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将落星剑刺入地面,以防自己被吹飞出去。
而伊吉菈从身后紧紧抓着他。
“虽说想要活下去,这个状况……恐怕很难逃脱。”
路易望着远处暴走的魔女,轻声说道。
“还远不到放弃的时候。”伊吉菈咬着嘴唇。
死雾爆发后形成的飓风席卷而过,周围的黑暗魔力瞬间提升到令人窒息的浓度,仅仅数秒就扩张到整座城市的范围。
魔女的上方出现了一位黑暗魔术师的阴影,头戴王冠,干枯的手中拿着结晶魔杖与禁忌的黑暗圣经。当它将魔杖举过头顶,无数文字从黑暗圣经中飘出并融入魔杖上的透明晶石。
“你们应感激在死前能一窥智慧之王的秘法,而你我奢侈的陪葬将是这整座亚辛城。黑暗魔法——世界崩裂!”
正如字面意义,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个魔法的范围内。
无数魔力结阵开始从魔杖上涌现,并包裹着圣经中纠缠在一起的文字飞向远方。
从空中飘过的球形魔力结阵辐射着绝望的能量。
路易的手上逐渐出现裂痕,肉体化作微小的碎块飞出,他环顾四周,昏黄的天空、沙化的大地,以及这座城市,都如同被砸碎的玻璃一般开始破裂。
当整个世界都开始崩裂时,他们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为什么要破坏?这不是你们的城市、你们的王国吗?”伊吉菈向着魔女大吼道。
“正因为是我们的城市,我才要将其摧毁。你们也看到了,它已经衰败、腐朽,这里居住的不再是我们的子民,而是这些没有心智的怪物。”
魔女的表情逐渐扭曲,“这就是我们等待千年换来的结果吗。背负了吸收那么多人类祭品之力的重罪,却还是无法打开深渊你的入口,无论再做什么……也都是徒劳。”
她还能做什么?与其一边被噩梦折磨一边继续等待,不如亲手毁灭自己,毁灭眼前即将消逝的一切。她那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脆弱的希望,正如这片现实世界一般被敲碎,化为虚幻的泡影。
“不!你错了!”
路易的手中高举着大神官护符,迎着烈风,这一刻,他竟胆敢大声驳斥魔女。
“不论是守城的神官还是骑士,还是居住在城里的人们,从来都没有放弃等待。我曾戴着神官护符从城市边缘一路走到顶端,他们仍然能认出我,用对待大神官的礼仪敬奉我。即使我是外人,我也绝不允许你侮辱他们,就算身体变成了怪物,他们的心灵也绝对没有腐坏!”
“你……你说什么?”魔女望着路易手中的大神官护符,影子魔术师的施法停了下来,随之停止的是整个世界的崩裂。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就去下面看看吧,我想黑暗之王也不想看到他的魔女残杀自己的子民。”
魔女沉默了,她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大殿,与破碎的守门者雕像。
“他是对的,”守门者说道,它的声音因为空间撕裂而显得沙哑,“我们从来没有放弃,真正放弃的……是你。我没有权利责备你,你们魔女承担了最多的诅咒与责任,我请求你放过他们二人,他们绝不是虔诚的女神信徒,但至少我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伟大的王的所追求的东西。”
“王所追求的东西?”
守门者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相,追求真相的渴望。知道为什么每次献祭罪人时,王都会亲自到场吗?因为只有他知道怎么把人类祭品之力中的脏东西去掉。他的睿智带给他更宽广的视野,他能看到我们远无法触及的未来,所以才能带领我们避开这么多次灭顶之灾。早在王的时代,他就已经感觉到人类祭品中藏着灾难的种子,将不净的祭品献上会带来何等可怖的影响,谁都不知道,也无法控制,或许那已经将我们引上了一条不归路。怀抱着这些困惑,才让他选择亲自进入深渊寻找女神真身的道路。”
路易察觉到守门者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这也是我让你去修理那些恶徒的真正原因。伟大的王对于直接献祭人类有着深深的忌惮,我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却愿意相信王的选择始终是正确的。而王从未将这一点告知女神的信徒,他们一直自诩为女神的选民,一定不会接受人类本身就被女神视为污秽的事实。”
智慧之王并没有告诉女神的信徒为什么不能献祭人类,为了掩盖他的忧虑,他制定律法,宣布只有人类中的犯罪者会被献祭,而将被献祭的极少部分人类的祭品则会由他亲自净化。路易想起老骑士献祭休的遗体,除了智慧之王以外的信徒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献祭人类的,只知道按照律法擅自杀人并献祭的罪人是可以用来献祭的。
最终,他自己制定的律法在他离开后也没有达到原本的目的。
……
魔女脸色煞白,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守门者不愿为她开门。在王的时代,每一位女神的信徒都因自己的身份高贵而高傲,她也是如此,直到今天为止,她从未想过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类都可能被女神视为污秽。
就在刚才,她亲手用人类的祭品之力污染了亚辛城最为重要的祭品沙漏,那本是最不该被人类祭品触及的地方。
原来到头来,最先背叛使命的……是自己。
好沉重,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
她再无力支撑与黑暗之花的共鸣,伫立在天空如同魔神一般的魔术师影子发出不甘的低吼,与漫天飞的魔术结阵一同消散。
自己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在背离王的期待。
“你还可以继续等待,我想一定能找到其他方式打开深渊。”伊吉菈来到了她面前。
魔女摇了摇头,“我已经……累了。”
