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崩塌的世界树

当斯登贝克被陌生人叫住的时候，他好不惊讶。

之前已经有两次，在周围无人的环境下被治安官约谈，然而他最终都设法平安地渡过了危机。

眼前这位“治安官”除了从眼神中能看出明显杀意以外，与前两位没有什么差别，这次的结果也会是一样的。

“斯登贝克是吗？出来聊一会儿。”

即使自己身旁有人，他也不介意直接叫自己出去。

“被你的朋友听到会很不妙吧？”结尾还补上这一句，这位治安官显然是十分自负的人。

越是自负的人就越容易被欺骗，被设计。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

二人静静走在湖边，周围树林掩映，逐渐行至无人处。

“那么治安官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斯登贝克跟在路易身后四五步远，在这之前，二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开口说话。

斯登贝克暗自盘算着，如果说这时唯一能让他有些做贼心虚的，那就是昨天下午他才刚去港口寄货。

然而当时他目送客船离港，在来港口之前货物没有曝光的可能，即使治安官追查到了船上的货，也必须在今天早上从阿尔特兰出发回到这里，时间根本来不及。

随即他得出了昨晚的货已经安全抵港的结论。

“我有事要问你，”路易走在前方，左手将一本魔导书抱在胸前。

他是在戒备我吗？斯登贝克从路易的动作中感受到危机，他也将右手背在身后，紧握着魔杖，如果路易突然向他发难，他也会予以还击。

“昨天下午你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治安官大人是在监视我吗？”

“我的前两任都已经失踪了，所以我不得不认真一点，怎么，我的监视打扰到你的生活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随时随地把我叫出来让我有些难堪啊，更会让我的朋友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

“噢？那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事吗？”

路易停了下来，斯登贝克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几天他绝对没有什么把柄能落到路易手里，难道说这个治安官知道昨天的事情？

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他的背后几支骨刀悄然伸出，路易背对他，他的骨刀能比路易的魔术更快，在杀掉他之后，像前两个治安官一样分尸后埋掉。

他望着平静的湖面，应该说选这种地方真是太好了，谁都不会发现，干脆就扔到湖里吧。

“我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还请治安官示下。”

“好吧，你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

路易缓缓开口，然而与之对应的，则是他快到极致的动作，等到斯登贝克反应过来，他的双臂连同身后的骨刀早已被斩断。

那是瞬间的转身与几乎无缝隙的锁定，至少在反应迟钝的斯登贝克眼中是这样的，甚至远在他产生错愕的感觉之前他的肢体就分离了。

原以为那会是以秒为单位的魔术师之间的战斗，然而路易的剑硬生生地将战斗节奏太高了数倍。

望着被削成棍的斯登贝克，路易补全了他的错误：“那就是在我背后放出了那么恶心的东西，我对它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

路易将滚落在脚边的魔杖踢到湖中，连同那些断掉的肢体。

而此时的斯登贝克眼中充满了绝望，如果就这样死去对他来说是一种仁慈，然而路易用霜露止住了他断肢处的出血，现在他的模样就像截肢后康复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残疾人。

一圈圈绳索将他的身体与双腿绑在树干上。

“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

……

路易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斯登贝克，他面如死灰，只得承认确实是自己将货物寄出的，加上他自己也被改造成普罗迪斯的事实，现在他落到路易手里，万事休矣。

审问推进得十分顺利，斯登贝克承认了他是雷菲尔分部的关键成员，且长期从事破坏雷芙娜学院及周边居民区的活动，最主要还是针对那些艾恩斯互助会的据点。

当被问及雷菲尔分部这么做的目的何在时，他也有些犹豫，倒不是他想撒谎，而是说出真相也让他有些耻辱。

“主要是为了钱。”

雷菲尔分部也算是历史悠久的组织，名义上是以国籍为条件的同学会，实际上只有少部分核心人员知道，这是打着同学会旗号的谍报组织。这并不奇怪，在雷芙娜，有多少为了钻研魔道而入学的学徒，就有多少为了名利聚集而来的贵族，利用这里得天独厚的外交条件展开活动。

一直以来雷菲尔分部都有阿尔特兰军方的支持，为他们做事自然少不了丰厚的报酬……但是这些都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无关，形势真正发生改变是在两国那惨烈的一役后，有一个大金主加入了雷菲尔分部。

“为他做事，报酬很高，而且就是他给了我们这幅身体。”

“你说普罗迪斯吗？”

“没错，他就是这样称呼的，”斯登贝克说道，“我们虽然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在雷菲尔分部的活动中，但是雷芙娜说到底还是魔术师的圣地，对于每一个决定来雷芙娜的人来说，不抱着一点对魔法的憧憬……那是不可能的。”

