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孤独的归乡人

在玛格玛娜丛林深处，有一处被称作“鱼腥”的村落。那里或许因为在低洼地带，又或许因为古木繁盛，村落及周边常年被迷雾笼罩。如果没有一定的寻路本领，极易在到达村子前迷失方向，要不然就是误打误撞进了村子，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森林。

绝佳的隐蔽性，使这个村庄成为了绝佳的黑市聚集地。奴隶买卖，禁药商人，情报贩子，合成兽随处可见。更不用说烟酒，赌博，卖色相的男人女人，还有各种各样新的尸体……

不过，这对从艾泽顿防卫战归来的斯汀而言，早已见怪不怪。

这时，从阴暗潮湿的小巷窜出一个邋遢的小男孩。

“这位客人……哎哟！”

因为身影太小，或者是因为斯汀那花白浓密的眉毛遮挡了视线，他没有在小男孩出现的第一时间勒住缰绳。反倒是他的爱马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才在快要踩烂小男孩的命根子前停住了脚步。

坐在地上小男孩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吓退了好几米，这下才让斯汀看清小男孩的样子。

五六岁的样子，贼眉鼠眼，没有门牙，额头上还有没消肿的伤口，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跟泥潭里的猪一起生活过。

而这样的孩子却习惯性地露出一副奸商嘴脸再次凑到斯汀旁边。

“这位客人，我这里有一块上好的人鱼肉，您要不要买一块？”

小男孩张开一直抱紧的双手，掌间有一个黑漆漆的块状物，比起说是肉块，更像是煤块。斯汀仅仅瞥了一眼，就不想再把视觉浪费在这东西上。

“只要一百个金币就好！不管哪个地方的金币都可以，但如果可以，以现在的行情，最好能够是亚克西西金币啦！嘻嘻！”

“……”

小男孩刚说完，还没等斯汀牵动缰绳，马就自己又开始向前走了。小男孩追上继续劝说。

“要是觉得太贵我可以便宜些卖给您，九十金币怎么样？”

“……”

“八十金币，不，七十金币，您觉得如何？”

“……”

“五十金币！不能够再低了！这已经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人鱼肉价格了！”

“……”

小男孩把价格一降再降，但是斯汀根本不理会他。他想到前面拦路，但是又害怕这次不会像上次那么幸运，就放弃了。

又继续追了两部，他慢慢停了下来。本来每天就没什么东西吃，自然不会花更多的力气去给石头卖东西。

等斯汀走远后，这个小男孩也像那些推销失败的奸商一样露出可憎的面目，并朝着斯汀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呸，不识好货的老东西！”

然后消失在迷雾中，等待下一个骑大马的客人上门。

沉默的斯汀轻轻拍了拍爱马粉白的鬃毛。他给马取名为丝布妮，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可爱而又听话的乖女孩儿。她与斯汀一同出生入死，共同经历过战争的磨练，现在已经成为斯汀旅途中唯一的陪伴。

偶尔能在斯汀睡迷糊的时候帮他赶路又不会迷失方向，也能像刚才一样帮他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刚才倒不是卖相或者价格问题，丝布妮自然不懂得如何判断人鱼肉的优劣。她只知道斯汀来这不是为了购买黑货，而是为了完成一个关系人指名的委托。

那名关系人是一名黑市商人，斯汀曾为其完成过狩猎稀有药材的委托。因为委托完成质量颇高，他十分信任斯汀的执行能力。所以这一次委托他指名要斯汀去完成，非他不可。

不过这次的委托人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中间人，真正的委托人在鱼腥村。

而关于委托人的线索，只有一张画有鱼尾图样的羊皮纸和委托人的名字，卡莎。

于是，斯汀就这样在浓雾中在鱼腥村出出入入了五六次，终于找到了门前高挂鱼尾图木牌的木质建筑。上面的白色油漆早已因为雾气冲刷得掉了颜色，如果不仔细点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简直是在折磨斯汀那老化的双眼。

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了地点，再找委托人就不会有难度了。

斯汀是这么认为的。

他翻下马，没有把缰绳绑在木柱子上，而是摸了摸丝布妮棕色的脖子，用沙哑模糊的嗓音轻声说道。

“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呜噜噜。”

“乖女孩儿。”

斯汀说完，扶了扶老旧的灰黄皮质宽檐圆帽，迈出沉重的步伐，慢悠悠地登上木阶梯，然后毫无顾虑地推开弹簧门。

房子内的所有视线霎时间像箭雨一样聚集到斯汀身上，扎进皮肉。

这是间老旧的酒馆，屋子里聚满了奇形怪状的男女老少。到处都是残留的血污，空气中弥漫着烟味，体味，酒味，胭脂味，血腥味混杂在一块的奇怪味道。老鼠在桌子底和桌子底之间穿行，似乎根本不在乎有谁会在不经意间踩着它们的尾巴。虽说在卫生方面会让任何皇家贵族把胃连带直肠给吐出来，但酒馆内部布局可能比那些贵族的寝房整洁不少。

