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7-孤松开发区

「我希望自己的武器能够派上用场，用在正确的地方。」

我最后这样说道。至于同不同意，就是克莱格的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有三分钟。

「 拾荒队目前已经有六个人了，如果再加上你就是七个。现在我们的队伍已经经常被其他幸存者发现了，你再加入，我很担心我们会在搜寻物资时遭到其他人攻击。」

「见面就打？他们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我问。

「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恐惧。如果他们看到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孩，这些人或许会分给小孩一点面包；可如果他们看到一群背着枪的男人，那或许就是用同样的枪招呼了。」

「你要明白，怜悯心建立在对象弱小的基础上...如今我们彼此为敌，互相提防。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怜悯弱者，比如逃兵…」

克莱格始终不太愿意让我加入。最后我只好提出让一人接替我的无聊钓鱼工作，而我去捡垃圾的建议。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先试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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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没想到和我交换工作的是那个很跳的家伙。

「嗯？兄弟，你是不是这里出了点问题？居然放弃钓鱼来干我们的脏累活？」他指着自己脑袋很欠揍地说。

「下一次我拿枪指着你的头时，我一定毫不犹豫扣扳机。」我威胁他。

他一点不在乎地摊摊手。

「叶，过来，有一些东西你必须了解清楚。」克莱格示意我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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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大部分僵尸已经饿死了，但是几万人口的基数摆在这里。我们的首要目的是生存，消灭僵尸只是顺便的行为。首先，能不引起它们注意，就千万不要去惊动它们。」

「然后，如果有僵尸发现了你，先试图远离它。绝大多数僵尸只会缓慢移动，如果你能逃出它的视线，它不会再追逐你；如果你能离开它的嗅觉范围，它就不会再寻找你。」

「如果你不能逃，请做好迎战准备。先不要打开你那手枪的保险。如果你有刀、斧头或棍棒之类的物品，攻击它们的头部，尽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僵尸对尖锐的声音非常敏感。」

「当然，如果你在确保自己可以逃脱，或者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请果断射击，瞄准头部一枪毙命。弹药很难找，能少用就少用，能不用就不用。」

我们来到了停车场，等待另外的同伴集合。欠揍的家伙则顺着楼梯跑到了大坝顶上，跟渔夫一起消失在另一边。

人数不多不少，刚好是克莱格口中六个。他们见到我，都露出怀疑的表情。当初正是这些人把我带回来的，包括那个女人，她叫卡罗琳。

卡罗琳倒是很惊讶，「没想到你会加入我们。」

我尴尬地点点头。

除了卡罗琳之外，我们五个都是男人；而除了我之外，另外四个都是胳膊快顶我小腿粗的八尺大汉。三个壮汉背上一杆泵动霰弹枪，克莱格身上则是一支带瞄准镜的栓动步枪。型号的话我一个都认不出来，如果是杨学长的话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我们六个人挤在一辆皮卡上面。由于遵循「关爱女士」的原则，卡罗琳在副驾驶位，我，克莱格以及另外两个大汉坐在车厢里。

「今天的目的地是孤松开发区。昨天布巴停靠站周边的信息已经收集得够多了，这一片区域没有常住的幸存者。我们优先拿药品，然后是食物。记住遇到别的人不要先亮武器。」克莱格说。

孤松开发区在欢乐谷市最东边，是一片未完全开发的住宅区，目前只建成了数十幢房屋。

汽车在笔直的公路上行驶着。左侧是山丘，右侧是一片平原，而平原的尽头是高地，红宝石湖就在那上面。

我们的车时速稳定在50公里左右，因为路面上横着许多汽车的尸体，有些明显被烧过，全身都成了炭灰色。在路过一个岔口时，一根倒下的电杆更是毫不留情地挡住了半边道路，司机往左打了个方向盘，我差点从车厢里飞出去。

一个大汉见我一直在看他的枪，于是开口问：「小子，想摸一下吗？」

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在看他的枪，只是视线恰好对着那里发呆。我还没点头，他就把这块沉重的铁块一下子塞到我怀里。

