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在搞笑,还是无厘头的低俗笑话。
好几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活动室,在我们周围围成一个圈,像看猴戏一样。
罗曼在一旁来回走动,像手术室外焦躁不安的家属。
「那该怎么办?」我问。
「……你们都不要着急,还有得救。」
鸭舌帽时不时抬头看门口那群看热闹的人。他似乎不太喜欢被许多目光包围。
「没你们的事了,都出去吧,这个小房间的空气不够那么多人呼吸的。」罗曼回头对着那些人说道。
「我现在没有办法修好它。」鸭舌帽把螺丝刀放到一边。
「为什么?」
他拍了拍电台的外壳,「有几个零件老化了,要更换。我的营地里有一部分,但是剩下几个我没有。而且这不是小问题,这些部件都不是随便哪里都有的。如果你们这里有的话,那就感谢上帝了……」
「不用感谢了,我们也没有那种东西的。」斯卡尔坐在门口说。
鸭舌帽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了。」
「喂,别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啊你们!」我在一旁急忙叫道。
罗曼这时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电台的元件……军营的维修铺里应该有。」
「军营?」
为什么偏偏提起军营啊!?
「我知道你不想再去了,我也不想,但是……有别的路可走吗?」罗曼说着看看我,又看看斯卡尔。
「军营已经被毁掉一半了,而且也不能确定现在那边安不安全。你们不会还想死一个人吧?」斯卡尔并没表现出支持罗曼的样子。
「你们不是去过一次吗?」鸭舌帽说。
罗曼回到桌子前,「是去过一次,但是我本来以为是最后一次。我们牺牲了一个人,虽然不是我们营地的。」
「我不好说如果再去一次会怎么样。而且上一次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们怎么可以如此顺利撤退出去。要知道一年前那些逃兵全副武装进去,最后却没有一个回来,光把原因归于动静闹得太大,不显得有点牵强吗?」
我不太明白罗曼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我看了一眼叶苇航,从一开始他就在放武器的柜子旁边坐在他的轮椅上,一语不发。
「所以?」
「所以,我猜测他们当时遇到的不只是我们遇到的敌人,而且既然有会自爆的僵尸,那说不定还会有会自燃的,会各种奇怪招数的僵尸!我们是运气好没有全碰到而已……」
「我能说句话吗?」鸭舌帽举着右手问。
我们都停止了争论。
「如果说没有别的途径来得到这些部件,除了再去军营一次,还有别的选择吗?」鸭舌帽的帽沿压得低低的,而本人也总是低着头说话,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睛,给人神秘莫测的感觉。
「就算如此也要商量商量。虽然我们有了一次经历,武器装备也比以前好了不少,但这不是去什么废弃超市找罐头那么简单的行动。我们必须一再谨慎了,我不想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还少一两个人。」斯卡尔说。
「我知道,那只是时间问题。你们最后还是会去的。」鸭舌帽说完又看着那个电台。
好事总是多磨,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只是,我们只想活下去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叶苇航冒出了一句话:「可惜这次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大坝那边要求我们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把鸭舌帽送回来,所以刚过中午我们就又上了车。鸭舌帽给罗曼列了一个清单,上面写着需要的部件以及数量,有些部件平常人没怎么见过,他还专门画了几个形状出来。
「就这些。如果全都能找到的话,我保证修好。但是少一个都不行,一个都不行!要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你也很想离开这里吧?听你的语气?」罗曼问。
鸭舌帽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说道:「曾经我为了填肚子,浪费了大把时间去钓一条鱼,最后鱼没钓到,我也不想钓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面前就有一张网,一张破了洞的网……」
斯卡尔一下就听出了鸭舌帽话里的意思。他轻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这张破网恐怕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我现在也希望天上能掉下针线。」鸭舌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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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凑热闹的人又回来了。
「人都走光了,你们还来干什么?」我正准备出门,跟他们撞个满怀。
「他们走了吗?我们本来要跟斯卡尔商讨一点事情的。」这些武装部队的人看上去一本正经,不知道是什么要事。
「能跟我透露一点吗?」我问。
其他人都看着领头的。
「……也可以。我们进来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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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他们都知道有了电台就可以离开欢乐谷市,所以干活都在偷懒了对吧。」
「我们正打算商量应不应该让他们什么都知道。一切都还没有敲定,这样子对营地的发展真不是件好事。」
对于我来说,那是不敲定也得敲定的。完不成任务会怎样我想都不敢想。
「这样吧,你们就别麻烦斯卡尔了,自己做决定吧。」
「可是我们很担心这样下去,大伙们会……」
「那么,从现在起就不要再跟他们谈论电台之类的了,毕竟这些属于机密不是吗?」
「……明白了。」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我才慢慢地推着轮椅来到街上。
我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人们带来帮助,但是矛盾的是我并不想因此让他们丧失努力的动力。不然,他们只能一辈子待在堡垒里面,而如果所有人类都像他们一样,那么整个人类也都将失去重建文明的机会。
我很害怕,因为人类是极其能适应环境的生物。人类的居住条件是所有生物中最舒适的,但人类也是最能忍受不舒适环境的。一条热带鱼放进冷水,它很快就会死;一头北极熊来到热带雨林,它也没办法生存下去。但是人类的足迹却能分布到几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这些只是处于一个靠逻辑创造的世界的我所胡思乱想的东西。一个答案不言而喻的问题摆在面前:当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它还会继续运行下去吗?
