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齐士上尉（二）

几次想起那位中将考官的身份，已经走远了的哈雷就忍不住回过身，视线落在因为背光而显得黑漆漆的回廊。繁花似锦的都灵城内暗藏着多少争斗与危险，自身也陷落其中的上尉绝不会不知道，相信那位中将也是一样吧。加富尔父女之间的角力以及背后的党争，已经将王国的政坛搅得暗流涌动，贵族、资产者、军人还有官僚，大家都在夹着尾巴小心行事。在这种情况下，一位军方的有力人士在王宫里行走，怎么看都不会只是个偶然，至少不会为了考一考自己就惊动这位大人物。

这也恰恰是一个矛盾所在，假如宫廷中有人，不消多说就是那位王室顾问吧，同这位中将达成了什么协议的话，那么对方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的述职仪式上？堂堂中将专门过来为一位上尉述职，就算拿作掩盖进宫真实目的的借口，也不可能骗过那位行伍出身的陆军大臣的。

结果又绕回到了起点，对方丝毫不隐瞒自己行踪的这一点果然是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

以长长的叹气为休止符，哈雷选择把这无法解释的难题暂且晾在脑后。再者，身处是非之地的宫廷中，没有必要的话最好还是别在回廊间滞留，王宫里会发生的事复杂程度比这回廊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遗憾的是，选择了回到房间的上尉并没有因为谨慎而远离复杂的事情。

第二次被人引导着前往王宫的某处，来不及休息的哈雷对于忙碌的现状唯有苦笑。带路的女官沉默寡言，不过总归还是会照顾跟在后面的自己，比起之前的那位怪人，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这次走的路哈雷很熟，虽然沿途少不了绕远路之类的保护措施，不过最后的终点不出所料地是来了好些次的王室顾问的办公室。

指不定之前的疑惑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没来由地这么想，女官已经代为敲门，在得到回应以后，从外面推开了门。

“不介意我坐在沙发上吗？”作为这间房间的常客，上尉自来熟地坐在了米色的手工沙发上。

“请便”王室顾问头也不抬，简短地回答。

这也就意味着今天要谈的事不会简单，否则也不会在处理公务的时候把自己找来了。

藏住咽下唾沫的声音，落座了的哈雷开始等待下文。

数到二十左右，将眼前的文件合上，艾斯米拉达·加富尔微微侧着脸，朝上尉投来的视线显得锋利而危险。

“长话短说，你已经见过佩尔萨诺中将了吧。尽可能快地把这件事告诉您那位表舅，只要他一回来这都灵城就把这作为机要......”相对于红发而言不那么鲜艳的浅褐色双眸忽然转动，紧跟着改口，“或许那就太晚了，不妨去一趟他那乡下别墅”。

“对于您来说确实不妨事。”想到两百来里的路途，哈雷觉得自己就算表现的恼恨一些也没有关系。

“那就写信，邮局和信差那边不吝啬小费应该只消两天。不过不要拍电报，计谋的细节一旦传开难免会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人猜到不该知道的东西。”

“具体说来该告诉他些什么呢？”

“只需要让你那位愚蠢的表舅相信，近来有某位担任海军参谋长的中将阁下已经和我达成了协议，至于你知道这件事的途径则很巧合。我为了掩人耳目特意让他熟识的雷欧力阁下邀请他过来，并让对王室忠心耿耿的总管大人转达了条件和报酬。而这位中将为了掩盖行踪，特意选择了南苑这冷清的地方，谁想这偏偏就是你的辖区。”

“这么说来，在我向舅舅解释这一切的时候，顾问阁下也要在父亲那边说些谎话吗？”因为对方解释得实在是过于详尽，哈雷并没有多加思索就大致理解了对方的计划。

“不，我会具实以告。”

“换而言之，就是用实话来说谎咯。”

稍微使用了比平时要显得轻松的语调来揶揄。由轻信自己的斐格特侯爵传达欺骗性的信息，对于怀疑女儿的豪商加富尔则反而告以稍加修饰的事实，最终在陆军大臣的“影子内阁”里，两方面汇总的消息将会编织成一个算得上惊喜的陷阱。一个人对于真相的怀疑越重，那么他就越是容易轻忽地相信背道而驰的谎言。

“我要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你可以赶紧去写信了。”

“您是只打算告诉他一个人吗？”

加富尔或者斐格诺终究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真正要迷惑的对象无疑是那位对于权力乃至王座虎视眈眈的陆军大臣。考虑到这一层，仅仅以两个截然相反的消息来诱导对方踩到老鼠夹，未免显得有些天真。在军方和政府都有着有力支持的陆军大臣完全可以通过更多的渠道来获得充裕的信息，直至调查到真相。

“当然不止，不过，究竟是哪些人并不是你现在需要知道的。”

虽然王室顾问说话间不给自己留情面，甚至还夹杂了一些刺头。不过习惯了这种情况的哈雷，主动选择识趣地笑了笑，作为自己的退场。

“那么告退。”

“除此之外！”

已经站起来的上尉停下了脚步。

“陛下在新年以前似乎有过去找你，是吧？”

岂止是新年以前，应该说半年以来，一直保持在隔三岔五就会过来的程度。当然，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至于受到威胁，年轻的那齐士上尉只是点头以示，并不说些多余的话。

“拿、捏、好、分、寸！”

一直以为咬牙切齿不过是个拙劣的夸张，此时此刻却再也由不得上尉不信了。而没有马上回复对方这一点，则让这位年轻军官再一次体会到低沉狮吼般可怕的声音。

“不会是、已经踩到红线了吧？”不知为何整张脸竟然显得黑漆漆的，眼睛的位置被一双红光取而代之。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可供哈雷选择的答案显然是不容有它的。

“当......当然没有。”虽然一直见识着王室顾问的城府与谋略，但是直到今天才总算是领略到米拉大魔王本色的年轻人一瞬间居然丢掉了一切的冷静和判断力，几乎到了魂飞魄丧的程度。反应之失态倒是和某位正在外出度假的女王堪比，从这一点来说，或许这两个人倒的确是有几分夫妻相呢。

在窒息和沉默中挨过了数秒以后，终于适应了这骇人景象的上尉喉结一滑，咽下去一口唾沫，用上自己最后的勇气斗胆开口：“那么下官就告退了”。情况特殊，哈雷再也不敢像平时那样故作游刃有余。

抬起脚，后退，好的，现在快速重复这个动作十一次。

终于摸到了门把手的哈雷如释重负，一转，一拉，弄出一条勉强够自己逃出生天的通道，然后一个转身就到了房间以外，最后在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前提下，以神速完成了封印的最后一步——合上了木制的房门。

以上动作仅耗时4秒，恭喜哈雷选手赶在终场哨前实现翻盘。

如上，便是萨伊蒙特—柯恩王国禁卫军上尉哈雷·那齐士又一个成功生还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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