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日光,透过黑压压的积云,照在森冷的大殿上。
笼目山。
仿佛是冬去春来,山巅虽依旧阴寒,可呼啸而来的山风中,却带着一丝暖意。
鬼王已卒,尸身未凉。
殿堂里的众小鬼惊声尖叫了一阵,确实见着了那想两半西瓜般的尸块,便作鸟兽散。
到底也只是一群无名小鬼,怕是只有三五成群结队而行,才能捕得猎物,羸弱不堪——也便是如此,即便它们落荒而逃,也懒得有人管着。
“贼哈哈!那两泼皮,叫喧的厉害,还不是给我轮入道爷爷擒住!”
狂骨白了它一眼,也懒得多说什么。
只是苦了那红般若,络新妇两妖,又是挨了一顿毒打,给捆得严严实实,丢在地上,等候发落。
“这可如何是好....”
手被缚在身后,粗糙的麻绳从中对折,套着脖颈,穿过锁骨,胳膊和丰满的胸膛被以奇怪的手法绑在一起,在胸骨处打了个绳结!即便如此,做事者仿佛也放心不下这妖怪,便一鼓作气,将下身的八条蛛也两两栓在一起!
这名为络新妇的鬼怪,浑身动弹不得,待遇着实凄惨了些,居然小声啜泣起来。
“哭!又有什么好哭的!你食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般模样!”
那红般若与她处境一般无二,可见同僚如此狼狈失态,也忍不住呵斥起来,“输人不输志!你这幅丑态,平白让我小觑了你!”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了这话,络新妇更是大哭起来,“你倒好,等下脖子上挨一刀,死便死了,也无顾虑!可我呢!”
她气喘吁吁,面色涨红,“青田坊大人已经败亡,又有谁能庇护我俩!我也是自知自己生得貌美,故而败北遭擒,可接下来呢!怕是要给拖下山去,卖给什么青楼之流,供那些怪癖之士玩弄取乐!”
“..........”
红般若撇眼,看着那八肢修长的蜘蛛节肢,眼角微微抽搐,也不接话了。
它们算得上是共事百年,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那络新妇,生前,也是摩庵城的女子,曾与夫家来这笼目山,不想遭了一群毒蛛,连肉带皮,被吸食了干净。
死后,怨灵不散,与那毒蛛融为一体,便有了如今这幅模样。
“喂,那大胸妖怪,唧唧歪歪的,在说什么呢!”
狂骨一声呵斥,唬得那络新妇赶忙低头,不敢言语。
“大仙,饶了我罢!”
兴许是看那狂骨是个孩童模样,回过神来,络新妇银牙紧咬,心一横,赶忙拜服在地,“我只是个新生的小妖!不曾害人!”
她涕泗横流,雨打鲜花般的哭喊起来,“我生前,也是良家子女,不想误入了这妖山,便被鬼怪缠身,落得这般下场!...大仙,放我走罢!小女感激不尽!”
“你!”
听了这通诉苦,狂骨表情十分精彩。
“欸?这....”
看到一众目光都莫名汇聚在她身上,络新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错什么...”
“噗呲~”
还不等她说完,倒是上条当麻,压抑不住笑意,朝狂骨调笑起来,“喂,说起来,你们笼目山的鬼怪...败北被降,是不是都只会这一套说辞?”
“你!这...这!这不是.....”
听了这意有所指的话,狂骨惨白的小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红。
随即便恼羞成怒起来,指着那络新妇呵斥起来:“你们...你们不要信了她的邪了!这,这大胸女人,一看就是吃人的恶鬼!否则,否则哪里会偏偏长成这样!定然是生前造了孽!说什么良家子女,但是妖魔鬼怪的话,又哪里能信!”
“噗呲~”
“不许笑!”
狂骨又羞又气,急得跳脚,眼看脑袋上就要冒起了烟。不过,所幸....
“师,师傅!”
“总大将!”
见艾薇儿漫步走来,轮入道也是抛下了狂骨,放声大笑,“贼哈哈!到底还是倚仗总大将神威,那鬼王青田坊,威名远扬,却终究不是对手!便是与无名高人合力,也逃不过落败之命!”
他轮入道,虽说见多识广,可也是久居这摩庵城,又哪里能识得阿难的名号?
只晓得几刻前那隆隆天威,暗自琢磨,也估量出那与青田坊并肩之人,怕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嘤...”
狂骨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对蜘蛛女那套说辞还有些不忿,但自己也算得上是解围了。
“姐姐大人!你看这两妖,如何处置!”
“你,你是!青田坊大人,难不成当真...!?”
目视艾薇儿走来,红般若大惊失色,他挣扎着想起来,可奈何一身绑得严实,踉跄了几步,又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老实些!还想溜怎的!”
当麻朝那鬼呲了呲牙,作势欲打。
或许,对络新妇这般有美人容貌的妖怪,他当麻还不知怎么下手。可要是红般若这般的恶鬼....
不说别的,那身几乎要溢出来的血腥气味,也无时无刻不在说明这红般若是个造了多少杀孽的凶神!
“你!你是个生人!”
红般若也是瞪大了眼睛,“我之前便是想不通,你这人,也是好生大胆!胆敢与一群妖怪为伍,也不怕被啃得骨头也不剩!”
“妖怪?”
当麻挑了挑眉,冷声说道,“到底是恶鬼,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挑拨离间!”