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从前的种种,那是在千年的守望中珍藏的记忆。
“你是?”那是她第一次被王注意到的时候。
“感谢你对王国的付出。”那是她被选为魔女的时候。
“我很抱歉。”那是王告知她们将会遭遇苦难、承受诅咒的时候。
“请将这份力量传递下去,如果人类还有下一个时代,它们(黑暗之花)将会成为我们的火种,”那是王临走前最后的嘱托,还有——“如果我没能回来,就去寻找下一个黑暗之王。”
王的每一句话,简短却蕴含着无限的力量,那是能激励人类为他们共同的理想奋斗的话语。
“啊……”她情不自禁地抱紧自己的肩膀,那是王触碰她的瞬间,那只按着她肩膀的手……作为告别,最后的温柔与期望都从这只手的温度中传来。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有天空,有海洋,有大地,有智慧的火焰,还有人类的命运。
在那个时代,他是用自己的智慧与魔法撑起整个人类命运的王。
她毫不怀疑,就算整个人类都被女神视为污秽,他们的王依然会被女神青睐。
王曾经用这“世界崩裂”来为人类的延续开辟空间,而她此刻只能呆呆望着被自己的魔法蹂躏的亚辛城。
“请您原谅……”
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失去知觉。她知道路易和伊吉菈已经来到身旁,试图叫醒她,但是在对沙漏注入全部祭品之力后再使用“世界崩裂”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作为代价,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不断流失。黑暗之花也在哭泣,它不想与自己一同死去。
“请将这份力量传递下去……”那宝贵的记忆不断闪现,最终定格在了这句话。
她即将死去,但这句话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仿佛听见一声叹息,在这世界的某处无限黑暗的领域中,她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王失落的背影。
“您也曾……看过这一幕吗?”
当伊吉菈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甚至开始相信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早已被她的王所预言,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从地底传来,仿佛是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王,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逐渐地四肢恢复了知觉,在最后的时间里,她用尽全身的力量起身抓住了伊吉菈。
“这是我……最后的使命,请代替我完成它!”
随后,她将自己的黑暗之花让渡给了伊吉菈。
“如果你们见到他,请告诉他,‘您的帕梅拉在生命的最后完成了使命’,还有……‘对不起’。”
千年的等待之后,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对她来说,这朵黑暗之花就是她全部的价值。而将自己的全部托付给伊吉菈之后,魔女帕梅拉终于获得了永恒的安宁,小小的身躯躺在广场的废墟中,亚辛城又重回平静。
……
路易和伊吉菈背靠背坐在乱糟糟的广场上。
通常,现在是要为劫后余生而庆幸,但是无论路易还是伊吉菈,此刻的心情都不能说是轻松。
他们像两个顽皮的孩子,偶然闯进了大人们的严肃世界,而那里的大人告诉他们:有一个所有大人都无法完成的艰巨使命,现在就交给你们了!
带着大人给的任务道具,他们就这样被推上了旅途。
然后在临走前,大人还对他们说:如果你们不能完成任务,那么世界就会毁灭了!
哈哈,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路易耷拉着脑袋,对于这艰巨的使命,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阻止别的信徒献祭人类,如果他好运能遇到的话……不过那些也都是会轻易丧命的战斗。
“现在你从半吊子魔女变成真的魔女了。”
守门者打破了沉默,门上的雕像裂成了两半,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怕是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欠揍的声音了。
“那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知道。”守门者回答道,“不过……至少你的身体回到平衡了不是吗?”
受到诅咒之后,她的身体适应了黑暗魔力的存在。而有了黑暗之花,她不需要再定期收割螺旋草来维持体内不断流失的黑暗魔力了。
“原来只是一脚踩进泥潭,现在整个人都被推进去了。”她有些无奈地说道。
回头看了一眼路易,“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能时常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她能看到那颗冰蓝色的种子,就像晶石灯一样亮。
“我也一样……”
被让渡给伊吉菈的黑暗之花有着四片紫黑色的花瓣,与周围环绕着的无数文字组成的锁链。
“回去吧?”
“嗯。”
当心情平复之后,他们决定离开。
路易是雷芙娜学院的学生,而伊吉菈是导师,他们只是小人物。
就算名为帕梅拉的魔女将重任交给他们,也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影响,即使有一颗想寻找真相的心,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力量。
至于这朵黑暗之花……伊吉菈很清楚,为了释放一个魔法,付出了什么代价。
就像一个超大功率的内燃机,如果提供燃料的那头只是一个小杯子,又有什么用呢?
