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罗德里克的决定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路易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他将头转向前方，那里有着一面等身高的镜子。不出所料，戈尔加里安的脸已经在那里无言地望着他。他也知道，这个镜子里的灵魂想要做什么。

克莱尔发现的丝线，是属于梅洛林的黄金血。

在亚辛古城的战斗中使用活血术之后，普通的血液因无法承受高温而被蒸气化排出体外，而在战斗结束之后极度的贫血由令路易的造血机制发生了改变，正如戈尔加里安曾经告诫的，使用梅洛林的秘法会改变黄金血的纯度，不论是短暂还是长久的改变。

他的右手快速伸出，在克莱尔看来，路易似乎只是在被子下面挪了挪身子。然而实际上，是他令右手制止了躁动的左手，只要晚一秒，不，连一秒都不需要，恐怕克莱尔的鲜血就会洒满整间卧室。

在路易给出了明确的答复之后，镜子中戈尔加里安的脸消失了。

……

面对警觉的克莱尔，路易平静地说道：“至少我认为自己还是个人类。”

“你早已知道你身体里的反常了吗？”

“我知道。”

他可以掩饰，可以说谎，说自己毫不知情，也许克莱尔会降低警觉。

克莱尔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路易不会知道，毕竟眼前这个傻小子，怎么会清楚自己血液里这么细微的差异。

然而对于这非人类的部分，他却毫不犹豫地承认。

他明知自己有着与人类不同的特征，却依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类。

克莱尔第一次，似乎对眼前这个傻小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将黄金血的坚硬丝线放入玻璃管中，直到它们再次溶解在普通的血液里。

“你希望我怎么和你的伙伴们解释？”

她开始期待路易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如她预期的那样，路易动摇了，就连话都说不利索。

直到她澄清自己并没有把路易血样的异常告诉别人，他才放下心来。

“不过，今后你可别把这个秘密暴露给别人，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尤其是有些疯狂的魔术师。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了，我要研究这个东西，你可得配合我采血。”

路易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就去和外面的人解释了，你现在应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

房间里很快就剩下路易一个人。

“你应该杀了她。”

“我做不到。”

“你会为此丧命的，”戈尔加里安说道，“人类是怎么对待其他种族的，你比我更清楚。”

“她不会告诉别人。”

“只要那个血样还在，知道梅洛林秘密的人懂得如何用这些血液将你逼入绝境。”

“但她救过我的命。”

“然而她也会因为这个秘密再杀你一次。”

再也无法和戈尔加里安沟通，路易赌气走出了房间。

有克莱尔的说明，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不会是因为那天刺激的经历晕过去了吧？”伊吉菈挖苦道。

“如果能晕过去的话，我希望更早一些。”

……

“哦对了……”众人离开后，路易望向还没有动身的罗德里克，“我记得今天有约。”

搬家的时候，罗德里克想租下那个宫殿，今天晚上还会有一场宴会。

“不要勉强，”罗德里克说道，“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好得很，”路易笑了，“只是肚子饿了。”

“今晚的佳肴不会让你失望的，哦对了，似乎导师也要去。”

“嗯？”

导师一直深居简出，是什么宴会能够吸引她。

“别想太多，”伊吉菈跳到他的背上，“只是去见一个远房亲戚。”

……

东望之牙的宫殿，原来可以这么热闹吗？

在路易入住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座被遗弃的宫殿，罗德里克租下之后，添置了许多最新的矿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将里外照得透亮，就连那原本青灰的石砖都显得晶莹剔透起来。

“这也太夸张了。”

大厅的装饰也从冷色调变为暖色，来往仆从的数量也很多，总之，现在这座宫殿，充满了“人”的气息。

“有什么夸张的？”罗德里克翘起鼻子，“路易，你应该学学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

“我想我这辈子都成不了贵族……”

“也对，毕竟你在自由都市待了那么长时间，不能要求你太多。”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很多客人到来，罗德里克与他们一一打招呼。鉴于路易之前曾在学院里引起的骚动，也有一些人认出了他，并向他打招呼，正式而繁杂的介绍与问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是路易前辈！”

在众多的问候中，有一个独特的声音，那是一名身材矮小的少年。

“额，让我来简要介绍一下吧。”罗德里克说道，“这位是哈维·奥利弗，年纪应该比你小两岁。他是罗尔歇的贵族，奥利弗伯爵的长子。”

名为哈维的少年预计明年加入雷芙娜学院，目前寄住在其他学生的宿舍里。

他望向路易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听说路易前辈的事迹之后我就来到雷芙娜学院了！”他激动地说，“听说您在云上庭院用火龙斩破了勇士的肉身之后就让我十分震撼，在训练场看到您和奥莉安娜前辈的战斗之后就更让我确信了您的强大！我的梦想是成为像您一样的魔剑士！”

虽然他说的事情似乎与自己无关，路易还是没有打破他的幻想：“谢谢你，有空的话就来训练场和我们一起训练吧。”

