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踏归途

琴音渐渐高昂，仿佛直插云霄的天峰，而臻至定点后，却又犹如坚冰化泉流，淅淅沥沥却又不失迅疾地落下，最终渐渐缓和下来，柔柔的，汇入了一条流淌在草原上的溪流，慢慢开始了新的起落。

“哀哉吾母，为奸所害；痛哉吾母，忧心千百。一夕悲风摧北堂，徒留凄子悲夫两相望。纵子不肖，夫无为，凡一留，不至今日之凄凄，来日之惶惶。”

宫羽天正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去去去，不肖无为都是你一个人，少把老子拿来埋汰。”

哀婉的声调再次出现了转变，仿佛江上沧浪，遇风便欲狂：“原执笔为刀，从此戎装，斩贪狼！”

宫羽涯没有去搭理宫羽天正，自顾自地弹完了一曲，收起了手里的琴，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宫羽涯对着棺材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嘴唇微动，用着几乎不存在的声音道：“母亲，恕我不能陪您到最后的最后了。”说完，站起了身，向着外面走去。

“一晚上就累了吧，让你不好好修炼，现在境界上去了，身体素质还是这样子......”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宫羽涯没有等着宫羽天正讲完自己的话便打断了他，随后，大步跨出了这个阴阳别离之所，骨肉永别之地。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必须要加快自己的进程了。

迈出这最终之所的大门的一刹那，他开始了奔跑，他开始了不顾形象的奔跑，把孝服撕扯破碎，只为了让自己的步幅不受那平时感觉不到，但此时分外明显的约束。

大门之外是看似无尽的荒野，这片荒野他不能动用身法、不能动用飞行法宝，他走出这片荒野的方法只能是用自己的双脚狂奔，不只是他，即便是宫羽天莱家主也要遵守这个规则，这是祖例。

东方的鱼肚白渐渐地消失，化为了半边的暗蓝色天空，透露着苍凉之意，残留的夜寒迅速冷却着宫羽涯身上冒出的汗水，发自体内的热量和来自风与汗水的冷凉相互倾碾着，这种原本并不好受的感觉，却被宫羽涯的思维选择性的无视了。

终于，旭日东升，为整片大地带来了象征新一天的生机活力的金黄色，而宫羽涯依旧在奔跑着，奔跑着，他要尽可能快的赶到可能使用传送门的地方。

此时的宫羽涯感觉肺部有一种快要炸开来的感觉，整个口腔里都充斥着铁锈味。

宫羽涯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贫弱、体力的匮乏，如果是一般的宫羽世家融灵境，区区的狂奔，根本就不至于像宫羽涯这样的吃力。因为宫羽世家的后辈们的一身修为，修的不只是灵力，还有实打实的体力训练，而且从小就有各种各样的比武，练就一身好体魄，不说是铜皮铁骨吧，至少也是坚韧非常。

宫羽涯就不一样了，直到三个月前都是真真正正、一丝不苟的佛系修炼，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有真正打过多少场，诚可谓是“细皮嫩肉”的典范。

但是即便如此的疲累，宫羽涯还是没能停得下不断迈动的双腿。他体魄虽然不比其他宫羽世家的同辈，但是他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么他就会拥有虽天崩地裂于前而神色不稍变的毅力和坚持。

宫羽涯是一位文人，但是文人不是软弱的代名词，当文人的血性被激发出来的时候，他们会比战场的杀神还要血腥百倍不止。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

被驱逐出家族，从云端被亲生父亲推至谷底，他为了能够确保殷采菱的平安、为了赎出殷采菱，忍受着几乎足以让他自杀百遍的屈辱活下来，吃不惯的食物、看不清的人心，他都一样一样的适应了过来。可是就在他好不容易能够得到安宁，在留仙居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为殷采菱赎身有望的时候，传来的，却是母亲的死讯。

宫羽涯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要不死，就必然会被请回宫羽世家，这是他大祭酒的身份的特殊性决定的，宫羽涯原本打算再潜藏一段时间，以赎出殷采菱为契机留下自己的行踪，赎出了殷采菱后回归宫羽世家。

哦，不，那时候，宫羽涯甚至都不准备回归宫羽世家，他甚至觉得和殷采菱两个人从此隐居碧溪谷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或者说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米鸾的死讯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不得不增加各种部署，并且借助风行制造的闹剧，兵行险招，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回归。他绝对不能让审判宫羽贤和宫羽桂的机会让到其他人手里，因为二长老那边很可能会出力做一些小动作保下宫羽贤。

宫羽涯心中清楚，直接残害米鸾的，只会是宫羽贤，宫羽贤的性格之恶心、手段之歹毒，宫羽涯都是一清二楚的。

如今回到了宫羽世家，他宫羽涯依旧必须要压制自己，因为米鸾的丧事还没有结束，还需要他主持，他不可以失态，他要在无数的使者和自己的母亲跟前维护好宫羽世家宗家九长老一脉的门面。

所以即便在这几天他的眼睛里又多出了多少让以前的他难以忍受的污浊，他都只会忍下去，忍下去，即便是那一夜，宫羽澜对他使用了不下十种酷刑。

现在，他终于不用再去忍耐了，他要去行使大祭酒的权责之一——赏善罚恶。

他之所以现在就出发，不是因为他忍不住，而是他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了。昨夜的传信之人证实了他的担忧，二长老一脉的的确确插手此事了。那么，他就必须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或许所有人都觉得他宫羽涯会在今天米鸾下葬之后再回去，因为他在留下的刻板印象就是如此的守礼到愚蠢。

“想不到你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啊，宫羽涯。这么急着去做什么啊？”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宫羽涯的视线里面，带着一脸的冷笑。

“澜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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