本来整个屋子里都是热闹非凡的融洽氛围，却在斯汀到来后戛然而止。每个人都目露凶光，像是想把斯汀给生吞活剥了。

可能因为老化的肌肤对感觉的感应比较迟钝，斯汀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径直走向吧台。

马靴踏在老化木板上的支呀声清晰可闻。

站台的是个身上毛发似乎只剩下平刘海的消瘦男子，左右眼皮上穿着十个环，就好像在诉说他用眼睛跟十个女人结过婚似的。

虽说站台男子也是凶恶目光的来源之一，但他却像个尽职酒保一样问斯汀想喝点什么，并向其展示了一下身后被蜘蛛网和人骨装饰起来的酒柜。

“不用，我只是来找一个叫卡莎的女人。”

斯汀把手伸进旧披风中，从皮夹克里摸出羊皮纸，在桌上展开。坐在吧台边的人都朝这边伸长了脖子。

刘海男抓起羊皮纸漫不经心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哼笑了一声。

“我就是卡莎，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完把羊皮纸拍回了桌上。

“……”

这个回答让斯汀愣住了。但他用老化的脑子想了想，“卡莎是个女人的名字”只是他的自作主张。委托人是男是女，之前波德（关系人）也没提过。

于是斯汀没多想，便说明了他的来意。

“好吧，我从波德那里听说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哦~这样啊。我懂了，我确实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是这样的，是关于那个现在正坐在楼梯边上的家伙的事情啦。”

刘海男伸手指向楼梯，那里正堵着一个肥硕的男人，脂肪一层一层地堆砌在皮肤表面。那男人的嘴巴不知为何缝上了一张鳄鱼的长嘴，此时正将木杯和酒一起塞进嘴里。

“肥鳄鲍里最近说他胃口不太好，我觉得一定是他牙齿可能有些问题。你能为我们帮他剔剔牙吗？”

“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下充满快活的气息。

无论斯汀再怎么老糊涂，到了这个地步，他都会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讲无聊的笑话。”

“哈哈哈哈！成为我们的笑柄也是委托之一哦~”

“哈哈哈哈！”

屋子里再次充满快活的气息。

“失陪了。”

斯汀默默收起羊皮纸，离开了吧台。这时候他又被另一个人盯上了，是个浓妆艳抹的大嘴女人。

“别生气，别生气嘛！卡莎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名字嘛，一听就是女人的名字嘛。实不相瞒，其实我才是卡莎。关于委托，你今晚能不能陪我……”

“别听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就是个骗男人上床，然后割掉男人高玩烤了吃的大骗子。其实我才是卡莎！”

“嘿！卡洛斯！你再说一遍我整根给你抽了信不信！”

某个侏儒男说完，大嘴女就因为阴谋败露，抽出别在大腿上的剪刀朝他冲去。

侏儒男逃走了，而他带起的浪潮却在酒馆内此起彼伏。

“我才是卡莎！”

某个双眼只剩下两个**的瘦子说道。

“我才是卡莎！”

某个长着两个头颅的胖子说道。

“我才是卡莎！”

某个无手无脚的人棍尖声喊道。

……

虽然酒馆里热闹非凡，但丝毫没有撼动到斯汀的沉着。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既然卡莎不在这，那就到别处找找。或许鱼腥村里有两间有鱼尾图的建筑，或许他老眼昏花看漏了一个也说不定。

然而在他即将到达酒馆门口时，一条壮硕的拦住了他。

“是沙力……”

“沙力要出手了吗？”

嘲讽浪潮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

被称作沙力的男人是这间酒馆的管理者，虎背熊腰的，壮硕的手臂撑在小小的圆桌上，那把摆在桌上锈色锯齿方片砍刀，仿佛是为了宣示其主权般散发着恐惧气场

然而斯汀见到他，跟见到其他人一样，厚实的白眉毛连动都没动。跟那些酒馆里的残障流氓比起来，他不过只少了个耳朵，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也叫卡莎？”斯汀问。

“不是。”沙力用一口典型的恶霸男低音否定。

“好吧。那么请劳驾。”

斯汀示意沙力移开脚，但他没有，甚至说道。

“虽然我不是卡莎，但他们都说他们是卡莎。是否给了你帮助那取决于你，但在我们这里，鱼腥村酒馆，情报是要收钱的。”

“……”

