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秋月”呈琥珀色,味香甘醇,余韵绕舌,是西湖边长笑楼的当家名酒。长笑楼的老板裴长笑是做厨师出身,伊始只是在西湖边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竹棚,以湖水里的草鱼、白虾为 的竹棚生意愈发做得好,名声传了出去,被蓝若寺听闻,一日晌午,蓝若寺便带着年轻的蓝玄镜踱到西湖边的“长笑竹棚”,意欲尝一尝在杭州府已小有名气的裴老板的厨艺。
二人到时,裴长笑正在竹棚外简易的案板上处理草鱼。草鱼从湖里打捞上来,先用刀刮去鱼鳞,然后剖开鱼腹,掏出内脏和鱼籽鱼泡,血污鱼身却并不以湖水清洗,而是用一块白布擦拭干净后,便下锅,滚油煎熟,加水加糖加醋高火熬煮,收汁后出锅装盘,末了在鱼身上撒一把新鲜桂花,鲜香扑鼻,令蓝家父子二人不禁食指大动。
蓝若寺遂点了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这两道菜,父子二人举筷后赞叹不已。裴长笑的龙井虾仁也有其独到之处,他将虾仁与龙井茶叶放在一起小火慢煮,待虾仁转色后捞出,下油锅快速翻炒入盐味,出锅装盘后再浇上薄薄一层龙井茶汤,茶味与虾仁的鲜美圆润平和,确实是杭州府内之前没有的做法。
蓝若寺问蓝玄镜,觉得这家店掌厨匠心如何。蓝玄镜略一沉吟,说桂花如神来一笔,茶汤似釜底抽薪。蓝若寺抚掌大笑,第二天便差遣府内管家来找到裴长笑,说要在西湖边打造一座“长笑楼”,请裴长笑担任掌柜兼大厨。
蓝家虽然垄断了杭州府内的蚕丝、织造、制陶、瓷器、典当、押运等产业,但在酒楼餐饮一行却毫无建树。从苏州来的“得月楼”、“采芝斋”,“松鹤楼”基本占据了杭州府酒楼食肆的半壁江山,外来客商、官员、学子来到此地,也只知得月楼的松鼠鳜鱼、响油鳝糊、木耳烤麸,却不知杭州知味观里的虾爆鳝和酱鸭。
蓝若寺在杭州府经营蓝家生意这么多年,深觉餐饮生意被外阜人夺去有些不甘。而裴长笑的出现正好是天时地利人和,他略一琢磨,便联络了杭州府衙的关系,拿下了西湖边断桥斜对面的那块地,大兴土木,建造了结构两层的长笑楼。
裴长笑一朝得意,却并不敢怠慢,他深知西湖蓝家在杭州府的地位,自己的身家性命,俱在蓝若寺挥手之间。他除了亲自研制长笑楼所有的菜式之外,还自己酿酒,吸取南北黄酒工艺之精华,以糯米、大米、灵隐山泉水、陈伏麦曲为原料,经蒸煮后晾晒、落缸发酵、开耙后灌入酒坛进行二次发酵后成酒。裴长笑酿造出的黄酒清亮透明,色泽瑰丽,气味馥郁,入口甜香淡雅,过喉后有淡淡的茉莉花和参甘回味。裴长笑亲自拎着此酒至蓝府,交给蓝若寺品尝,蓝若寺饮后惊叹果真没有找错了人,并将酒分给蓝玄镜和蓝家诸兄弟品评。
蓝玄镜喝完一碗之后,回味良久,问裴长笑此酒何名。裴长笑回道酒尚无取名,还请东家赐名。蓝玄镜举目四望,瞥见府中屏风之上正是“酒老观月图”,心中一动,便替酒取名为“西湖秋月”。蓝家众人也觉得甚好,裴长笑回去后在酒楼里主供此酒,一时间杭州府内无人不知长笑楼出了一款绝世好酒“西湖秋月”,甚至有外阜的客商、才人慕名而来,只为一尝此酒。
长笑楼的生意越来越好,蓝若寺将酒楼生意全权交给蓝玄镜打理,自己则主要处理原先的产业。虽然蓝家在杭州府根深蒂固,但织造和制陶、瓷器、押运生意向来竞争激烈,且牵扯到帮派势力较多,时常兵刃相见。加上洪武建都应天,京师第一大帮飞鸿会的势力也渗入苏杭,和江南三大世家以及西湖蓝家抢夺织造、漕运等命脉生意,屡有冲突发生。
