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或死

“没有必要抱有敌意，你们与我们部落已经关联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绝不会害两位，互相保持信任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浩渺此时平静了不少，但仍然有些不爽，他说：“想要保持信任，你就不该这么做，为什么你不直接去问玛利亚呢？”

“你们对玛丽亚说的内容有比对我说的多吗？”

周浩渺没有说话。

“看，其实你们并不信任玛丽亚，并不信任领航员组织，对我也是同样。你们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保持着警惕，这是好事。但相对的，这也阻碍了我们之间的交流，以至于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很有可能不能及时的意识到其严重性，从而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原谅我的手段强硬了些，但这是为了大家好，你们必须被指引。今后你们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来问我，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说完这些，安德烈起身离开，随他离去的还有门外的艾塔。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周浩渺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份略带天真的活力。

看来他在意志世界里见到的东西并不单纯。李本想到，他说不定也一直隐瞒了些什么。

“你是否信任他们呢？李本。”周浩渺问。

“有限的程度。”

“限度在哪里？这其实与原本世界的情况没什么区别吧，不论是工作也好、上学也罢，进入一个崭新的团体，一开始总是抱有警惕心理的，当大家熟悉之后，也就不会太在意了。”

“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

“没错，现在的这个环境，没有‘大家一般都抱有合平共处的心态’这份理念常识，这个世界讲究的是生存，而不是生活。所有人的行动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提高生活的品质。在这点上来说，我们与他们始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其实并不信任他们，一点也不。”

“你明白得比你表现出来的要多。”李本一直觉得平时的周浩渺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是眼下的他却很自然。

“是吗。应该说是你太容易懂了吧，说的话很少，一看就知道是个对周围一切都保持警惕的家伙，相对的，你这副模样也很容易让周边的人提高注意力。”

“看来你是在拿我当挡箭牌。”

“哈哈，你会介意吗？”

“看情况了。”

“我想也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现在跟你说这些吗？”周浩渺淡漠的表情，与李本那对一切都无所谓的状态神似。

“不会只是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吧。”

“嗯。其实，早几天前，在路上的时候，那个先知老头单独与我会面了。”

“然后。”李本说。

“然后他竟然对我说‘你是我们部落的希望，不，是全人类的希望，你就是救世主。’这种话，我当时就震惊了，应该说是既震惊又带着兴奋，我问他‘真的吗？’。他信誓旦旦地说是真的，他在未来的碎片里见到了这一景象。我问他‘你预见的事情没有出过错吗？’，他笑着摇摇头，我当时就生出一种我是天命之人的优越感。”

“他找你应该不是只为了告诉你这些吧。”

“当然，等我热度降下来之后，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情，关于你我这样被原世界‘卖出’的人，关于这个世界的意志及其目的。”

“你打算告诉我吗？”

周浩渺笑着摇头，正如他往日伪装的那样，他说：“我与老头约定不将那次谈话的具体内容告诉任何人，即使没有契约保障。”

“嗯。”安德烈没叫上李本其实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点给你。代价是不要讲我们的这次对话忘记，也不要将之告诉其他任何能够理解我们语言或思维的存在，实际上，最好是连这次谈话本身都不要泄露，这关系到你我的命运。”

“你有向安德烈问我的事？”

“问了，但他只能说出一点点。”

“那就请把这一点点放在肚子里，我不需要知道我的命运如何。”

“那其实就没什么特别好说的了，对了，有一句话请你记住，那个老头说‘我们诞生于这个世界，我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的意志与我们的意志紧密难分。’现在听来可能没什么用，但我觉得你以后会用到的。”

“谢谢。为一切。”如果说李本被周浩渺当做隐藏自身的挡箭牌，那么李本其实也在借助周浩渺的轻浮模样去刺探收集这个世界的信息。何况，从一开始，李本能从狼人冰窖中活着来到这里，也是多亏了他，让艾塔他们留心被冰冻的自己。

“不用谢...算了。”周浩渺似乎想说什么，却转口道：“你听了这些，心里没什么感想吗？我猜你应该还有些想说的吧。”

“如果。”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如果只是先知的用计，意图牢牢拴住周浩渺，或是在两个来自同一世界的人心中埋下间疏的种子，来保证二者不会联合起来对部落造成不利...从这个世界的人对待异界来客的方式上，不难看出“世界的赠礼”所蕴含的庞大潜力。

“是啊...如果...所以我会试着去证明的...今天就聊到这吧，该休息了。”

“嗯。”

平静的一夜过去。

避难所第三日。

李本和周浩渺再次来到玛利亚的图书馆，进行能力探究试验。

李本已经决定装模作样应付一番，隐瞒自己的灵魂可能被混沌侵蚀这一情况，至于那份能力的探索，只要自己说找到了答案，难道他们还能掰开自己的灵魂看一看有没有撒谎么？

好吧，虽然他们不会捉拿灵魂进行审问，但是他们懂得实际测试一下。

“Well，既然你说你的能力是单纯的不死与加速愈合，条件是大脑不被破坏，那我们就来试一试手臂和心脏吧。”玛利亚冷静平稳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还是会疼的。这种测试真的有必要么？”李本摆着他招牌的扑克脸委婉拒绝说。

