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曾子仲进了屋子,给他倒了杯茶水,转眼看了看娘住的里屋,那屋门紧闭着,本来有心想说话,此时也不敢打搅,又赶紧跑出来了。
院子里,老爹已经在问地上趴着那男人的情况,叔父说道:“这是我们进村的时候,瞅见的,鬼鬼祟祟的在村干渠里猫腰走,我就喊了他一声,没想到是个练家子,跐溜跑了多股远!奶奶的,我赶了赶,一巴掌打晕了扛了回来。这挎包是他身上的,我翻了翻,里面都是是锉子、刨子、钳子、起子、凿子、墨斗、卷尺……又看了看他的手掌,有些老膙子,像是个木匠。”
“嘶……”听见说是木匠,老爹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么快就来了?”
三叔诧异道:“大哥认得他?”
老爹摇了摇头,道:“这个年轻货不认识。先把他弄醒再说。”
叔父上前在那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那人猛然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我们,略一呆,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叔父脚尖勾动,那人扑的又坐到在地,叔父道:“你安生一点,再乱动,我弄死你!”
那人便不敢再动,只是嘴里不满道:“你们抓我做什么?我是个木匠……”
“放屁!”叔父骂道:“大晚上的猫腰溜渠走,你是哪门子木匠?!”
那人道:“不信你们看我的包,那都是木匠的家伙什!”
三叔笑道:“小兄弟,老实点好,不老实可要吃苦头的,你可是个练家子。”
那人嚷嚷道:“我就是个木匠!你们本地的人欺负外地人!”
老爹突然语气森然问道:“你是厌胜门的?”
那人一惊,脸色骤变,嘴上却嘟囔道:“什么厌胜门?说的什么跟什么……”
叔父和三叔也都稍稍诧异的看了老爹一眼。
我实在恼恨曹步廊,连带所有厌胜门的余孽都憎恶起来,当下便没能忍耐得住,劈手揪住那人,道:“你再不说实话,就废了你的本事,送你去五大队!”
那人听见这话,脸色又是一变,道:“原来麻衣陈家全是孬种!居然跟五大队打连连!你们要是敢把我送五大队,就别想再安生啦!以后,麻衣陈家的人只要是在江湖上行走,我们就不讲江湖道义了,逮着一个杀一个……”
叔父突然上前,“砰”的一拳砸在那人脸上,那人话还没说完,直接从我手里飞了出去,倒撞在屋门前的老桐树上,震得枯树枝“簌簌”的乱坠,那人“吭哧吭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呸”的一声,吐出来一口血水,还混着几颗牙。
叔父还要上前,被老爹伸手一拦,叔父才止住了,骂道:“再放一句咸屁,我叫你活不过天明!”
那人惊骇莫名的看着我叔父,哪里还敢再说话?
三叔却诧异道:“这么说来,还真是厌胜门的余孽?”
叔父指着那人喝道:“是不是?!”
那人惧怕叔父,连忙点头,突又慌忙摇头,叔父怒道:“到底是不是!?又点头又摇头,捣你奶奶的啥球鬼?!”
那人苦道:“原来是厌胜门的,厌胜门后来不是没有了吗,所以又点头又摇头。”
老爹道:“那现在是归了异五行?”
那人惊道:“您是神断先生吧?”
老爹“嗯”了一声。
那人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这便是自认是异五行的了。叔父和三叔各自惊诧,叔父道:“异五行的找到家里来了?好大的胆儿呀!中,中,我还正想会会你们的教主呐!”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也不敢来找麻烦啊。”那人怕叔父再打他,连连摇头,道:“我就是来讨回我们自己东西的,你们麻衣陈家大名鼎鼎,要我们厌胜派的东西也没用啊……”
“胡说!”三叔道:“我们麻衣陈家怎么会稀罕你们厌胜派的东西?”
那人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叔父瞥了我一眼,又冲那人说道:“明白了,想要往生咒牌对吧?那东西是在老子这里,可你这种成色的来拿不行,找个能打得过我的再说!”
“什么往生咒牌?”那人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要。我是来要《厌胜经》的。”
我和老爹面面相觑,果然如此!来的好快!
叔父却奇道:“啥子《厌胜经》?”
那人张开缺牙的嘴,赔笑道:“神断陈老先生应该知道吧?”
老爹道:“你认得曹步廊吧?”
