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余道目光交汇于凌悦的身上,那杆赤红的长枪,仍旧插于青石之中,今日的事,太多了,仿佛是瞅准了时机,聚集在了一起,凌悦转身,将身后的木箱挨个一个个的打开,石台之下,顿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之声,整整满满数十箱白银!木箱各不相同,大小也不一样,但无一例外,里面皆是装满了白银,军列忽然骚动起来,成千上万道目光望向那一箱箱的白银,就像是秃鹫看见了腐肉,白银,货币,人们赋予其价值,让它成为了衡量大多事物的标准,这世上没人会拒绝一份安定,一份富裕,但凌悦今天想说的,却不是这个
待这数十箱白银皆被打开之后,凌悦转身,看向石台之下,正当众人以为这新的武魁将要说什么论功行赏之言时,凌悦却是说了句莫名其妙之言
“命,可有高低贵贱”
军列的骚动忽然停歇,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皆是不明白为何台上之人要说此般言语,正当众军士,疑惑之时,凌悦却是再次开口
“这些银钱,皆是武魁府多年积攒的家底,换句话说,武魁府的家底,基本全数折成了银钱,放在这儿,之前简单的点了点,应是差不多有五十八万两白银”
石台之下喧闹又起,凌悦伸手轻轻向下压了压,喧闹渐消
“你们可是觉得,这五十八万两白银很多,可以买下任何想买的东西,要知,便是御军彪长,一月俸禄,也不过是五两白银,百夫长十两,千夫长十五两,我这般居于朝堂之上的官员”
凌悦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
凌悦的语气平淡,但却极其严肃,任谁也听得出,这语气要说的,绝非是什么行赏之事,更像是训斥,但却也有极少的人听出,这语气中似乎,有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愧意,军列渐渐变得安静,场中,只余雨声,与那低沉且极富磁性的阴柔之声
“一两白银,可以买二三十个大白面饼,若是差些的杂面做的饼,可以买四五十个”
“可即便如此,我夏国,却大半百姓饥不饱食,说白了,这一两银子,不是就够吃饱一个月饭吗,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饿肚子呐”
凌悦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随后轻轻拍了拍身后的木箱
“很简单,因为他们是难民,他们没有家了,他们没有地,没有活计,他们只能流网,他们,莫说一两,便是十个铜板也拿不出!”
“而我们,便是最低的,最普通的骑卒,一个月,也有二两半白银的俸禄,不多,但养活自己的一家子,却是绰绰有余,八十个大白面饼!一百多个杂粮面饼,够吃了吧,够了”
“你们大多都将俸禄,补贴了家用,我知道”
凌悦顿了顿,随后看向身后,从木箱之中拿了块银子,放于掌中,面朝众人,另一只手,轻轻指了指掌中的白银
“这些银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税收啊”
“这是百姓给国家的银子,这些银子,又是用来干嘛的呢?”
“给我们这些为国而战的士卒,又或是为民而忧的官员,让我们能更好的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夏国,尽一份力”
凌悦将手中的银子丢回,随后忽然喊道
“可我们!尽力了吗!”
军列一阵寂静,凌悦挥了挥手
“让我来告诉你们,为何,要前往漠丘,你们之中想必有些人已是知道,是因为凉城的暴乱,可你们又可知道,凉城为何暴乱”
凌悦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但却仍是清晰的进入了每名军士的耳中
“百姓活不下去啦,那儿的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手头拿着百姓上交的银钱,粮食,却什么也不干,甚至是欺男霸女!凉城,民不聊生!”
“所以暴乱啦,杨庆带着你们前去镇压,屠光了凉城,凉城是漠丘的后院,漠丘”
“没粮啦”
万余人的军列,寂静无声!所有人,皆是低头不语!
凌悦忽然一脚踹向身后的木箱
“啪!”
木箱怦然碎裂,木箱之中的银子散落于石台之上
“他们那些官员,用的完吗,那么多银子,他们用的完吗!”
“我听闻渝沛集结了近十万晋军,加上渝沛本来的驻军,近十五万,而漠丘守军只有五万,且余粮不足,即便算上我们,也不过六万”
“你们觉得,我们守得住吗”
“嗯?”
凌悦视线再次扫去,与这万名军士的视线对视,有些人样貌坚毅,有些人,目光躲闪,有些人神色不安
“守得住”
凌悦低声说道
“让我来告诉你们,为何守得住!”
“漠丘是门户,之后便是大片平原,我夏国东有晋,南有魏,若漠丘破,晋军便能一路南下直达离安,即便是晋军被中途所折,败兵而回,可沿途的数城,却会遭殃”
“难民!数以万计,十万计,数十万计的难民会流离失所,他们失去家,失去活计,失去子女,失去一切可以失去的东西,流离失所,饥不饱食!”
