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亚麻袋中的珍宝

斯汀合上酒馆的后门，酒馆到里屋之间由木长廊连接，也只此一条通路。但卡莎像是担心老糊涂的斯汀会迷路，特意在前方不远处等候。

“刚才的家伙吃过人鱼肉吧？”

虽然人鱼的血肉对人类的伤势有奇效已经不是什么奇闻，但对人类伤势有奇效的不止有人鱼的血肉。因此，斯汀敏锐准确的洞察力还是让卡莎感到些许意外。

“嗯~看来洛里尔（关系人）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不错呢。”

卡莎双臂环胸，转身继续在前带路。

“你说的没错。当然，不止沙力，那间酒馆里的所有人，以及鱼腥村的其他建筑管理者都吃过人鱼肉。所以他们才能在承受的伤势时活过来，这也是鱼腥村村民们该有的一项才能。”

“你也一样？”

“虽然我很想让你到我的床上一探究竟，但老头和怪物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接待名单上。说实话，因为我讨厌没见一位熟客就要出一次血的感觉，所以人鱼肉这东西我死活都不想碰。”

卡莎的语气中充满了厌恶，她没有撒谎，却让斯汀对她的身份地位产生了兴趣。

“一个普通人领导了一群不死人？”

“原以为你是个寡言少语的老东西，没想到你的话还挺多的。就算是我，被一群不会腐烂的家伙围着，我也会很在意其中的原因。或许正因为我是普通人，他们才会听我的吧。他们没什么东西好失去了，所以才会特别珍惜会失去的东西。”

“有意思的解释。”

斯汀从腰间小皮包中取出一本厚重的书，展开之后在空白页面记录下了刚才卡莎的解释。

“你在写些什么？”

看到斯汀突然开始写些什么东西，卡莎有些好奇。

斯汀边记录边回答道。

“刚才你说的话。”

“嗯哼~介意让我看一眼吗？”

“请便。”

斯汀合上本子递给卡莎。

见斯汀单手拿着书本，卡莎也单手去接，以为很轻。谁知刚拿到手，卡莎就差点被本子的重量拉倒，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书脊，抱在胸前。接着靠在走廊木柱烛台边上，借着微弱的烛光，开始翻阅。

她原以为这本书是斯汀用来记录遗书用的，结果被里面优美的文字和栩栩如生的绘画吸引。

“真没想到，你居然去过那么多神秘而又奇妙的地方。”

“这是我的爱好。”

“这样啊，那就好办了。”

卡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来我还烦恼着要给你准备什么样的报酬，刚才我突然想到了。只要你能够完成委托，我就为你提供一处奇景的情报。那个地方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而且因为幸存者包括我在内少之又少，对其了解的人基本不存在。”

卡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竟变得柔和，同时轻抚着右手臂上的烧伤疤痕。

“一言为定。”

这对于奇景狂热者的斯汀而言，这个报酬更甚于金钱。

“我就是喜欢不讨价还价的男人~”

“委托的内容是？”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这时候，他们到了里屋面前。卡莎取出钥匙，打开与老旧门板格格不入的精致大锁。

推开门后，屋内的发光石像是感应到有人来后，纷纷亮起。跟房间外部丑陋完全相反，房间内部精致而整洁，女人用的衣服和化妆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以至于原本不大的里屋看上去不显得拥挤，甚至能在门正对的方向放下一尊恶魔雕像，以及一个大铁笼子。

笼子里被关着什么，像条爬虫一样躺在地上。

“把那个东西送到费施曼镇丢掉就是这次的委托内容。”

卡莎打了一个响指，铁笼被链子吊起，笼子中的东西终于见了光。

被如此大费周章保护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亚麻袋子，这放在斯汀以往接受过的委托中，也是闻所未闻。

“我要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

“请随意。”

斯汀不慌不忙地靠近亚麻袋子，抓起绑起的袋口，掂量了一下重量，袋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海风咸味。

初步确定这袋子里装的应该是个人，不会是别的，这对于在战场上搬过战友甚至各种各样尸体的裹尸袋的斯汀来说，再熟悉不过。而且这袋子又小又轻，应该只是个孩子，大概在八九岁的样子。

为了进一步确认，斯汀解开绳结，扯下袋口。

当看到袋中的东西时，斯汀那厚重的眉毛终于被眼皮搬动。

那是个银色长发的小女孩，此时正安静地逼着双眼陷入酣睡，白净的肌肤就好像她从出生就一直被绑在亚麻袋子里没见过阳光一样。又或者她就是太阳，因为只有太阳不会晒黑自己，但是却一直耀眼夺目。

“这次委托是为了拐卖孩童？”

斯汀问卡莎，语气很平淡，不会因为袋子里的是小孩而违背自身的信仰。斯汀接受的委托内容从来不分性别和年龄，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一个普通人类，送往费施曼那个险恶死地。洛里尔甚至为了此特别指名，莫非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她是人类与人鱼的子嗣哦。”卡莎回答，甚至有点骄傲。

“人类与人鱼的子嗣……哼，有趣。”