“灵魂的答案是不会出错的。还是说，你信不过自己的灵魂么？放心，不会一开始就往你的要害招呼的。”不知为何，这个女人似乎看穿了李本的谎言，下决心要以这种方式揭穿。

如果自己在这里拒绝的话，谎言就等于被坐实，那时候这个领航员组织要是穷追猛打式地刨根问底，自己根本没有手段去反抗。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窘境。要是真被他们察觉异状，只有死路一条。

也就是说，现在的李本，陷入了进一步深渊，退一步火海的两难之境。

怎么办？赌一把么？期待那个救了自己一次的神秘力量再度生效？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期待意志世界的那些异象只不过是灵魂的错觉？或是其它的原因？

“测试吧。”李本决断道。

玛利亚没想到他会真的答应，双眼微凝，直视他的眼睛问：“你确定？”

李本坦然自若地说：“我确定。”

“那就跟我来吧。”玛利亚知道，人在真正面对死亡时才会吐露真言。如果李本隐瞒了什么，例如他描述的能力不实，在一系列测试中必然会因恐惧而招架不住，除非是疯子或真的有所倚仗。

自己的灵魂是不会对自己撒谎的。这一点，刚来的异界人或许不太了解，但对于玛利亚这样接触过混沌力量，在其中挣扎过、活下来并获得些许战果的人来说，这是决定生存的根本。

思维意识无法对抗灵魂意志。

玛利亚将他带到领航员分部的混沌猎人训练场。这地方有射击靶，针对弓箭、枪械各有区别。旁边就是急救室，两个打扮古怪的人在其中待命，他们不是普通医生，是巫医。

为了应对复杂的生存需要，人类向神话中的各路神明与传说借用力量。德鲁伊、巫医、牧师，属于这三者之一的才是这个世界能够被称为医生的存在，普通如李本这样的外科医师，能够应付的情况太少了。

“先来试一试你说的快速愈合能力吧，杰洛特，麻烦你了。”玛利亚说着通用语。

一位白发中年男性走了过来，他左眼上有道竖着的伤疤，身着皮甲，背着两把长剑。

“请放心，杰洛特是我们领航员之中最为杰出的混沌猎人之一，下手分寸拿捏得很准。”

杰洛特问玛利亚：“钢剑还是银剑？”

“银剑。”

这两句李本倒是听懂了，艾塔的语言教学不是完全没有成果。

玛利亚让杰洛特使用银剑是为了排除他肉体上被混沌感染的可能性。

与钢剑杀伤不同，如果拥有混沌力量，被银剑伤害后即便仍能愈合，也会发出一些异状，例如伤口发散出不详的黑雾。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就伸出你的手吧。”

李本掌心朝上，伸出了他的左手。除了要保守秘密以外，他其实也在探索尝试，如果发现情况不对，他就只有乖乖的吐露实情，或者蒙混过关，再想办法逃离这个地方，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未知的东西。

杰洛特出剑很快，李本的掌心划出一道明显的凹槽，皮肉断开，但没有伤及更深处。手掌似乎还没察觉发生了什么，过了一秒多鲜血才从伤口涌出。

没有黑雾或其它异常出现。

“什么感觉？”玛利亚问。

“疼。”

“你的伤口看起来没有要愈合的迹象，需不需要包扎一下？”

“...再等一会儿看看。”

“你的能力需要发动时间吗？”她看起来似笑非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李本盯着从掌心向外溢出的血滴，仿佛在看别人的在流血一样，他将自己视为那些曾医治过的病人。

我的血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与他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那种情感呢？

李本看起来在发呆，过了一会儿，玛利亚皱起眉头说：“行了，闹剧到此结束，这点伤也不用去找巫医，就让杰洛特给你包扎下就可以了。”

“再等等。”

“你还想等什么？等你的血流干吗？”

“一般来说，这样的伤口是会发生凝血的。”

“你想说什么？”

“我来到这个世界时被狼人杀死扔进冰窖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吧。”

“所以？”

“那时候我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快被放光了，结果在我解冻之后，不仅伤口复原，连血液也再生。这点伤口一般来说很快就会因凝血而停止流血，除非...”