「莫斯伯格500狩猎型，枪管长28寸，打12号霰弹。可以给你看看...」说着他从腰包里摸出一个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有十来颗红色的又粗又大的子弹。「这个就是12号霰弹。不过只有十颗了，要送给你是不可以的。」说着他又把盒子收了回去。

「我也没说要你送我啊。」我心想。

「你那支1911挺漂亮的。」大汉用下巴指了指我在别人床底下找出来的手枪。

「这不是我的，是我捡的。」

「哈哈，那没什么。你捡到了就是你的，别人的东西你抢到手了也是你的。」大汉把我手里抱着的霰弹枪拿了回去。

「你抢过别人的东西吗？」

听我突然这么一问，大汉愣了一下，「什么？」

但他随即一脸坏笑地回答，「废话，当然抢过了。以前抢过，现在也在抢。将来肯定要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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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巴卡车停靠站旁边是一个服务区，单层房屋围绕着一座广场而建。「昨天我们已经把这里的东西搬空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来迟了几天，这里已经被人搜刮过不止一次了。」克莱格指着加油站超市说。「那里面储藏室的每个箱子都被人砸开了的，大部分拿走了，剩下些没用的东西。」

我们加速驶离了停靠站，前面有段比较陡的上坡路，司机挂了个低档。

「到路口了往右拐」克莱格朝司机喊道。

司机点了点头。

我们在路边看到零星几只僵尸在游荡。它们听到汽车的轰鸣声之后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缓缓地朝我们走来。不过秒后就被甩在了后面看不见了。

路口有两家餐馆，右边装修地比左边的更豪华一些。「往左转是哪里？」我问。

「左转可以到别墅开发区，是另一个开发区。很多年前这块地打算用来建造机场，后来似乎是因为缺乏资金，加上没有太大必要，所以一直荒废在那儿。直到几年前有个房地产商买下这片地打算打造成别墅区——比孤松开发区大几倍的别墅区。」

「于是这两个区域开始竞争了。可惜的是没过多久，瘟疫爆发了。那时孤松开发区已经快完工了，大别墅区才刚把几十公顷的草除完。以后去那里你看得到的，地基都还没打下去摆在地面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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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皮卡停在了一扇大铁门面前。两面石墙从铁门两侧向两边延伸，右侧紧靠着铁门的一块石匾上写着「Lone Pine」。

「到了。叶跟着我，卡罗琳跟着司机，另外两个一起，分开搜。一切按计划进行，如果有不能解决的紧急情况，允许鸣枪。」

克莱格把手里那支步枪的枪栓拉开，「大家确认一下自己枪里是否填满子弹，别犯后悔一辈子的错误！」

「哎哟」刚刚把那把叫什么500的霰弹枪给我看的壮汉一拍脑壳，连忙把子弹往供弹管里塞。

克莱格立马阴着脸：「下次你就可能死于没装子弹。」

「嘿嘿，不会的，空枪我掂得出来的。」

我们分成三队，分别到左、右、前三个方向的房屋搜寻有用的物品。

「你就找这一间，我去后面那一间。」克莱格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朝更里面的一间屋子走去。

门是开着的。我轻轻推开它，进了屋子。

屋内的桌椅家具都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就像还有人居住一样。但是墙角的蜘蛛网表明那只是一种假象。

我走到电视柜前，手指往上面一抹，是厚厚一层灰。我伸手把抽屉打开，里面只有一个电视遥控器和几节未拆封的电池。

在瘟疫已经爆发一年的现在，想要找到新鲜食物几乎是不可能的，能有罐头已经谢天谢地了。我顶着厨房里散发的霉臭味找出来几条还没过期的速溶咖啡，除此以外一无所获。

这座房子有两层。我在起居室衣柜里找出来一件衣服穿上。虽然已经快4月了，但是气温并没有太暖和，尤其是此刻的清晨。

「我想想还有什么没有拿的——哦对了，药品。」

我走到卫生间，在柜子里面翻找。治疗感冒发烧这类的药不在话下，止痛药当然也必须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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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下楼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包里的东西好像有点少。于是我又把一些自认为有用的东西，什么粗线，胶水一起装进了背包。

我打开后门走到院子里。结着露水的草地上摆了一张长桌和几个凳子，角落里有个金属烧烤架。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绕到屋子前面，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小路对面只建了一半的房屋，地上堆了一堆已经腐烂的木头。