“怎么不认得?”那人道:“他原是我的师叔,后来因为不地道,被几位师伯师叔给逐出师门了!”
老爹道:“是他跟你说的《厌胜经》在陈家村?”
“对!”那人道:“是他亲口说的,说是在神断陈老先生家里,就是您这里啦。”
叔父和三叔各自交换眼色,都是满脸的狐疑不定,想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碍着老爹在问话,也不便吭声。
老爹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人道:“我师父、师伯、师叔还有师兄弟拢共十来个,都在村外候着呢,我就是来打打前站,探探虚实……”
叔父忍不住道:“你那些个鳖孙叔父、师伯、师叔还有师兄弟都在哪儿窝着呢?!老子去连窝端了!”
那人吓的一缩脖子,老爹道:“二弟,先不急。”转言又对那人说道:“你们是追曹步廊才来到陈家村外的吧?”
“对。”那人道:“本来嘛,我们跟陈家村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就是要清理门户,追着曹步廊过来的。结果曹步廊逃进了陈家村,我们又不敢招惹,就在村外等着他出去。今儿个后半晌他倒是出村了,可当我们向他讨要我派典籍《厌胜经》时,他却说给了你们。我们搜了他的身,也确实没有。所以,还请您老把书就还了我们吧,您是相门中人,留着也用不上啊。”
我愤愤道:“曹步廊人呢?你们把他带来咱再说《厌胜经》的事情!”
那人道:“曹步廊跑了。”
我又惊又怒道:“你们怎么能放他走?!”
那人道:“我们就是奔着典籍来的。搜了他身上没有,还留着他做什么?”
老爹“哼”了一声,道:“曹步廊拿了你们的把柄吧?”
那人苦笑一声,道:“要不说您是神断!曹步廊阴损着呢,他这几天给自己下了个‘等身厌’,竟是谁也不敢动他啊!”
老爹奇道:“什么叫做‘等身厌’?”
那人道:“就是自己咒自己,谁要是伤他,就如同伤己。后半晌我师父打了他一掌,结果自己啐了一口血,于是大家伙便谁也不敢动他,让他跑了。”
我惊愕道:“还有这种厌胜术?”
那人道:“这本来是厌胜门里极其难练的法门,我师父都不会,这曹步廊先前也不会,肯定是这几天又参考了《厌胜经》才琢磨出来的。”
我和老爹对视一眼,老爹道:“这贼心思如此,我倒真是引狼入室了!”
到此时,叔父终于问道:“大哥,曹步廊到底是谁?”
“他的事情稍后再说。”老爹道扭头对那人道:“你先回去吧。”
“回去?”那人疑道:“回哪里去?”
老爹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难不成还真想去五大队?!”
那人一喜,站起来想走,顿了顿,又道:“那《厌胜经》呢?”
老爹道:“曹步廊走的时候我不在家,他或许是把《厌胜经》留下了,但留在哪里他也没说,我得仔细找找。等找到了,再原物奉还给你们。”
老爹说这话模棱两可,却是大妙,既没有承认《厌胜经》是在陈家,也没有否认,还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那人还在发愣,叔父骂道:“赶紧滚你的蛋去!一帮歪门邪道的信球货,还敢到陈家村里要书!再来一回试试?!”
那人从地上抓起包就跑。
老爹朝我努了努嘴,我立即醒悟,紧追几步,跟在那人的身后,那人回头看我,我道:“没有我送你,估计你出不了村子!”那人无话。
猫王就在大门口窝着,见我出门时,瞪大了绿幽幽的眼睛,我朝它眨了眨眼,它立即跳起来,扑入我的臂弯,我把衣服一拉,猫王无声无息的钻进怀里去了。那人并未知晓。
绕过干渠,折向东北,顺上大道,一路直行出了村子……沿途碰到几个巡逻的汉字辈族叔和弘字辈兄弟,都打了招呼。
等过了村庙,接近临庄时,那人冲我笑道:“多谢小哥送我,出了村子就不用啦,您请回,您请回!”
我知道他是提防我,便假意“嗯”了一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人一直没动,在盯着我看,直到走出几十步远,我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动静,连忙放出猫王,低声道:“跟上!”
猫王无声无息的蹿出,我悄然隐在村北口的一颗大树后面,转过身去,只见不远的地方,老爹、叔父、三叔全都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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