮蔽天空、淹没大地的黑影在他面前现身，带着迫近的音爆与巨浪轰来！

“只有陷入绝境的野兽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正面进攻，看来你之前伤得不轻。”潘大师松了口气，假如这怪物不回应他的挑衅，而是在暗处如狩猎一般观察、伺机而动的话，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他的掌心向前，先于怪物冲到他面前从指尖发射出无数光线，这些带着高热的光线向怪物虚影四散飞去，仿佛将深海的水都燃烧起来，随后在迫近怪物身边的一刹那，全体转向刺入怪物的躯体各处。

数百道光线将怪物全身穿破无数孔洞，震撼心神的恸哭声传来，原本要现身的怪物，又消失在深海的阴影中。

……

“这样暂时就没问题了。”

回到现实，艾瑞克的手臂已经开始逐渐恢复，说话间就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原本与神性内怪物意志缠斗的重压卸下，他立刻爬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

“似乎已经复原了……”艾瑞克握着右臂，肢体的感觉都回来了，“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原以为反噬不会这么早到来。”

“那是因为跟格兰普的神性相比，这块蛇原盘似乎都相形见绌了。”看着艾瑞克一脸不解的样子，潘大师只得继续说明，“之前因为你还没有实际接触过神性，所以我就没有把细节告诉你，因为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但是现在你已经取得了两枚强大的神性，对它们的把握也有心得了吧？”

“蛇原盘是指……与我身体融合的东西吗？”

“没错，全称叫做羽蛇原生胎盘，是只有极少数羽蛇能产生的组织。”

艾瑞克闭上眼，从他的头顶到上臂与胸前浮现出一层紫金的盔甲，在头顶正中，胸前与左、右臂共有四个被交缠的紫金丝线网罗在内的孔洞，左臂的孔洞内有风神性的残片，而右臂则是已经变得十分黯淡的格兰普神性。

“它们能够发挥的能力，我在不断实验中大致掌握了。”他指着盔甲头顶的孔洞，“将水神性转移到这里，能够在半小时左右的睡眠中恢复一天的疲劳，也就是使精神松弛与恢复的能力，如果是风神性，虽然我取得了一个残片，却能让我的思维大大加速。”

随即他指向胸前，“胸前的孔洞嵌入水神性的话，就会获得几乎用不完的魔力，身体的疲倦也能快速恢复，如果是风神性，则可以不借助魔力在空中快速飞行，同时使用所有魔术后的不应期也会大大缩短。”

魔术不应期是指使用某种魔术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不能使用同一魔术，在学院派看来，这一特质和人体魔力通路被不同魔术激活后产生不同的抵抗有关，在抵抗的时间内试图重复唤起同构的魔力通路需要消耗数倍乃至数十倍的魔力，会严重损伤人体。

“而转移到两臂的神性则是对相应属性魔术的增强与加速，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为施展魔术而调配魔力的行为变成了本能一般。”

“看来你已经挖掘出了许多能力，”潘大师有些惊讶，他看着刚被封印的格兰普神性，这怪物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来作怪了，艾瑞克会付出的代价则是在怪物停止吵闹的时间里，格兰普神性的能力会遭到极大的削弱，等到神性里的怪物卷土重来，恐怕会是更严重的反弹。之后他又观察了左臂上的神性残片，“不过我之前还以为你取得了两个完整的神性。”

艾瑞克摇了摇头，“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发生了一些变故，暴风魔灵的神性已经不在了，作为协助登上王座的礼物，罗尔歇的新王赠予了我一个残片。罗尔歇的王室还拥有一些，它们是伴生在历代王身上的暴风魔灵神性不断吸收人体的能量长出的残次品，不过……虽然比不上原生的神性，由于它们的母体神性很强，这些残片也有近似于一般神性的力量，根据使用者的智慧……也许也能发挥出不错的实力。”

“幸好只是残次品，如果是暴风魔灵本身的话，恐怕你已经失去理智了，罗尔歇过去的国之至宝，据说是太古时期的遗物，里面封印着难以驾驭的灵魂。”

“不过，既然……这个胎盘是从羽蛇身上取下的，等到它失效的时候，我还可以寻找其他的替代品。”

艾瑞克幼稚的想法令潘大师笑了起来，“你知道蛇原盘的珍贵之处吗？人类每年都能从塔塔利亚获得数量可观的神性，即使它价格再高，也有人出得起。而蛇原盘虽然和神性一样都是从羽蛇身上剥离并加工的，却不会有人拿到市面上来卖……”