正在这时，克莱格从旁边的房子里出来了。他见到我，问：「都拿了吗？」

我点点头。

「给我看一下。」他拿过我的包，目光扫了扫里面少得可怜的东西。

「还行。」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去跟他们汇合吧。」

我们注意着四周。这一片很宽阔，容易被人发现。来到另外两队人搜寻的区域之后，我们也各自随便找了几间屋子开始翻箱倒柜。

所有的房屋几乎都是同样的结果：大量的衣物，少量的药品，极少量的保质期极长的食物。如果这座城市的幸存者不是一百多人，而是一千多人，我估计这个时候已经饿死一半了。

当然，我们不只靠这样来获得生活来源，或者说，其实拾荒的主要目的并不是食物。

逃兵们所占领的欢乐镇南边有个农场叫邦吉克农场。卡罗琳告诉我，逃兵们也在农场里种植了许多作物，比如玉米和小麦。有的幸存者想去偷，有的偷到了，然后溜掉了；有的偷到了，被发现然后乱枪打死；有的还没偷到就被逮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我们也在大坝周围一些比较平坦的地方种了些生长期比较短的作物。据他们说是成功收获过几次。

我不知道真实的世界如果发生了这些，人类会怎么样。我们就像过去蛮荒时代一样，总有着自己深恶痛绝的敌人。如今也是一样，我们也有深恶痛绝的敌人。只不过我们与其他生物不同的是，我们可以把互相之间的敌意上升到超过与我们共同的敌人之间的敌意。我们可以在被病毒肆虐的同时，去肆虐更弱小的其他人，我们可以在枪里只有一发子弹的时候，把它优先射向我们的同类。

我们太聪明了。我们学会骗人，学会欺诈，学会背后捅刀子；我们也学会了提防，学会怀疑，学会只信任自己。

在和平的年代，谁都可以当善人，谁都讨厌当恶人；在混乱的年代，谁都被逼着当恶人，烧杀抢掠。如果你觉得你是善人，是因为你衣食无忧。

如果有个可怜的家伙在挨饿，那就把饼干掰一半给他；如果有个可怜的家伙口袋里有饼干，那就上去一斧头砍死他。——这里的规则就是如此。

「怜悯心建立在对方比自己更弱小的基础上。」克莱格这句话让我由衷地认同。

所以聪明人也学会了装成弱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睡在巷子里，等待有同情心的善人上前之后立马实施策划已久的暴行。

我现在就是衣食无忧的善人。住在宽敞的大坝厂房里，有人值守，不缺食物，不缺朋友。我不知道当我没有遇到这些人时，我会不会也因生活所迫而变成一个恶人。毕竟，我生长在一个不会为生活发愁的家庭。小时候，每次学校发起捐款活动，我自己随手一掏零花钱都是三位数，老师念着我捐赠的金额时，同学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而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果我的家不是前庭后院花园水池三层别墅，而是眼前这间小小的平房，我又会有多善良呢？我还会随手三位数捐给别人吗？

我走到下一间屋子，不想跟一个壮汉碰上了。

「小子！我差点以为是那些需要被打爆脑袋的家伙进来了！」他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虚张声势地叫道。

「可惜不是。」我摇摇头。

这时二楼传来说话声：「你们快上来。有情况。」

我们两个赶紧跑到楼上去。

一个壮汉在阳台上。见到我们之后，他指着远处，「看见了吗？」

我望了望他指的方向，除了茂密的树林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伊万却点了点头，说：「马上走吧。」