从偶像口中说出来的话从来都具有魔力，哪怕只是简单的打气也给了哈维莫大的鼓舞。

“我一定来，前辈！”

……

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众人U字型摆开的餐桌边进食，又或者边走边攀谈，等到所有人到齐——路易数着，参加宴会的学生大约有四五十人，罗德里克走到大厅中央。

似乎早有预感，众人都停止了私人谈话。

“非常感谢大家在这春假期间挤出时间来参加这次宴会，”罗德里克看着周围的学生们，此时他的气场是路易所从未见过的，“不知道大家对这里的环境和菜品还满意吗？说实话这座宫殿还是从我那来自罗尔歇的朋友路易那里以极低的价格租来的。”

他将酒杯指向路易的方向，众人的视线也随即降临。

路易只在罗尔歇呆了三年多的时间，同简妮在他的养父家中，所以严格上来说，他并不能算是罗尔歇的人，然而罗德里克这么说自有用意。

“我还记得同他相遇的日子，当时我被他的蛮力吓到了，他还让我知道了经验丰富的冒险者总能给人带来惊喜。不过令我感触最深的是，他和我一样，关心朋友，爱护亲人，我想，这跟我们的国籍无关。”

“没错！”尽管声音嘈杂，众人的意见却很一致。

“争端或许无法避免，或许是为了生存，又或许是为了其他欲望，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已经听闻或是目睹了许多惨剧，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学院里。”

回应着罗德里克的演说，众人或是点头，或是偷偷抹泪，即使是在雷芙娜这样中立区域上学的贵族学生，也依然受战事的影响。家族的成员在战场上死去或是重伤残疾，关系好的异国朋友之间逐渐产生的嫌隙，抑或是他们的失踪，都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了本不应有的痛苦。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痛苦，我只知道在和你们交谈的时候能在你们眼中看到一样的情绪，我不想让这些情绪逐渐冷却，最后成为麻木的借口。”

“对……”“不应该这样……”

“我们需要的是行动，而不是空洞的言语。”

当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路易才明白过来。

那天深夜，在酒吧的那一场争吵从来没有结束，现在也只是它的后续。

路易的态度没有发生变化，罗德里克的也没有。

“我知道这很危险，我想大家也多有耳闻，在雷芙娜，有两个国家性的组织在暗地里做一些挑起争端的勾当，危及了许多原住民与来自各国的学生的生命。”

“就这样默默无闻，也许能够平安地度过在学院的日子，只要忍受那些令人作呕的恐怖行为就好……像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等到争端的停止，战争的停息，什么时候才能够不再为他人与自己的安危提心吊胆。”

“所以，我向大家发出邀请，我知道我个人的力量十分有限，也知道如果与他们对抗，会将大家都陷入危险的境地，但是我希望能站出来保护我们的是我们自己！”

最后一句出口的瞬间，他望向远处的路易。

众人的欢呼声，仿佛是在为这场争吵的胜者喝彩。

“你输了。”伊吉菈一边往嘴里塞甜品，一边说。

路易一言不发，看来罗德里克已经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她。

“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伊吉菈继续说道，“也许是你改变了他，就像你改变了我一样，让我们都开始不顾自己的死活了，不过，人只有面对未知的危险时才会显得勇敢，不是吗？”

不知道导师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担心，路易已无暇顾及。

正如罗德里克说的那样，就算路易出于关心想要他停止危险的行动，但是没有人可以强迫别人行动，尤其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时候。

“而且今天我还有幸请到了一位重量级的客人……”

在完成了简短的演说之后，罗德里克请出了这次宴会的主宾。

“会……会长？”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没错，突然加入“战局”的，是雷芙娜学生委员会的现任会长奎妮耶。

……

奎妮耶的参与瞬间让她众多的支持者们兴奋起来，而这时路易却早已离开，去了二楼。

这里曾经是他的卧室，现在被改成了会客间。

“你起码点个矿灯吧，这么暗。”

罗德里克进来的时候里面还是漆黑一片，他顺手打开了灯。

路易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海。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嗯，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罗德里克说道，“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人，都是我一个个单独聊过的朋友，我想他们也是要有相当觉悟才会来到这里的。”

“我很抱歉，之前对你冷语相待。”

路易转过身来。

“我们之间，还说这种话干什么。”

罗德里克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我很感谢你，如果之前没碰到你的话，我也许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学院时光了，现在我找到了战斗的理由。”

“这是学生该做的事吗？”路易笑了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路易，这你就不懂了……”罗德里克喝了一口奎妮耶家乡酿的红酒，说道，“在成为什么别的人之前，我首先是一名贵族，父亲曾说过，所谓贵族，就是一生都注定要战斗的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很多人都怀抱着自己的想法一路走到黑，我不否认这种生存方式，但是对于和平的向往，绝不可能藉由什么不存在的‘神之手’来促成，只要不同国家的人依然相互敌视，无限战争的壁垒就永远不会被打破。”