潘大师坐在窗口的深黑色海岩石上，用双手比划着，“蛇原盘是只有少数羽蛇才会拥有的组织，它的能力……就如你已经发掘出来的那样，能允许羽蛇同时使用复数的神性，只持有单一神性的羽蛇是不可能有蛇原盘的，而且即使是拥有蛇原盘的羽蛇，如果被杀死，它的蛇原盘在很短时间内就会失去活性，一直以来，只有深入那块被羽蛇支配的最为危险的魔域，寻遍那块土地的每个角落，找到活的羽蛇褪下的依旧有活性的原生胎盘，再用特殊的方法才能保存下来。”

艾瑞克沉默了，深入塔塔利亚要塞外的羽蛇山，恐怕大多数半神都不敢这么做，那无异于送死。原盘是羽蛇用于同时使用多种神性的身体组织，同样也能减轻人类使用神性时受到的恶劣影响，不仅从获取的难度还是本身的价值来说都是不可能转手给别人的宝物，而且一旦与人融合，与神性不同，将无法被脱下，它会一直陪伴到这个人死亡或是陷入癫狂为止，所有强制解除融合的行为都会导致原盘的枯萎。

“大师，这么珍贵的东西，您就这么给我了，这样好吗？”

艾瑞克直冒冷汗，不禁想起之前三年在潘大师的居所不断尝试与蛇原盘融合的艰辛时光。

“我也不确定……”潘大师的嘴角仍挂着神秘的笑容，“一切都仅凭直觉，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准确地说，是你的眼神，很有趣。不像是任何孩子会有的眼神，在疲倦之后隐藏着一种纯粹的渴望，或是贪婪的欲求。因此我明白，即使没有显赫的家世，你的未来也不可能平庸，更不可能平坦，我想至少用这块我在羽蛇山找到的原生胎盘来帮你度过最艰辛的时光，我很想看到你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想知道你内心深处到底渴求什么。”

“我的渴求……”艾瑞克有些迷茫，“我曾经想在仅剩的时光里走出家族领地，亲自游历整块大陆，但是在自由都市的经历改变了我，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活下去，这才接受了与蛇原盘的融合……在罗尔歇，我品尝到了被人认可的喜悦，我想我可以不受限地做任何事情，如果是能够让我的家族后悔轻蔑我的，我就会去做……但是在我攻下黑鲸领地之后，我才发现，家族的仇视并没有因此改变，而且，在与兄欧内斯特的冲突中我还失去了吉姆与众多信赖我的勇士们……”

“原来吉姆已经走了吗……”潘大师有些失神，“是吗，难怪前几天我感觉有些浮躁，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有所预感，以他的生存方式，就算某一天死在战场上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会死在自己家族的人手中，潘大师并没有再说下去，艾瑞克沮丧地垂着头。

“我现在已经和家族彻底决裂，既然大师您已经帮我恢复了正常，接下来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战争了。”

“你要面对的不仅是决裂的母族，还有余下的八个世族的怒火，他们一定会要你承担篡位的代价，甚至会牵扯到神秘的守墓人组织。难道你有把握只身对抗他们吗？”

“如果他们想合力剿灭我，我会尽全力反抗，毕竟在海边是我的主场，谁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从我这里夺走全部。不过我想他们不可能这么做，如果不是为了看得见的利益，有谁会为了夺取这块被打成乱石堆的月牙湾公然宣战呢，又或者是想要击败我这个刚刚淘汰了上任格兰普神性持有者的继承人呢？”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胆量确实比我想象的还大，我还以为你已经想好了完全的对策呢。”

“怎么可能，如果要同时面对这么多敌人，我肯定毫无胜算。我现在要做的不是等他们合力进攻的时候再考虑对策，而是在那之前就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说的也对，”艾瑞尔的回答令潘大师想起了他曾经了解的世族秘史，“原初的世族血脉流落到民间，或许早已湮灭了，在过去的这一万年间，必然有许多像你这样取代原有继承人的挑战者，既然他们成功地赢得了其他世族的承认，我想你也能够做到。”

艾瑞克在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了横亘在潘大师与自己，也就是元老级半神与新晋半神之间的鸿沟。

“请告诉我，大师，您曾经为狮族效力，如今也不反对我……”

“当然不会。”潘大师微微摇头，“我的身上并没有世族继承者这样重的担子，对我来说世间的纷争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并不重要，我希望你终有一天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以半神的身份，而不是世族的守护者。也许等你达到那一步后，你会发现俗世纷争已经算不上什么困扰了。”