「什么？」

「有几只僵尸在靠近了。它们应该感觉到了我们的气息。走吧，一会儿会越来越多的，到时候想走就晚了。」

我们找到了克莱格，司机和卡罗琳，说明了情况。克莱格抹抹鼻子，「那还等什么，马上离开这里。」

然而当我们快走到入口的铁门时，眼前的一幕让我傻眼了。

差不多十只僵尸在铁门周围徘徊，在我们的皮卡周围绕来绕去。

「……」我看着克莱格，他缓缓地把背上的猎枪挪到身前。

我掏出手枪，咔啦一声上膛。

「不，先别急。」克莱格按住我的肩膀。他咽了一下口水，「先退后......谁有信号弹？」

我们都摇摇头。但是伊万却开口了：「用枪打出去的还是捏手里的？我只有一根捏手里的。」

「拿来拿来。」克莱格伸出手。伊万从包里拿出一根不到一尺长的棍子一样的东西递给他。

克莱格目不转晴地盯着那群僵尸。

「首领，你不会想用这个引开它们吧？」卡罗琳问。

「废话。但是这根太轻了，丢不了多远。妈的。」

克莱格看了看四周，捡了块碎砖头起来。「如果把信号弹绑在上面，应该能丢得远一些。但是，谁有绳子？」

几个壮汉面面相觑。

「我有粗线，可以吗？」这时我开口说。

「拿来。」

克莱格把信号弹绑在砖头上，用粗线缠得紧紧的。「一会儿等僵尸被引过去了，大家就尽快跑到车上离开！」

「咯嚓」引线被拉响了。克莱格奋力一扔，冒着刺眼红光的信号弹与砖头一起在天上划了个红色的抛物线，落在远处的地面上。信号弹的红光与烟雾吸引了僵尸们的注意力，它们开始朝着信号弹移动。

「现在，立即撤离！」克莱格叫道。

我们拼命向皮卡冲过去。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有一只僵尸没来得及离开这里，就听到了我们的动静，回头朝我们跑过来。

不等众人反应，我直接抬手一枪。沉重的.45子弹从僵尸的额头钻进去，在它的后脑勺炸出一团血雾。这只僵尸仰面倒下，再也没动过。

我知道这一枪的代价是沉重的。所有僵尸都因这一声枪响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扑向我们。

他们距离我们还有30米左右，此时我们刚好跳上车。司机用力一扭钥匙，汽车轰地一声启动了。他把车子倒回公路上，紧接着一脚油门踩上去。

「我cnm你给我快点转上去啊！」司机对着转速表咆哮。坐在后车厢的我看着那群僵尸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四支枪对着它们，但是谁都不愿意先开枪。

发动机呜呜叫着，音调越来越高。突然我感觉到车子一顿，然后猛地加速了。那些离我们还有两三米的僵尸瞬间被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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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的公路上，我们的皮卡孤独地行驶着。

四个人长出了一口气。我直接瘫在车厢里。「每天你们都面对着这样的情况吗？」

克莱格又抹了下鼻子，「隔几天遇到这么一次吧。每次能逃脱算我们运气好。」

「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非要逃呢。几只僵尸，凭我们六个人还不能解决掉吗。」

「小子，你只看到那几只，你不知道树林里，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啊。刚才你那一枪，估计现在已经让上百只僵尸聚集在孤松开发区了。」

「叶，这不是一场以屠杀僵尸为目的的战争，这是以生存为目的的战争。也许你很喜欢玩射杀僵尸的游戏，我也玩过，但那终究只是游戏，而现实是你没有那么好的枪，没有那么多子弹，你只能逃跑。为了生存，你反而应该学会放下枪。我们没有投降，这不叫投降。终有一天我们会打回去，但是不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能力战胜比我们人数多一百倍的敌人。但是时间会带走一切，这一天终会到来。」克莱格把猎枪里的子弹退了出来，装进一个纸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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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错。在我的印象里，在我的认识里，见到僵尸的同时就会想到枪，想到各种武器，想到那些将它们挨个爆头的孤胆英雄们。

我不曾想到，还有被遗弃的城市，互相争夺物资的幸存者，极为有限的武器弹药，数量巨大的敌人，和一张张习惯了惊恐而变得麻木的脸。

「抱歉。我知道你开枪是出于自卫，我不是责怪你开枪。如果不是跟那些逃兵干了一仗，我们也不会这么吝惜子弹......」

我大致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会把最后一颗子弹射向人类，而不是僵尸。

他们要的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饼干，而不是杀掉一个僵尸得到的成就感和只存在于虚拟游戏中的分数。

在这片没有希望的废土之下，埋葬着千万具已经结束挣扎和抵抗的躯壳；而在这片废土之上，奔走着一百多个只求生存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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