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第二天，劳拉和尼奥接到情报说西北方向上的某座村庄遭到了阿斯利亚的袭击，现在正在发出求助信号，于是二人当即动身驾驶运输机飞向目的地，法尔科则紧随其后。

得益于自动驾驶，劳拉和尼奥在抵达目的地前可以坐在客舱里稍微休息下，整理心情好面对接下去即将到来的恶战。

不过怒不可遏的尼奥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他满脑子都是村民们在破坏神那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哭喊溃逃的惨象，气得他的双拳瑟瑟发抖，手背青筋暴跳，只能骂出一句：“该死的阿斯利亚——！”

劳拉能体会他的这份愤慨，因为他们两人的父母都是死于破坏神们操控的坏兽之手，童年时的恶梦至今仍历历在目，只要一闭上眼，当年的惨叫、血腥味、焦味还有那无数的黑影仿佛都会在身旁重建，然后化作无穷的黑暗开始吞噬自己。

尽管不约而同地踏上了征讨破坏神和坏兽们的道路，但劳拉和尼奥有着微妙的区别：尼奥是为了替亲友和故乡的同胞们报仇，彻底歼灭所有敌对势力好让因达拉人可以在这个新世界安心定居；相比之下，劳拉的想法更为宏愿、现实甚至是大胆，这也是她迟迟不敢对外界明说的原因。

劳拉认为，如今的人类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倘若是因达拉的全盛时期，或许尚且能有与破坏神势力一战的可能，但在经历了袭击到分裂的过程后，因达拉人早已成了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流民，而绝大部分武装力量又被卡帕克牢牢掌握在手里，他为了日后能靠强权和武力建立新秩序，断然是不会豁出全力对抗破坏神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因达拉全民聚在一起团结一致地对抗破坏神，如果只是一只倒还好，同时对上六只必然只有死路一条。这不是危言耸听或劳拉贪生怕死，而是她在经历了与破坏神和坏兽们的无数次战斗后得出的结论，关于这结论，任何稍有战斗经验的人特别是尼奥都格外认同。

而这也正是卡帕克迟迟不愿发动总力战的原因——牺牲所有人换来一时的胜利有何意义？

由于比谁都要深刻地认识到战争的结局，劳拉才对卡帕克的不作为报以理解，而不像热血的尼奥那样整天指责卡帕克贪生怕死。况且卡帕克并非没做过任何让步，在见到被称为众人的英雄与希望的劳拉后，他主动将因达拉里的一张王牌托付给了劳拉队。

用卡帕克自己的话说就是：“力量就该归于有能之人，既然你被称作希望，那就让我看看你能驱散多少绝望。”

驱散绝望。

说得好听，但在尼奥看来，这不过是卡帕克在打发劳拉队，将战斗的责任和义务全部推给这年轻的女战士，若是劳拉赢了，他就会以支持英雄者的姿态登上统治者宝座；若是劳拉输了，他则会宣扬自己已经尽力，是劳拉无能，是敌人太强大。总而言之，将一张自己无法使用的王牌打给劳拉队后，他也就丢掉了一块烫手山芋，剩下的无论胜负如何，他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对此心知肚明的人都会承认，卡帕克是位精明的政治家，在和平时期，他或许能将人民带向繁荣强盛，可现在是急需英雄的乱世，这种逃避行动只会令人不齿。

劳拉与尼奥在这点上有着共鸣，如同先前所言，尽管她理解卡帕克的部分行为和思想，但这不意味着她认同他的作法。只是在人类普遍无力，团结了也难以取胜的局面下，人类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无论是卡帕克这样的政治精英还是尼奥这种热情青年，都只是坚持着自己的理念，想去争取那渺茫的机会，或是在乱世里夹缝求生，或是抓住那亿万分之一的几率打倒邪神。

作为众人的英雄，劳拉的想法却是——说服破坏神们。

乍看之下，这种方案似乎和卡帕克类似，但劳拉的目标更加大胆，几乎到了天方夜谭的地步，她不是要人类和破坏神坐下来签约停战，而是要让破坏神在停止消灭人类后反过来帮助人类重建家园，变成所谓的“创世神”。

劳拉虽然亲切温柔，但她清楚如果把这种想法公之于众，必将掀起巨大的反对声浪，所以除了队内的挚友尼奥外，她没再向任何外人吐露过这心声。

运输机航程过半，两人仍是沉默不语各自沉思，一旁的法尔科既不安又疑惑，他觉得这机舱简直闷得让人窒息，却又无处可去。

“我说……”尼奥抬头看着劳拉，“你这次还是打算说服阿斯利亚吗？”

既然心思已被看穿，劳拉也就不再强撑，只能点了下头：“嗯。”

“其他破坏神暂且不论，但死在阿斯利亚手下的因达拉人数量超过了两千，这两千多个亡灵，他们本来都是别人的父母、子女、兄弟和朋友，你有资格替他们原谅阿斯利亚的罪行吗？”