李本将手心凑近自己眼前，舔舐了下伤口。

“这不是血该有的味道。”说完，他再将左手伸出，伤口已经消失不见。“我现在身体里流着的，不是正常人的鲜血。”

见识到李本的伤口愈合后，玛利亚说：“我们需要采集一些你的血液进行分析，以确认你没有被混沌感染。还有，你的伤口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愈合？”

“因为我不想。”

“能力的发动跟你的意志有关吗？”

“正常情况下可能是这样。”李本在这一点上没有撒谎，他被狼人放完血且冰冻的时候可没有清醒的意识。

不过，他现在更侥幸的是玛利亚似乎开始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伤口的愈合确实跟他自身的意志有关，但先前他是完全不清楚的，傻傻地等着伤口自行愈合，还以为这是被动能力，要是自己早知道，肯定不会等半天。幸好玛利亚没有在这点上过分纠缠。

“你可以进行断肢再生吗？”

“可以...吧。”毕竟自己肠子、喉管断开，骨头碎了也能再回复，断肢再生应该没问题吧？

他心里没有底。

“试试吧，用你的小指，断了也可以接上。”

我了个大草！玩真的啊？一般人如果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急的跳脚吐槽。

李本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犹豫，他并不是没有情绪情感的死物，即便他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可存在的影响却不是能够轻易靠意志忽略的。

“还是说，直接跳过这一步，往心脏上试一试？巫医就在一旁，短时间内可以救活你。”玛利亚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

不过，既然他确实有这样一份异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部分猜想没错，当然不打算退缩。

李本再次伸出左手。

杰洛特也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些好奇起来，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可做不到这般从容，就算知道自己不会受伤也一样。

同样的干净利落，这次，李本的小拇指最前端一截掉落在地上，红色的液体开始涌出。

他忍受着疼痛，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小指断口上。然后，那些红色的液体不在随重力向下，反而凝聚在断指部位，形成了一个新的小指轮廓。紧接着，骨骼，皮肤，指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色液体重新构建而成。

恢复后，李本试着活动了一下，与之前的没有什么不同。而那节掉落在地上的小指则化为了血水。

看到这一幕，他又有了新的猜想，会不会是以红色液体为介质，将身体破损位置还原，而不是单纯的细胞再生，所以才会有小指化为血水的现象发生。

“不错的效果，拥有这类能力的都能成为强大的猎人。你可以考虑下留在我们这儿，我们会想办法跟你所在的部落交涉。”

“我已经与他们签了契约。”

“放心，仍有变通的余地。”

“我没有主动毁约的习惯。”

“嗯，我只是开个玩笑。那么接下来是最后一项测试，你还要坚持吗？我知道你在隐瞒一些什么，即使你对自身能力的描述是正确的。”

“所以，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不能有自己的秘密吗？”

“当然不是。我们所担心的是，你这样来自异界的客人不够了解其中利害，最终自取灭亡。如果不能与我们互相坦诚相待，我们能提供的帮助也就非常有限。”

玛利亚的意思和安德烈见他们时说的一样。

这个女人是认真。

“够了，既然测试已经开始，那就让它结束吧。”

玛利亚也不再尝试说服李本，她说：“接下来将会使用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对混沌用金属制成的子弹。这种子弹在对付强大的混沌生物时，能造成显著杀伤，不过对付一般人，与普通子弹无异。它将会穿过你的心脏，从后背射出，如果你的能力确实来源于世界的赠礼，它的性状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但如果跟混沌沾染上一丝关系，就算是我们的巫医，也不一定能够救活你。”

说完这些，她仔细观察李本的神情，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古神——混沌的化身，却也是秩序的构造者。这个世界人类最缺乏认知的存在。如果自己的力量真的来源于祂们，又是否会被现在人类的技术破解？

一切都是未知的。这是一场豪赌。李本为此感到好奇，他被激起了兴趣，即便证明的代价可能是自己的生命。

“我准备好了。”

玛利亚叫上另外一个人，那人拿着一把轻型狙击枪来到李本的对面。杰洛特和两位巫医站到一旁。

能够体验被枪决的一般只有死刑犯，注射死刑普及之后，国内就再也没有枪决了。

李本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有这么一天。

在开始前，他问：“玛利亚，你们是否有信仰？我的意思是，即便这份信仰不会给你们带来真实的力量。”

“你是说你们世界的宗教？”

“范围还要更广一些，不单是指神明，而是一种思想。”

“为了生存而产生的，你觉得算是吗？”

“因何产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否超越了根源。”

“我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很遗憾，我没法替所有人回答你这个问题，但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我们已经缺乏信仰太久了。”

“我知道了。”

枪声响起，子弹穿过后，冲击将李本掀倒在地。

外观上与鲜血无异的液体从他胸口涌出，震撼使他发生了短暂的昏眩。这些液体的流失并没有使他感到缺氧，大脑也没有因此停机。

李本捂着胸口坐了起来，感受着胸前剧烈的疼痛，发挥了他的能力。

红色液体如恢复断指那时一样，凝聚在胸口不散，最终成功地使他复原。

“好吧。”玛利亚检查了下子弹，确实没什么异状。

“我会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给部长，你也不用再来参加能力开发的测试了。”

“就这样而已吗？”

“你还有什么要求？”

“结果就只是这样？”

“别忘了你是自愿配合我们的。”

“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颗子弹，我想留作纪念。”

玛利亚迟疑了下说：“可以。”

她把子弹扔给李本，弹头有记忆金属的性质，此时已经复原，上面纹刻着复杂的符号。

李本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玛利亚转头看杰洛特，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似乎想说什么，便问：“有什么问题吗？”

杰洛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玛利亚把视线投向现场的其他人，大家都没有什么好说的，匆匆迈动脚步，只留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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