不只是在雷芙娜学院发生的事件，他将目光投往更远的将来。

路易暗自钦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罗德里克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支持你。”

……

“两位男士，你们聊完了吗？”

门后出现了伊吉菈的身影。

“下面的客人们都有些骚动了，似乎会长那边的事情都说完了。身为今天这边的主人，你怎么能一直离席呢？”

“啊啊，好像离开的时间是有点久了，抱歉，我先走了！”

经伊吉菈的提醒，罗德里克立刻离开了房间。

他走后，伊吉菈将房门反锁。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罗德里克这小子最近变了许多？”

“嗯……大概吧。”

“那是肯定的。”伊吉菈叹了一口气，“他刚继承了家里的遗产。”

“遗产……”路易念着这两个字，“意思是……”

“他的父亲在战场上……失踪了，”伊吉菈平静地说道，“基本上可以认为是战死，说来真是讽刺，战死比失踪还好些，如果失踪后又被找到还活着，恐怕会被审判的吧，以临阵脱逃的罪名，连累到整个家族。”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伊吉菈说道“战争打到现在，无论什么时候死多少人都不奇怪。罗德里克这小子，什么都不说。”

直到上周为止，他还装成无事人的样子，甚至想想过去的这一学期，他似乎都没有表现出很消沉的样子。

“一个人的坚强只有在灾难面前才能真正显现出来。”似乎是有些感伤，伊吉菈不再展开这个话题。“不谈这个了，我来找你有别的事情。”

被魔女帕梅拉托付了使命之后，伊吉菈为了寻求解决的办法，在禁书区翻了一周的资料。

“现在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

如果能够找到黑暗之王时代的记录，就有可能找到其他用于打开黑洞的方法。

“我原来的想法是，假如还有其他类似亚辛古城的地方，我们就能将这几个用于打开深渊入口的沙漏中的祭品之力汇聚起来，虽然还不确定这么做会有什么危险，但至少能完成魔女想要实现的目标。”

“结果呢？”路易也有些兴趣。

“我确实找到了一些关于魔女的记载……”伊吉菈说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我得先确认一下你对洛亚大陆的历史了解多少，至少在最近的一万年范围内。”

“我至少知道一万年前无名霸王的传说，其他的就……”

“好吧。”伊吉菈有些无语，“那要说清楚就有些难了……”

……

魔女等待了千年的时间，所谓千年究竟有多长？

伊吉菈对此十分好奇，为了探究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她在禁书区找了很久。雷芙娜学院确实曾有过许多记录久远过去的书籍，但是学院本身也经历过一场大劫难，导致许多资料都没有保存下来。

总体来说有关魔女的记录出现在无名霸王的时间点之后，且和他的帝国相距甚远，这是伊吉菈唯一能确认的事情。

“在名为‘帕梅拉’的魔女的描述中，被女神宠爱的黑暗之王在人类最艰难的时代曾肩负人类的命运，这让我想起了无名霸王和他的追随者创造的光辉时代。你不觉得二者十分相似吗？”

“他们不是一个人，”路易说道，“世族领地是霸王起家的地方，他们看重家族关系，却也广泛接受圣堂的教化，而圣堂是不会放过黑暗女神的信徒的。”

“没错，那么这个黑暗之王建立的国度就是在这一万年间的大混乱时代了，”伊吉菈说道，“但是这不合逻辑，如果他在大混乱时代肩负了全人类的命运，并领导那时候的人类活了下来，那么现在洛亚大陆上应该全是黑暗女神的信徒，根本就没有凰神教和圣堂插足的空间。”

要说人类是如何顽强撑过了混乱时代，凰神教赐予的凤凰火焰与圣堂降临的天使都起了很大的作用，绝对轮不到什么黑暗之王。

“魔女因为承受了诅咒而变成不会死去而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的体质，那么黑暗之王呢？受到黑暗女神宠爱的人的生命会像昙花一现吗？”伊吉菈问道。

“不会，他至少……能活一千年以上。”如果半神的生命极限是一千年的话，路易想着，黑暗之王至少也能活这么久。

“没错，在大混乱时代中，一个能活一千年以上的人带领的这么一大帮信徒，在洛亚大陆上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伊吉菈继续分析，“我们所见的，那座被寄予诞生新的黑暗之王希望的城市——亚辛城，并不是建造在洛亚大陆的土地上，洛亚大陆现存的大沙漠数量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根本隐藏不下这么大的城市。”

目前路易所能接触到的，就只有魔女、信徒和女神雕像，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在黑暗之王的国度消失之后才产生的。魔女是为了找到下一任黑暗之王的候补才来到洛亚大陆，信徒是她们发展的，而雕像则是这些新的信徒通过献祭建造的。

“你的意思是？”

“至少……从我过去一周找到的为数不多的记录中推断，这个遥远的黑暗之王的国度，极有可能不属于我们这块大陆，甚至于……不属于我们这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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