普罗迪斯并不是邪恶的生物，而是人类魔道的未来——那位强大的魔法师如此说道，拥有普罗迪斯的力量就等于拥有魔道的明天。

“他早就告诉我们，在共生之后，普罗迪斯会是什么样子，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我会变得不再是人类，但是……为什么呢？可能是对魔道的憧憬与对魔法师的信任让我同意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同意了，所以我就成为了普罗迪斯，确实，在这之后我的精神力明显提升了，许多原本无法施展的魔术都能够轻松使用，在冥想的时候效率也更高……”

“在这之后，我们就确信了，我们不是怪物，我们能控制这段共生的关系，最终人类都会走上这条道路，不断改造自身，最终成为这世界上最强的种族，成为第一个接触魔道根源的种族。”

……

斯登贝克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角度。

从罗尔歇到雷芙娜，路易看到的是普罗迪斯带来的惨剧，它们支配、改造人类，以残杀为本能，无数人惨遭毒手……然而对于斯登贝克这样的魔术师来说，他们的精神力足以控制处于共生关系另一边的生物，因此成为普罗迪斯强化了他们的能力，使他们研习魔道更得心应手。

为何一定要是人类呢？

路易不知道，但是他只有一点是确信的，那就是身为魔族的戈尔加里安曾带给他很多帮助，而他对大地之子的雷芙娜女王也并不厌恶。

人类有权利做这样的选择，假如有这样的选择摆在他们面前——是成为魔族，还是成为大地之子，无论选择成为哪一个，都是种族的进化——从种族的机体属性上来考虑，这种选择必然会给他们带来更多好处。

这就是事实，路易无法否认这一点，没有人能指责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即使抛弃了人类的身份。

“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原谅……我想雷芙娜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无法原谅，你们引起的争端已经令希里斯群岛陷入水深火热中的事实。将骄傲与优越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是极恶。”

斯登贝克低下了头，深夜里他也不时怀疑自己，即使手中并未沾染鲜血，但这些金钱与魔道研究都来自于无辜人的鲜血，自己到底背负着多重的罪孽。

然而内心的拷问终究逃不过自己的软弱。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屈服了，向这份舒服安逸的生活屈服，享受着对他人的优越感而不再思考背后的真实。

意识到自我的软弱是难能可贵的事情，而鼓起勇气做出改变则更难。

“把金主的名字告诉我。”路易轻声说道。

“嗯。”

他说的没错，路易帮助他推翻了一直压在身上的重负，现在他要把金主的名字告诉路易，这样一来一切就结束了。

“他的名字是……啊……啊……唔啊……”他张开嘴，说出了那个名字——本以为是这样，实际上却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于是他再次尝试，却又以失败告终，他突然意识到当自己想到那个人时，舌头就不听使唤，思考就像被迷雾笼罩一般难以进行。他惊恐地望着路易，后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想告诉路易，自己没法说出口，却连这个想法都被自己本能地否决，身体……不，是他的灵魂在抗拒说出那个名字。

……

“这个时代竟还有这样的魔法师。”

看到斯登贝克的表现，戈尔加里安啧啧称奇。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将意识中的存在封印，这就是某位魔法师对他做的事情”戈尔加里安解释道，“被封印的东西：词语、概念、魔法甚至是记忆，在平时看不出差别，只在满足施术者附加的条件时会显现，这个条件刻在受术者的灵魂之上，只要受术者主观认为满足条件就会触发，是难以被受术者自身反制的魔法。”

“恐怕斯登贝克早已被那位魔法师施加了限制：那位魔法师的存在成为斯登贝克记忆里被封印的对象，条件是以任何方式试探他与魔法师之间的关系。因此我们如果用任何手段来打探消息，只要斯登贝克主观认为我们在关注这一点，他就会强迫自己无法以任何形式告知我们。”

路易用奥斯迪欧之眼注视斯登贝克，遵从戈尔加里安的提议，他看到了斯登贝克灵魂上的异物。那是一个极小的灵魂片段，化作蛇形，咬着自己的尾巴，如同指环一般嵌在斯登贝克的灵魂上。

“放松，看我的眼睛。你要破除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限制。”

斯登贝克没有拒绝，随着路易的催眠，他的灵魂开始改变形状，伸出一些触手去抓那指环。

被奥斯迪欧之眼催眠的斯登贝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他的灵魂还没有放弃，就像将耳环强行掰下来一样，要将嵌在灵魂上的指环拿下来是很痛的，而灵魂受到的痛苦还会被放大数倍。