他转过身去，没有让艾瑞克看到他的满面愁容。

然而聪明如艾瑞克，早已听出了他藏在话中的感情——对一个由半神组建的小世界的忧虑、迷茫。

“不过……我们的存在确实会对俗世产生很大的影响，最近我也逐渐开始停止对俗世的干涉，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其中隐藏的风险，我只给你一个忠告，在你的强大能与我比肩的之前，千万不要越过雷池。”

如潘大师这样的元老级半神，不经意间的行为便会激起极大的风波。他能预言一些秘宝的降生或是复苏，很久以前他与吉姆同为进攻柯纳尔城的奇袭部队成员，那时他早已是半神，却假扮成士兵，只是为了找到某件藏在城中的宝物，预言指引了他正确的方位，他协助奇袭部队击破了城市最关键的防御中枢，改变了战争的走势，使原本极其困难的攻坚战变成了闪击战，随后趁着守备兵力的削弱和混乱，暗中找到了封印秘宝的魔力结阵并将其解开。

同样的，不朽灵杯的重生也出现在他的预言中，因此得知消息的格拉迪乌斯才会让列维奥斯去雷芙娜寻找不朽灵杯，传说中雷芙娜女王用于探知灵魂真理的神话级秘宝。

不过这两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艾瑞克，艾瑞克从他口中得知的，只有另一件正体不明的秘宝。

“这件事我至今还觉得诡异，在预言中曾经出现过一刹那，我感受到了在罗尔歇境内的米尔托亚平原有秘宝的气息，那是一件没有形体的秘宝。正体不明的秘宝是此前所有预言中都没有出现过的，我一度怀疑过自己的预言是否出错，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如同抓不到的影子。”

“那最后怎么样了？大师您取到秘宝了吗？”

“并没有，事情的经过你应该知道，为了找到这个秘宝，金狮的骑士踏平了米尔托亚平原，翻遍了每一寸土地，也没有找到一丝秘宝存在的证据。”

“原来是这样……”艾瑞克惊愕了，多年前欧内斯特带兵入侵罗尔歇的反常行为并不属于俗世的争斗，而是想要找到预言中的秘宝。

“不过他们也许找到了秘宝也说不定，因为在战争过后的某个瞬间，米尔托亚平原的秘宝获得了新生，在预言中爆发出了强大的气息，但那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您的意思是，也许狮族找到了秘宝，并将它藏了起来。”

“有可能，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未知而强大的秘宝，或者被人取走，或者在短暂的爆发后湮灭，找不到第三种可能。如果是前者，那么你在对抗母族的道路上，可就要多小心了。”

留下一个未解的谜题，潘大师离开了。

窗外吹来一席凉风，在春夏之交的季节显得十分惬意，望着远去的大师，艾瑞克面色凝重。

他将强大秘宝的消息告诉狮族让他们去寻找，又将可谓举世无双的四孔蛇原盘让自己融合，如果是一位自私的半神，有着预言秘宝位置的能力，恐怕会想着将它们占为己有，但是潘大师并没有这么做。

负责寻找秘宝的是曾经的长兄欧内斯特，如果当时成功找到了秘宝，那么恐怕他能从中直接获益，也许直接打开了通往半神的道路。而将四孔蛇原盘赠与艾瑞克，也是他能够走出病痛，快速成为新晋半神的关键。

“在他的眼中俗世的争端毫无意义，这也就是十世族的人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他，而且不惜为了一个不清晰的预言就去入侵罗尔歇。从大师的做法来看，他仿佛就是为了不断制造新的半神而将这些秘宝播撒给凡人，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作为新一代中最年轻的半神，艾瑞克已经接触到神性险恶的一面，新晋半神几乎都会像他这样，深陷于与自己的战斗中，如果不能熬过这个阶段，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半神的。

“在你的强大能与我比肩的之前，千万不要越过雷池……”

这句不明所以的忠告在他的脑海中复现，唯一能带给他一些启发的解读，也许是让他不要急于挑战父亲的权威，毕竟沃德里克已经持有与自己相等地位的神性，且比自己活过更漫长的岁月，就双方领地的实力来说，狮族更是有着无限优势。

难道强如潘大师本人，也有需要惧怕的对象吗？将自己代入潘大师，那么谁会成为潘大师眼中的沃德里克呢？

当微风逐渐停息，他也不再思考这么遥远的问题，为面见那些早已等候许久的臣下打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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