“而这流民之中,或许便有你们的亲属”
凌悦向前一步,抬头看向天空,阴雨绵绵
“从我识世之初,我便是举目无亲”
“我年少之时,是个乞儿,我曾为了一个包子,被铺子的老板用擀面杖打得满地打滚”
视线落下
“我身后有五十八万两白银,若是分于你们,一人,不多,五十八两,军士两年的俸禄,彪长一年的俸禄,百夫长半年俸禄,千夫长两月俸禄”
“我只希望你们记住,这笔白银,不是我给的,是百姓们给的,他们一月到手十两,便要交税六两,若是一月一两,便要交税百文”
凌悦缓缓走至那杆赤枪之旁,轻轻将赤渊从青石中拔出,而后重重挥下,于半空戛然而止
“你们,拿得起吗?”
石台仍是寂静,凌悦忽然将手中赤渊猛然掷出!
“铛!!!”
红色的长枪瞬间崩裂了青石,定在了青石台的边缘之上,离最前方站着的军士只有数步之遥!凌悦声音暴涨!
“你们拿不起吗!!”
“拿,拿得起”
“拿得起,他娘的怎么就拿不起了!”
石台之下,各处皆是冒出了琐碎言语,各不相同,却大多是同一个意思,凌悦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哪怕,是送命!哪怕是手脚皆断!哪怕是,血洒边疆,马革裹尸,你们也拿得起吗!!”
台下安静,随后,猛然爆发出一阵浪潮般的吼声
“拿得起!!!拿得起!!!拿得起!!!!”
凌悦看着场下脸色涨红的军士们,点了点头,随后一步跨出,将钉于青石的赤渊一把拔出
“既然拿的起,我夏国的儿郎,随我,死战!!”
“死战!!死战!!”
“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
夜已渐深,王城大门缓缓打开,一名身形高挑的银甲军士走入其中,孙御默默的看着站于身前的凌悦
“武魁深夜来此,欲与孤谈何事啊”
“王上,若臣所想无差,此行,应是凶多吉少吧”
孙御双目一凝,沉吟片刻,笑道
“武魁为何会作此想?孤之前便与武魁说过,半月,便可回离安”
凌悦看了眼孙御,而后低头
“许是臣想多了”
凌悦顿了顿,忽然单膝跪地
“臣斗胆请王上答应我一件事”
孙御起身,走至凌悦身前,将凌悦托起,笑道
“武魁不远千里,救助漠丘,孤自当会允诺,武魁说来听听”
凌悦站起身来,看着孙御,微微躬身
“魁府有我家眷,我不在离安之时,可否能保证他们的安危”
孙御一愣,显然是没料道竟是如此请求
“自然自然,自当如此,此等事情,便是武魁不说,按我夏国律法也是应当如此,此等,算不得请求,算不得算不得”
“嗯”
凌悦双目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眯,而后对着孙御说道
“那既然如此,那臣便也不客气了,那便预留一事如何?若臣能得归的话”
孙御眉头皱了皱,随后拍了拍凌悦的肩膀,哈哈笑道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那便先谢过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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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踏踏踏踏踏”
天将明,离安城中,猛然响起了如若山崩一般的马蹄之声!连绵不绝,便是连这地面都似是随之一同颤动
银白!
大片的银白!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踏地,如若崩雷!银色的雷电!离安东城门大开!在那儿,站了许多人,大多是妇孺,大多是御军的家眷,子女,昨夜,凌悦让这些军士回家吃了饭,见了自己的亲人
“儿啊!定要回来啊!”
“夫君!夫君!”
“爹!爹!我要糖葫芦!糖葫芦!好吃的!”
凌悦目光于这些百姓身上一扫而过,随后眯眼看向城门,在距城门尚距百米之时,凌悦举起手中的那杆赤红长枪
“御军!!全军!!奔袭!!”
这条银色的江河,随着凌悦的命令,猛然加速!!出城!!
先有三千银甲赴凉城!!
再有万余铁骑踏漠丘!!
便就在御军出城之时,北城门前,一支三百余人的马队,缓缓入城,车厢之中,一名柳眉杏目的少女忽然转头,看向城东,与此同时,奔于万骑最前的凌悦,亦是回头,看向了北方,两人皆是回望半晌,而后又将头转过,许红凌看着身前的苏绣
“少主,怎么了?”
苏绣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刚才胸口似是被什么牵动一般,应是无妨,红姨无需操心”
银色大江之首,张和夹了夹马腹
“魁首?”
凌悦收回视线,便在刚才,突然有了阵心悸之感,凌悦看了眼张和,随后挥了挥手
“无妨,继续奔袭,身后所杯的干粮袋莫要遗失,两日之内,必须直达漠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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