尼奥的话固然说得狠心，但考虑下两人的亲近程度和接下去的事，尼奥也是别无选择了——假如在生死之战中怀有迷惘，必然是死路一条，只要是为了尽可能提高生存率，哪怕会让劳拉生气，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我没有这资格。”劳拉低着头，轻声回答，没有片刻犹豫。

“明明没有资格，却还要这样做，你会招人怨的，大家对你可是期待满满，谁都不会想到万众瞩目的英雄竟然不忍对破坏神下手。”

“……”

“你越是拖延，牺牲者就会越多，你身上背负的罪孽也就越重。”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

“我……不。”劳拉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回应尼奥，“人类也不能被仇恨吞噬。”

尼奥面色凝重，“大道理我都懂，可他们是不会听的，他们要的就是复仇，如果你做不到就会遭人恨，甚至是替阿斯利亚它们承认骂名和怨念。”

“那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人类是否能延续下去。”

劳拉清澈的瞳孔倒映出尼奥的脸，那真挚的眼神令尼奥紧绷的脸部逐渐舒缓下来。

“也就你能这么充满底气地说出这种话。”尼奥苦笑道，“你对人类的爱，对世界、对生命的爱比谁都要深刻，容我大胆地猜一下，你甚至爱着阿斯利亚它们，对吧？”

劳拉的表情有些紧张，“不行……吧？”

“怎么不行。”尼奥摊手，“这是你的想法，只有这样自由思考的你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你。”

“但其他人没法理解吧？”

“这倒是，就连我都不能理解呀。”尼奥的目光中充满无奈，“所以告诉我为什么吧？为什么你会想‘帮助’阿斯利亚它们。”

“因为……”劳拉神情忧伤地答道，“它们没有自我和自由……”

“哦？”

“我不是想否认或洗白它们的罪行，确实有很多人死在它们手下，但那究竟是出于它们的自己的意志，还是说不过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受到了操控呢？”

“操控？”尼奥眉角上扬，他对这种新颖的说法颇有兴趣。

“就像坏兽是被破坏神当作兵器操控一样，它们也不过是更高级别的存在的兵器罢了。”

“那所谓的‘真神’吗？”尼奥皱眉思考了下，“它们确实经常会提到这是真神的意志，真神的旨意之类的话。但它们和坏兽或兵器不同，它们有思维，能跟外界沟通交流，这不就是意识的本质吗？”

“那尼奥你是否又怀疑过自己？”

“我？怀疑自己？什么？”尼奥摊手。

“真正的你……真正想做的事。”劳拉表情非常认真。

尼奥却刻意避开了劳拉的视线，“你是说梦想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当然有啊。”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准备打倒阿斯利亚拯救世界。”尼奥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可别跟我说‘是你忘了梦想’这些话。劳拉，你我都很清楚，如果不打倒破坏神，我是没有机会实现梦想的。”

“那万一……打不倒它们呢？”

尼奥沉默半响，眼神开始动摇，“那就……再打，咬牙坚持的总有一天……”

“战斗至死也不后悔对吧？”

“当然。”

“而这就是你的人生。”劳拉的眼中流露出同情，“无论你怀有什么梦想，对外人、对世界来说，你的人生就只剩下战斗，或许是个英名，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成为烈士？”

“喂喂，你怎么也不能在战前立这种FLAG吧？我们可是……”

劳拉急切地打断了想转移话题的尼奥：“万一呢？”

尼奥无话可说。

“所以说是一样的。”劳拉继续说道，“对阿斯利亚它们来说也一样，要么打倒我们，要么被我们打倒，然后人生要么只剩空虚要么就是成为他们那边的英灵。”

“没准这就是它们的梦想呢？毁灭人类。”

“那就去确认吧。”劳拉握住尼奥的双手，期待地看着他，“问问他们，他们是谁，他们想做什么，到那时说不定会出现新的可能性，新的未来。”

尼奥傻傻看着劳拉的手，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回忆——既有与同胞们快乐相处的时光，父母的笑容与宠爱，也有失去这一切时的地狱光景，但最终，思绪的尽头被定格在了劳拉的笑容上。

劳拉是如此耀眼，以至于让人难以直视，她的爱，她的思维已经超越了凡人的界限，这便是万人敬仰的英雄吧。但对尼奥来说，她却仍只是唯一想拼上性命保护的人，唯一陪伴自己至今的同伴，同时也是唯一……挚爱的人。

可是还不够。

当尼奥顺着劳拉的手往上看，直至与她对视时，他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些许迷惘。

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却又要逼迫自己坚持理念。

就在这一刻，尼奥才算真正理解了劳拉。

那么，接下去要做的事就很明确了——

“我们……”尼奥用另一只手的手心盖住劳拉的手背，“一起去确认吧！”

“嗯——！”

获得认可的劳拉终于露出了尼奥梦寐以求的笑容。

此时此刻，两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副堪称奇迹的梦幻场面，破坏神们在理解了生命的美好并找到自我后，运用自己的力量开始帮助这世上的生命们开始重建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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