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出去以后,瞧见了屋里的情形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老头倒在地上,胸前有个创口——是被子弹打出来的——殷红的鲜血正汩汩的往外流淌!
这正是之前载我们过湖的那个老船公——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毫无光彩,子弹正中他的心脏,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鬼丫头也惨惨淡淡的躺在地上,旁边赫然是一本鲜艳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毛主*席语录”,正是这本语录,镇住了鬼丫头!
一支手枪落在地上,旁边瘫坐着个中年男人,右胳膊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已经断了,他的左手里则握着一尊半尺来高的主席铜像,栩栩如生,端庄威严,一双眼睛似乎正盯着鬼丫头看——虽然不是真身亲临,但是仍有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不敢直撄!
拿着这尊铜像的中年男人一定就是朱端午了。
叔父把《毛主*席语录》拿了起来,那鬼丫头的身形却已经淡薄之极了。
天然禅师从地窖中上来,瞧见这一切,茫然不知所措。
叔父扭头看向他,道:“老和尚,这鬼丫头还能救不能?”
天然禅师瞧了鬼丫头两眼,然后摇摇头,道:“这是个阴身啊,可惜魂魄离散,不能救了。”
我大吃一惊,愕然道:“鬼丫头不能救了?”
“不能救了。”天然禅师摇摇头。
“毛主*席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朱端午大声道:“你们也逃不掉!”
“鳖孙子!”叔父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朱端午的脸上,一声脆响,白齿崩落,朱端午直挺挺的飞了出去,摔在墙上,又翻身跌落尘埃,动也不动的晕死了过去。口中缓缓流出一滩血。
叔父啐了一口,又骂道:“老子不用逃!你能怎么样?”
“丫头!这老头是你什么人?!”叔父转问那鬼丫头,道:“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鬼丫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话,可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见一缕青烟飘起,顷刻间,那鬼丫头已消散无踪。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鬼丫头和那老头都是为了救我们而来的,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那老头究竟是什么来历,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再也问不出来了。
他究竟是真的又聋又哑,还是装的又聋又哑,也已经没有答案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然禅师双手合十,高颂一声佛号,道:“主席像和主席语录的气场太强,道行不高的鬼祟抵受不起啊。”
叔父恶狠狠的看向倒地不起的朱端午,一言不发的朝他走去,天然禅师见势不妙,急忙扯住叔父,道:“你要做什么?”
叔父道:“先杀了这个鳖孙!”
天然禅师急忙摇头道:“你不能杀生!”
“放屁!”叔父骂道:“许他杀别人,不许我杀他?!如来也不敢这么霸道!”
天然禅师道:“他不过是灭了一个鬼丫头和一个旁门左道,你纵然心中有气,打他一顿出出也就是了,何必杀他?”
叔父怒道:“你瞧不起鬼丫头和旁门左道吗?!有些人未必如鬼!”
天然禅师道:“他可是这里的革*委会主任!”
叔父大怒:“原来你这个秃驴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东西?!”
“我是替你着想啊!”天然禅师急道:“你杀了他,后患无穷!”
“去你的后患无穷吧!”叔父甩开天然禅师的手,瞪眼道:“纵然有天大的干系,老子担着!”
“你担不起啊!”天然禅师又抓住叔父的手,道:“你,你要是杀了他,这,这就是死罪!”
“放开!”叔父厉声说道:“天然,你我相交多年,你知道我的性子!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天然禅师一愣,嘴唇微微哆嗦,终究还是放开了手。
叔父一步一步朝朱端午走去,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舒畅。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天然禅师索性闭上了眼睛,手持念珠,不停的念诵佛号。
瞧着他的样子,我脑海中突然又蹦出了一个念头:杀人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如果杀人是对的,那朱端午杀人就不该死;如果杀人是不对的,那么朱端午杀人固然该死,可杀他的人又岂非是不对的?
我一下子被自己给绕进去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迷惘,但此时此刻,我也实在来不及多想,只能强迫自己,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朱端午是坏人,叔父是好人,杀人固然不对,但是好人杀坏人却是对的。
这么一想,我心中竟莫名的踏实了许多,但隐隐之中,却又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我认为朱端午是坏人,可是朱端午还认为我们是坏人,那究竟谁是坏人?