最终，蛇形的灵魂片段被掰开，刚脱离斯登贝克的身体就朝远方飞去，路易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它飞离的一瞬间就将其抓住。被黑暗魔力包裹的魂蛇发出惨叫，瞬间湮灭。

摘下异物之后，斯登贝克显得有些萎靡。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回忆着之前的几次接触，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被施加了什么限制。

“这是何等可怕的魔术。”

“我想起来了，这大概就是评议会的大魔法师弗兰布里茨的魔法。”

“弗兰布里茨？”

这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没错，他就是那个金主，同时也是对我施加了这道限制的人。”斯登贝克失落地说道，“我算是明白了……到头来我只是他手里的一个棋子。”

“请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计划。”路易抓着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

睡意向斯登贝克袭来，被奥斯迪欧之眼催眠之后，他被迫修改了自己的灵魂形状，现在他的精神力正在枯竭，疲劳感吞没了他的全身。

“我只知道，你驱散了他的魔法，现在肯定已经被他发现了，快点跑吧。”

发出最后的警告，斯登贝克就昏昏睡去。

就在这时，大地发生了异变。

“地震吗，还是？”从远处传来无数惊叫声，路易的视线被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

那座高塔一般的雷芙娜学院，如同魔术师帽子一样的顶层脱离了支柱，正在坠落！

……

此时，远方的路易家中，琳达正陪简妮聊天。

“路易今天不在啊？塞布琳娜也是。”

“嗯，好像是要和兄长大人约好了去哪里来着……不过他昨天晚上没有回来，他有没有好好记得约定啊……”简妮一脸无奈。

“路易应该不会爽约，”琳达笑着说，“之前我让他陪我出去画画，他从来没有迟到过。”

“说起来，琳达姐今天不用上课吗？”

“有啊，”琳达回答道，“不过最近的课有些无聊，还是想来找你玩。而且最近外面有些不安全……”

“兄长大人也经常这么说，让我们不要太频繁出门，琳达姐你放心啦，兄长大人会保护我们的。”

“是吗，那我就安心了。”

琳达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咦……”简妮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有点困了……”

“困的话就去睡一觉吧。”

“现在可还是下午，”她扶着额头，似乎睡意变得越来越浓，“而且琳达姐你还在这里……我怎么可以……”

盛夏的午后，蝉鸣令昏昏欲睡的人睡意更浓。

路易的家中一片寂静，琳达扶着简妮走到她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

“趴在桌子上睡觉可不好哦，简。”她撩拨着简妮额前的秀发，背后透明的翅膀散发着谜之粒子。“等你一觉醒来，一切就会回到以往了。”

……

承载着雷芙娜学院的实体——世界树正在解体，准确地来说是充当世界树保护壳的外壁，广场上一片狼藉，不断有树屋的片段坠落。世界树正逐渐将其原本面貌暴露在外，而导致外壁解体的罪魁祸首就是它自己。

不知为何，在沉寂了无数岁月之后，世界树再次开始了野蛮的生长！

为了长高，它将头顶的魔术师帽给顶了下来，与此同时，横向的生长也推开了周围的树壳。

路易焦急地冲进世界树内，他知道去哪里找弗兰布里茨，但他不希望是在今天。

下午他本就要去见弗兰布里茨，约好了和塞布琳娜一起，现在她一定在世界树上吧，一定在那最危险的地方。

这是何等可怕的巧合，如果他就这样毫不知情地去会面，这场灾难就会停下来吗？

世界树的生长绝对与弗兰布里茨有关，因为他在刚进入世界树内部的时候，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普罗迪斯，无数的普罗迪斯在世界树内肆虐。

他全身颤抖，在世界树上出现的普罗迪斯中有着众多的魔术师，在他的头顶，被撕裂的世界树上，人类与普罗迪斯的魔术师们在用攻击魔术对射。

高空的道路几乎全部崩塌，万幸的是，约定要会见弗兰布里茨的楼层比较低，现在还处于稳定的状态。

路易没空理会周围的战斗，一些失去理智的普罗迪斯也许是被他身上浓郁的凡性所吸引，向他追来，可路易用极快的速度甩开了它们。

“滚开，现在没空对付你们！”他将前方拐角处冲出的普罗迪斯一剑分成两段。

这些普罗迪斯出现在世界树的各个角落，塞布琳娜此时一定离开了原先约定的地方，如果再不快点赶过去，恐怕就再难找到了。

听到周围魔术师被普罗迪斯袭击发出的惨叫声，路易咬着牙，跳过了因地震而断裂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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