蓝若寺心里知道若要硬拼,飞鸿会背后有中书左丞相李善长撑腰,即便杭州府尹与自己交好,也难抵中枢内阁一纸公文压身。再论武力,飞鸿会号称有飞鸿七门,朱白黄绿青蓝紫,每一门都有门主坐镇。侵入杭州府的仅仅是绿门门下一个分支,便已令蓝家疲于应付,若撕破了脸大打出手,七门齐至,估计蓝家只有挨打的份儿。
更何况七门之上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左丘飞鸿。
唯一令蓝若寺欣慰的是,自己的独生亲儿蓝玄镜顿悟了蓝家数代以来无人练成的至高剑术“玄瞳镜剑”,剑意破体,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一般。蓝家世代练剑,蓝若寺自己包括族内兄弟子侄都是剑术名家,平日里一剑在手,风姿卓越,可自从蓝玄镜悟道之后,他们在蓝玄镜身边都仿佛自惭形秽,自觉卑贱。
蓝若寺知道这是剑意上的高低悬殊,是剑客之间在剑道气质上的分水岭。他在蓝玄镜幼时为他取名“玄镜”,便意在希望他领悟剑心。他将酒楼生意交给蓝玄镜,意在让蓝玄镜扩展“长笑楼”的生意,将来凭借垄断杭州府酒楼行业的功绩,接掌蓝家家主之位也是名正言顺。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一件事,这一切都将非常完美、顺畅地运行下去。在蓝若寺的谋划中,其子蓝玄镜继位家主,以通玄剑意将蓝家发扬光大,不但自身可以与关墨、左丘飞鸿等人并肩,日后蓝家也可以与飞鸿会乃至唐门一较短长。
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美好、独断的憧憬,蓝若寺有时候在府中想到妙处,禁不住会抚髯偷笑,吓得一旁伺候他喝茶的侍女蓝姣施给他倒完茶后赶忙拎着他的鸟笼子跑到后花园里,把老爷的怪相偷偷说与内房夫人身边的丫鬟听。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一件事的话。
事发之后,蓝若寺恍若魔障,兴奋之余在长笑楼摆了三桌酒宴,邀请蓝家宗族里的主要人物共饮。蓝玄镜坐在主桌一言不发,只是唤来裴长笑,让他用蓝边大海碗斟满“西湖秋月”,自己一筷不食,只是仰脖豪饮。
酒过三碗,裴长笑小声劝他缓缓,蓝玄镜面无血色,只是指指空碗,让他倒酒。蓝若寺这才发觉自己儿子的情绪与自己所想完全南辕北辙,细想之下才觉得自己有些忘形,不禁生了愧意。
蓝玄镜连饮十碗“西湖秋月”,长身而起,当晚斜月空挂,西湖边秋意正浓。蓝玄镜在宗族家人的注目下推开二楼的木窗,一跃而下,腰间是铸剑大师长孙增荣新近为他铸造而成的玄剑——“法眼”。
蓝玄镜在西湖边的月光下长剑出鞘,剑光刺入月影,如乱指弹弦。蓝家人眼前一花,突然发现斜月印湖,在湖水里化成千个,不知是蓝玄镜的“法眼”刺碎了湖水,还是如镜像万法一般的剑术分裂了秋月。
“法眼”在秋日夜晚的水气中凄情归鞘,蓝家人还迷乱在眼前千月印湖的奇景之时,蓝玄镜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断桥之上。
是夜,蓝若寺半夜惊醒,听到东首蓝玄镜的睡房内传来痛不欲生的嚎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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