斯汀重新看向这个女孩稚嫩的脸，第一次勾起了嘴角。

虽然人鱼在黑市中流通早已是不少人的常识，但是人鱼与人类的子嗣几乎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斯汀曾听人说子嗣的样貌与一般人类无异，但人鱼拥有的能力他也会拥有。而且更夸张的是，子嗣与人类还能结合产下新后代。第一代会继承母体的部分能力，到第二代时就不会再得到任何能力，变为普通人类。而第一代残留的那项能力，正式现在人鱼炙手可热的治愈能力。

这些道听途说的传言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斯汀也不清楚。可是他知道，子嗣稀有不是因为人类与人鱼难以结合，或是子嗣诞下后容易夭折，而是子嗣的存活需要通过父母的爱来维持。一旦有一方背叛，在变心的那一刻，子嗣将会立即化为泡沫死去。

因此许多人鱼贩子企图通过欺骗的方式让人鱼爱上自己，诞下子嗣，全部以失败告终。

可如果不觊觎人鱼的血肉，谁又会与人鱼结合？

而这个被五花大绑装在亚麻袋子里的银发少女确实地存在着，斯汀儿时听过的一个童话正真实地发生在眼前。那是一个人鱼爱上人类，黑暗而又很温暖的故事。除了结局，斯汀十分喜欢，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

但现在不是躺在安乐椅上回味往日美好的时候，斯汀还有委托要做。于是他完全褪去包在少女身上的亚麻袋子，开始为她解绑。

可这一举动却让卡莎慌了神。

“你在做什么？”

“拆掉多余的装饰。”

“我可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哟。我那么做的时候，可让这里的某个巨大的白痴被咬碎了一边耳朵呢。”

“呵呵，小孩子胃口真不错。”

“如果你真对自己的管教方针有信心，请离开鱼腥村后再放开她，已经黄昏了，我不想看到她晚上用这里人的血帮我洗地板。”

看在卡莎确实讨厌血的份上，斯汀停下了松绑的动作。他重新把少女包起来，抓住袋口，扛在肩上朝出口走去。

“把这个带上。”

这时候，卡莎向斯汀抛来一个精巧的金边小布袋，斯汀单手接下，低头观察。

“这是什么？”

“专门为她和她的同类特制的兰草睡眠粉末，黎明和黄昏的时候给她用一次，就能让他睡一整天，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醒过来。虽说你看起来不怎么在乎她有没有醒，但谁知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呢？”

“嗯。好。”

“因为她也算是人鱼的后代，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嗯。好。”

“你从里屋后方的密径离开鱼腥村，路上我已经叫人做过标记，跟着它们走就能脱离迷雾。”

“嗯。好。”

“……”

斯汀敷衍地回应了卡莎的所有提醒，这让她绷紧了浓妆艳抹的脸。但要说她刚才的唠叨没有一丁点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在斯汀快到门口时，卡莎挡在了他面前。

“喂，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丢掉？那可是人类和人鱼的子嗣耶，万中无一的珍宝啊。我毫不怀疑地委托给你，你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卡莎的话有道理，每一个商人都想拥有的宝物，她却拱手让给别人，正常人会觉得她一定是疯了。而且更奇怪的是，就算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导致她十分厌恶人鱼相关的事物，有着“她不想要的东西别人也不会送给别人”的阴暗心理，她私下处理掉就好，压根无需找到斯汀叫他完成委托。

可是结果就是，宝物送了人，也完全不担心斯汀出了村庄就转手卖了……

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斯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莫非你迷上了我这个门口的老……”

“除了这个！”

“那没了。”

“再想！”

“不想了，我只是个送货的，只要知道委托人，委托内容，报酬就足够了，其他的不清楚也无妨。而且现在不是促膝长谈的时候，不是吗？”

斯汀的最后一句话说中了卡莎的担忧，这让她十分不悦，但又无可奈何。毕竟是从车队铁箱里捡来的东西，东西不见了，迟早会有人照过来。到那时斯汀想走就没那么简单了。

“啧，真是个无趣的老东西！愿你跟那个小丫头一起被费施曼的怪物生吞活剥了。”

卡莎给斯汀让了路，斯汀轻轻推了一下帽檐以表敬意。

“承蒙吉言。”

他拉开里屋的木门，回到走廊。这才想起等下要从密径离开，而他的马还留在了酒馆门前。

于是他熟练地把手指放进茂盛干枯的胡须中吹了个指哨，哨声尖锐而又响亮，余音在雾气中回荡。

没过一会儿，从酒馆的方向就传来了男女的慌乱声，桌椅的落地声，酒瓶酒杯碎裂声。然后，通往木门被一匹棕色皮，粉白鬃毛的马头顶开。然后钻过门洞，来到走廊，离开前还不忘用后蹄子把门给踢上。

看到这离奇一幕的卡莎，眼睛睁大得眼角都掉了几粒脂粉。

“这是……你的马？”

“她叫丝布妮，是个好女孩儿。”

“呜噜噜。”

“呵呵，真是恶趣味。”

看着梳理鬃毛的斯汀跟换了个人似的，卡莎只觉得一股恶寒。同时又觉得自己竟然输给一匹马而感到不甘。

斯汀一手扛着麻袋，一手拉着马鞍跨上爱马。

“房子后面有路，然后跟着标记走。”

“呜噜噜。”

“它听得懂人话？”

“不懂，只是我们心意相通。”

“哼，居然让这么好的马陪你一起去费施曼送死，真是浪费了。”

“谁让那是我们的家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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