“轮入道...还有狂骨!虽然曾是妖魔,乃至食过人,这些我也知晓!”
“可那又如何!”
他低吼着,“我们早已同行多日,我也非油盐不进之人,自然也能看出什么——它们就算如此,是妖魔鬼怪,也有它们的道义!那摩庵武士,就算不食人,做的事,又与食人妖怪有何差异?”
“你呢,红般若!你仗着一身凶悍武力,在这笼目山助纣为虐,惨死在你手上的人...天晓得有多少!”
被这一通呵斥,红般若也是讷然无语。
它生前,也只是个浪人武士,拼杀了一生,又哪里能听明白这些道理?
但是,唯有一点 .....
人与妖怪,竟然能共处一室...吗?
它怔怔地盯着当麻坚毅的面庞,也不知作何感想。
“少,少主...”
轮入道的眼眶,也微微泛红。
“你这人...哼!”狂骨也是双手环胸,冷哼一声,便低下头去。
“你们!唉...”
那红般若也是苦叹一声,却笑了起来。
“是了!我方才的话,不过攻心之术!既然已经识破,那你们也切勿当真!”
“大劫已至,到底逃脱不得!”
它连连叹息,面向当麻,摆正了脸色。
“上条当麻...是吗?我也算活了百年,却没见过你这般的人物...如今栽在了你们手上,也算是天命如此吧?”
它自嘲地笑了笑,“你且听着,算是我最后给你一条忠告吧!”
“小心些!”
红般若的目光在几人面庞上徘徊了一阵,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眼力尚浅,看不出名堂...
只是.....
隐藏在其中的,与其说是人类,却更像是妖怪。
不,不是妖怪,而是某种更纯粹的东西。
那种仿佛刻意遮掩的....
“硫磺的气味。”
“什么意思?”当麻不明所以,皱了皱眉。
“何必深究?”
红般若惨笑几声。
“话已至此,要杀要剐,速来便是!哪怕败北,也不可失了气节!我红般若,已然引颈就戮,莫要让我多等!!”
“就是就是!”
一旁的络新妇跟着叫喊起来,“速速斩杀了那恶鬼!这家伙...罪孽深重,若是放置不管,必然为祸人间!”
“你!!!”
气氛给破坏得一干二净,红般若气得七窍生烟。
“好似你是个清白人物!我俩半斤八两!...我被杀了,你也逃不了!”
这两妖,互骂了一阵,亏得绳子绑着,否则怕是还要掐起架来。
“总大将...”
轮入道也是面露难色。
“这两货色...如何处置?”
“唔...”
艾薇儿沉吟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
“且,且慢!”
话音未落,便被慌忙打断。
“大人!我只有一宝物,可换我性命!”
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那络新妇,哭倒在地上,悍然叩首。
“你!你怎的如此没有气节...”
“闭嘴!”
络新妇恶狠狠朝红般若骂道,“你急着求死,又何必拖上我一起?青田坊已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莫要再来烦我!”
“你!”
红般若目瞪口呆。
“大人~”
转过头去,这络新妇,居然一变对红般若时的凶神恶煞模样。
她面色羞红,像是怀春少女一般,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向艾薇儿低声下气说起话来。
她也是个人精,片言片语,也自然能看出这一伙怪异组合,谁是领头人物。
“你这家伙,也是拼了啊...”
饶是艾薇儿,见这蜘蛛样狰狞的妖怪像摆出这幅姿态,也是默默捂脸。
“大人,我说的话,句句为实,万万做不得假!”
“你既然曾与那青田坊争斗,自然也是知晓,它虽号称鬼王,可也仅仅是一介蛮子!要是没有那根大棒,它又如何能坐稳这鬼王之位!”
她悄眼瞥了瞥艾薇儿脸色。
“继续。”艾薇儿示意。
于此,她络新妇,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上钩了...
她也是留心观察了一番——青田坊虽然败亡,死相极为凄惨,被斩成两截,可那根骨棒,却毫发无损!想必,便是胜者,也会对那等那等宝物,心怀窥视吧?
她稍稍组织了下语言,并无视了一旁红般若的高声叫骂,继续说道:“我好歹也是笼目山的鬼怪,对这大殿...更是知根知底!”
“须知...”她微微停顿,“这大殿,在未修成之前,是一座墓冢!”
“墓,墓冢!!?”
听了这话,当麻不觉有些后背发凉。
“也,也就是说...”
他回首四顾,有些惴惴不安。
“这里,难不成有...”
“嘤哼哼!”
狂骨不屑地鼻哼两声,“你这胆小鬼,有我在,害怕什么!?”
可谁知,那上条当麻,非但没有露出安心的神色,反而惊疑地打量了狂骨一番,最终远远的躲开了。
“喂!!!”
见众人对自己的话来了兴致,络新妇更是悄悄松了口气。
这条命..估摸着,是保住了。
念已至此,她挑衅般地瞥了眼红般若,换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眼神。
“我自然知晓,青田坊手里那骨棒的出处,只是...只是....”
她忽然变得支支吾吾,犹犹豫豫起来。
“原来如此...”
艾薇儿嘴角抽了抽。
“只要放了你,你就会带我们去找那块不知名的墓冢....是这个意思吧?”
络新妇赶忙摆出谄媚模样,打起哈哈。
可心里,更是架定了些许。
毕竟,如那神奇骨棒般不坏的宝物,又有谁能拒绝的了呢?
“但是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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