还没等沙力说完，斯汀已经没有兴致再跟这群家伙胡搅蛮缠。他主动抬起脚打算跨越沙力的障碍。然而沙力自然不会轻易放跑斯汀，他在斯汀一只脚刚着地另一只脚刚抬起时，猛然地抬高腿，想让斯汀尝尝酒馆地板的味道，好好杀杀这老东西的锐气。

可事实却出乎沙力的预料。他的腿刚勾上斯汀的鞋尖，非但没让斯汀踉跄一下，自己反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着小腿往座椅外拉，像是脚被绳子捆住脚拖在奔跑的马后面一样。就算反射性地抱住了桌子，这股强大的力量连人带桌子拉翻在地。

桌上的砍刀摔在了地上，铿锵作响。屋子内在刚刚还嘻嘻哈哈的一群人，瞬间没了声响，全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奇妙的景象。

这时候斯汀才发现脚尖勾到了东西，也没去管摔在地上满脸不敢相信的沙力，抖开被卡住的脚，继续朝门外走。

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可让平时受到小弟们敬仰的沙力沉不住气了，他抓起砍刀，大吼让斯汀站住。这一声可把在场坐在桌边的人都吓到了桌底下。

按理说斯汀之前已经给足了机会，这回不会再信任这里的任何人。可是他还是停下了，转身看着比自己高出几个头的巨汉沙力，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问道。

“你也叫卡莎？”

此话一出，直接将沙力的大脸不满一条又一条青筋。他二话不说，举起大砍刀就朝斯汀冲去，半秒不到斯汀就已经被巨大的阴影吞噬。

然而斯汀却用更快的速度掀起披风，露出别在腰间他常用的燧发手枪。紧接着只听见两声沉闷的爆响，斯汀身前突然冒出两点炸裂的金光。在烟雾缭绕中，酒馆内的瓶子碎了四个，沙力握刀的手和一边膝盖绽放出血花。

沙力失去中心摔倒在地，好好品尝了一下地板的味道。而那把脱手飞向斯汀的砍刀，竟然被斯汀单手接下，然后顺势借力砍向趴在地上的沙力的头颅。

沙力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整个头就以眼睛为线被削掉了一半。虽然是把钝刀，但经斯汀使用，丝毫不亚于任何锋利的刀刃。切面光滑而平整，连一滴血都没溅起来。

斯汀松开已经扎进地面的砍刀，抬头重新望向酒馆里的众人，想要看看有没有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可谁知，虽然每个人都面露讶异，却没有一个人出现因为失去首领后的恐慌，反而一个个都拿起了自己趁手的兵器，伺机向斯汀发动进攻。

“两边都给我住手！”

这时，吧台后的木门被踹开，从中出现一穿着成熟到花枝招展的盘发女性，紧身长裙勾勒出他**美妙的轮廓，衣领部位的扣子一个没扣，为的是能更多的露出她诱人的美肩，而松垮的衣襟全靠那傲人的上围撑住，仿佛只要稍有大动作就会滑落。

她的出现让整个臭气哄哄的酒馆稍微好闻了一些，整体美感都有了一定提升。但在如此美好面前，却有着一点美中不足。那名女人**的右臂上满是被火烧后留下的丑陋疤痕。

女人出现后，屋子里奇形怪状的人们一下子都老实了很多。

“嘿，那边戴帽子红披风的，你就是斯汀吧。你的事情我已经听洛里尔说过了。呵，真人看上去比信里写的还要老。我这给你准备了一个委托，我们到里屋去聊可好？”

斯汀听见这个突然出现就开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地女人提到了关系人的名字，觉得这个女人是卡莎的可能性挺大。

“你就是卡莎？”

“嗯哼~其实我的名字是凯瑟琳，但熟客们都管我叫卡莎。你要成为下一个熟客吗？那么来吧~”

卡莎诱 惑地朝斯汀勾了勾手指，然后拉开了通往里屋的门。这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回头盛气凌人地训斥道。

“嘿！沙力！别在那装睡了！赶紧捡起你那愚蠢的头盖骨然后把地上的血给擦干净！别让我再看到那恶心的玩意儿。”

卡莎说完，斯汀身后的沙力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

“是，凯瑟琳女士。”

没了半个脑袋的沙力，一手抓住砍掉的头盖，一手扶着砍刀刀背爬了起来。紧接着他双手捧起头盖，对准了切面扣了回去，出血的伤口就像被切开的烂泥浆，没过几秒就变得毫无痕迹。

复活的沙力扭了扭脖子，抽出插在地面的砍刀。双眼中已经失去锐气的他，在拔刀的时候悄悄瞥了眼斯汀的方向。心想斯汀肯定被自己的复活吓尿了裤子。

可是直到最后，斯汀都没有正眼瞧过沙力，只是以一副弱不禁风的沧桑姿态地朝里屋走去。

毕竟对斯汀而言，死而复生在这个世界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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