关掉电源,游戏还会继续发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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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光是看着周围的景象你是完全分辨不出它与现实世界有什么区别的。甚至有时候你会怀疑自己过去生活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现实」。这里的每一根草,都像是细胞而非像素的结合。
杨学长说过,稍不注意,你就忘了自己还在虚拟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杀人放火,也可以救死扶伤。取决于什么呢?越真实的世界越能激发出我们本来的样子。如果说我们生活的世界真实度是100%,那么我们人格的真实度也是100%。一个扮演英雄的游戏真实度只有50%,那么我们在这个世界的人格真实度也只有50%——扮好人的那一半。
谁这辈子没想过杀人呢?只不过现实世界不允许罢了。而一个真实又没有法治的世界便允许你这么做。
所以我也就那么做了。我想如果我生活的现实世界也变成了这个样子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夺走别人生命的。
想想就不寒而栗,却又暗自庆幸,幸好我是在虚拟世界里释放了我的人格。
暴力的游戏会导致人在现实中变得暴力吗?答案绝对因人而异。我只知道它能够让许多在现实中不敢宣泄暴力的人在它的世界里宣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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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经过激烈的讨论之后,我们终于还是决定了,再去军营一次。
他们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如果就此止步,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费。
这一次我们不准备请任何外援,一切代价由我们来承担,一切收获由我们来独占。
「相信我,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叶苇航每天都这么说道。「这次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你们要注意安全。我可不想在最后还失去几个朋友。」
「我会的。」我说道,「至于我你就放心吧,我是我们中最安全的。」
他没有表现出放心的样子,「我知道,但是你还是不要大意,会游泳的人也常常溺水。」
为了把成功率提升到最高,把伤亡率降至最低,这一次,除叶苇航以外所有武装部队成员全部出动了,他们带上了所有从军营带回来的武器和弹药,只留了最低限度的储备在营地里。
我觉得刺激,但也有一点害怕。这段日子是我过去从未经历过,以后也几乎不可能再经历的。空有理论的战斗技巧在实践中得以施展,我才领悟到每一个动作的要领。无论是对于那些怪物,还是对于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类……
我可以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吗?只要这是一场梦,我做过的所有事,犯下的所有错都可以被抹消,它不存在于现实中,而我也从未真正痛下杀手。
我终于稍稍能够理解叶苇航了。在你死我活的一瞬间,的确没有犹豫半分的余地。你不开枪,被打死的就是你自己。
脑子里面与其说是一片空白,不如说是一片混乱。我没有想过太多,只要是在楼里的人,都是逃兵,都可以杀死。极端的仇恨和语言思想的煽动可以轻而易举地蒙蔽内心对生命的敬畏。只留下简简单单的恨,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们全都死的心情。往往战争之前的动员也是这样,结果是什么不重要,杀戮之后是什么不重要,要的就是大家「一时性起」手刃国家的敌人。
一个人的评价、印象乃至站队的阵营,都远比他本身重要。相比于我,别的营地的那些幸存者们更加杀人不眨眼。我知道他们当中并不乏原本老实善良的人,但是啊,战争永远是一把铲子,专门用来把我们内心最坏的一面给挖出来。
只要你曾打死过一只苍蝇,你就已经感受过杀戮了。在这样的环境下,终有一天当你打死一个什么东西之后你会上前一看,这是人还是苍蝇?