二人心里都明白,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
“路易?路易你在听吗?”
塞布琳娜鼓起脸颊。
她和路易兄妹二人住在这岛上的洋房里将近一周,在逛完了岛上大多数地方之后,短暂的春假也即将结束,这也总算是让他们想起自己学生的身份。
于是他们决定闭门休养,路易想起了尼古拉斯为他翻译的书,同时也要多陪简妮说说话。
“嗯,在。”
似乎与伊吉菈从古城遗迹回来之后,他就有些心不在焉,时常感到疲倦。
本不该是这种状态。
就连塞布琳娜跟他聊天,他也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唔,那我就再说一次吧……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参加关于魔法师弗兰布里茨的话剧吗?”
“我记得。”
“之后我们得到了跟他交流的机会,不过被他本人推迟了,本来是在这个春假,现在推到了开学之后。”
“单独交流?”
评议会的大人物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吗?
“我也希望是,不过好像是以座谈会的形式……我想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我会的。”
他个人对这个曾经与导师伊格希尔有过矛盾的魔法师也有些兴趣,在精神魔法的领域内他们可谓是分庭抗礼的先驱者。
妮娜端来了一整盘换季的水果。
“哟,今天这么丰盛!”路易随手拿了一块,如果要把它们都吃了,那晚饭恐怕不用准备了。
“这个数量大概是为兄长大人准备的。”一直坐在旁边的简妮有些无语地说道。
“啊,原来简妮小姐也发现了啊?”妮娜露出乖巧的表情。
“兄长大人,您这两天的食量有些异常。”
“有吗?”
“准确地来说,是比平时多了三到四倍的样子。”
得到了来自妮娜的回答,他将脸转向塞布琳娜,后者僵硬地笑了笑。
除了他之外,似乎大家都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本来就吃得很多,从来没注意过食量的问题,吃到饱就自然停下来。而妮娜则是凭借在宫廷中服侍的经验——从常客的进食情况来决定下一次的配餐量,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连同这两天的注意力涣散,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了。
“而且,你最近是不是有些面无血色?”
塞布琳娜将他推到镜子面前,他仔细一看,确实脸上有些苍白,那是一种并不十分明显的病态,如果不是长期处于这个状态,都很难被注意到。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剧变的时候,一阵晕眩感袭来,随后便不省人事。
……
最先产生感觉的,是四肢,像是被蜂蜜裹住一样,每一个关节的微小转动,都似乎受到一层额外的阻碍。
然而持续不断地转动,却像是给生锈的齿轮上了油一般,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就这样,全身的感觉持续恢复,他缓缓睁开双眼。
床边站着一圈关心他的人。
“你们怎么都来了?”
搬家时一起来玩的小伙伴,还有导师伊吉菈,甚至连曾经给他看病的医生克莱尔都来了。
见他清醒,众人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昏迷了一天,并没有打破上次的记录。”只有克莱尔面无冷漠地说道,“你是想用自己的死在我的行医生涯里染上污点吗?”
“我……我这是怎么了?”
克莱尔望着周围的人,他们也似乎察觉到这位医生想单独和路易说话,瞬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路易点了点头,于是他们有些不舍地走出了房间。
……
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克莱尔确认了房门被锁死。
“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路易活动着身体,除了眼前的房间颜色风格跟印象里有轻微的差别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说实话,我现在感觉就像新生一般清爽。”
见路易无辜的表情,克莱尔也没说什么,而是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了一些东西。
那是之前为他治疗时用的工具,她特地把这些都搬到自己家里来了吗?
克莱尔摊开手,是两支极细的玻璃管。
“这是?”
“你的血样,左边是上学期采集的,右边是今天早上采集的。我还有好几个类似的样本,它们都说明了一样的问题。”
血液中加入了特殊的试剂,到现在它们还处于液体状态。
“有什么区别吗?”看着两支完全相同的鲜红玻璃管,路易疑惑地问道。
“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但是……”克莱尔左手拿着长银针,探入右边的采血管之后稍加搅拌。
“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像是那些在民间表演的魔术师揭秘时一样,她将银针拔出,带出了几根原本没有的极细金色丝线。
这些丝线无风自动,却在下一刻骤然僵直。
克莱尔将这银针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这些黄金丝线就像银针长出的腿一样,稳稳地将比他们粗许多的银针停在了上空。
“硬化,这些丝线脱离你的血液之后,就硬成了这个样子。”她小心的取回银针,并将上边的丝线逐一弯折,“这么细的话,还有弯折的可能,不过它们连接十分紧密,就连剪刀也剪不开。”
她拿出剪刀,尝试剪断这些丝线,却发现剪刀刃口破了一个小洞,而丝线毫发无损。
就这么轻易的,医生发现了患者血液的秘密。
气氛变得令人窒息。
那是一种从古至今人类都没有抛弃的恐惧,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现在我有一个困惑,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
紧盯着路易,克莱尔有些颤抖地说出了那句话。
“你……到底是不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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