但这个念头可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
叔父已经走到了朱端午跟前,踢了他一脚,朱端午悠悠醒来,从地上爬起,看了看叔父,又惊又怒又怕,道:“你,你敢打我?!这是作死!”
“我作死?”叔父嘿然笑道:“朱端午,你的兄弟朱大年是我杀的,那头母猪菊梅是我杀的,我现在还要杀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端午尖声道:“你敢!?”
“我数三个数,就动手。”叔父脸色狰狞,似笑非笑道:“等我数完了,你瞅瞅我敢不敢!三——”
“杀人了!”朱端午突然发一声喊,跳起来就跑,叔父也不阻拦,而是数:“二——”
朱端午逃到了堂屋中,叔父刚巧念最后一个数:“一——”
语音落时,叔父飞身往外,就在此刻,朱端午突然“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噗通”一声响,堂屋中竟然传来了一道沉闷的落水之声。
我和天然禅师都异常惊愕——叔父刚刚出去,根本来不及杀那朱端午,怎么他会提前惊呼一声?那落水声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连忙跑了出去——只见叔父呆呆的站在堂屋中的那口井前——井上盖着的青石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移开了!
我登时醒悟过来:朱端午刚才从屋中跑出来,竟然一脚踏进了这井中!
我伸头往井中看去,里面黑洞洞的,一股阴森之气咕嘟嘟的往外冒,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朱端午已经完全消失。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天然禅师问道:“这,这井盖怎么开了?”
叔父摇头道:“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朱端午踏进去。”
我道:“是那个装聋卖哑的老头吗?”
三人都不做声。
这个问题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或许是那个老头,或许不是他……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一双手,给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他应有的归宿,逃也逃不掉的归宿!
呆了片刻,叔父说道:“看来是上天要收他的命,也根本轮不到我来杀!千山那贼秃快回来了,咱们先搬了佛像!”
这次我们学了个乖,我留在地窖上面,叔父和天然禅师两人下到地窖里,把最后的那些佛宝都给搬了出来,装在卡车上去。
我本想回去收殓了那老头的尸体,可叔父却说道:“尸体先不忙着搬走,放在那里。咱们把车开的远一点,藏起来,然后再回来。”
天然禅师不解其意,道:“既然不料理尸体,那还回来做什么?”
叔父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饶了你那个恶徒?”
天然禅师惊道:“他是带了人来的,你难道要当着别人的面杀他?!”
叔父道:“不用我动手,自然有别人杀他!”
天然禅师又问:“还有谁会杀他?”
叔父却不再说话了,开车就走。
天然禅师也默默无言,只顾拨动手上的念珠。
等我们把车停放在一个深巷子里,藏在角落中以后,又拐了回来,悄悄的摸到了朱大年的宅子外面,走了一圈,然后又进了院子。
叔父叫我和天然禅师都上屋顶,他却一溜烟的,又跑回了朱大年的家中。
天然禅师叫嚷道:“陈相尊,不要杀生!”
叔父回道:“人来了!”
天然禅师当即闭嘴,几乎是在同时,一阵噪杂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
电灯光乱晃,为首的正是千山和尚,后面跟着一群学生兵,还有许多农工模样的年轻人,有的拿着木棒,有的拿着铁棍,还有几个手中拿着枪……
想来这些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被千山和尚喊了起来,所以都有些衣冠不整,胡乱嚷嚷——
有的道:“朱主任在哪里?”
有的问:“真有杀人犯?”
还有人问:“朱主任怎么找个和尚通知大家伙?”
“……”
千山和尚左右解释,带着众人一窝蜂的涌进了院子里,又涌入屋中,点亮了蜡烛,关了手电筒。
我顿时担心起来,叔父又跑回到朱大年的屋中,做什么还不清楚,但若是他被千山和尚等人撞到了,难免会厮杀起来。
这群愣头青手里有家伙,下手又没轻重,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一个疏忽,就是终身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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