唯一值得我们庆幸的是,我们是被迫反击的,我们从未主动侵犯别人,所以我们不需要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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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下令禁止传播电台的传闻时已经迟了,就连小孩子们都知道「电台」很快就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了。
我们不想让大家对我们抱有如此大的希望,却又不忍心打破他们善意的期待。凛和她的朋友们每次来我们的房间都会说「请加油」之类的话,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如果我们辜负了她的期待,虽然我们并没有承诺过一定能做到,但我们也会感到自责。
而且,我们也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距离最后期限,还剩下不到半个月,而离我们联系上恶水谷,也就只差这一步。
在终场开始之前,我往往以为以前发生的一切都还只是序章,都只是一个起始点而已。只有在不经意间度过时日之后,才会反应过来,其实序章早就结束了,只不过它结束得悄无声息,只有当终场的帷幕拉开时,我才发觉到序章的结束,以及终场的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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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唯一一次没有我参与的战斗。
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在这样的世界上,我的作用也就是如此。我贡献的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贡献的;我的价值在于我是那个能推动所有人实现自身价值的人。
「这次你要跟我们一道,为这些勇敢的朋友们祈祷了。」莱娜说。「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今天晚上,以我自己为中心的,我所有认识的人全都聚集在了兰奇托镇的教堂里。他们在我这三个月的旅程中,或多或少给予过我帮助;来到兰奇托镇之后也成为了这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莱娜老师,您觉得这样真的有用吗?我不信教,我体会不到你们的……想法。」我说道。
几乎所有信奉宗教的人都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吧。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的神情,只是闭上了眼睛。
「这只是信仰的问题。有没有用不是我们说了算,但是我们能在精神上给予他们支持。人的精神和肉体是同等地位的,无论哪边被摧毁,人都将不是个完整的人。」
就在他们祈祷时,教堂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罗曼大大咧咧闯了进来,结果被教堂庄严的气氛给镇住了。
「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跑这里来了,好家伙。」罗曼溜到我旁边。
「你来干什么?」我问。
「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你就没有点祝福的话吗?比如「多多保重」之类的?」
「好好好,祝你平安归来。」
罗曼一脸的不接受:「啧,好没诚意的祝福,跟人买彩票时说一堆祈祷话一样。」
「你还需要这种诓小孩子的祝福吗?我其实要说的是你们明天给我小心点喽,别让那些会爆炸的怪物靠近你们也别让僵尸咬你们一口。」
「这些我们当然注意得到……」
「还有,」我一把拉住他,「我还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罗曼看着我,「什么请求?我会尽力的。」
我顿了顿,说:「把那女孩保护好,拜托了。我不能失去她。」
「明白。」罗曼露出很邪魅的一笑。
「我没有开玩笑,认真点。说真的,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她,别让她去干蠢事。她也是谁都想保护,所以拜托了,看住她,别让她犯糊涂就是最好的保护。」
「我懂。」罗曼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你。」
「你能理解我吗?」
「我能。」罗曼说道,「大同小异。」
他的目光停留在教堂墙壁的空白,仿佛那里正有一台放映机在吱吱转动,放映着他自己的那些从未对别人说起过的故事。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每个人都在这个怪异的世界当中不断面对着新鲜而恐怖的事物,他们想逃,但是逃不掉,于是只能躲。躲的含义和逃不一样,逃不出这间屋子,所以才只能躲在衣柜里,或者床底下,只是迟早会被揪出来。
我让他们有了逃的选择。
躺在床上许久,像死了一般。憋了半晌,才突然换了口气。
人不能自己憋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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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得很仓促,但是也没有再去凑齐字数的意义。坚强而又可怜的一群人,坐在看不到底的列车上,不知道它会驶向哪一站,甚至不知道这趟车是不是在兜圈子。也许往前跑了很久,最后发现只不过是回到了起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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