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夜未喝的酒，今宵尽余欢

十几缕烟气慢慢的升腾着，山坡上的晚风不时拂过来一阵，将氤氲在石碑周围的烟气吹散。

姬九看着这如丝如缕，朦胧虚缈的烟气，又拿起酒瓶子仰脖灌了一大口，放开嗓子说道。

“对呀！我怎么才想起来啊！”

“你们那天晚上，就欠我一顿酒啊。”

“说是给我送行的，结果出任务没喝成。”

姬九说着又给手上倒了一捧，往身前石碑的碑面上抹了几把。

酒液顺着姬九的雪白纤细的手腕流了下去，一直流到了被拽起的袖子中，使衣服的袖口处被沾湿了一大片。

姬九一边给每个人的石碑上涂着酒，一边说道。

“这是你们欠我的，结果今天反倒成我请你们喝酒了。”

“你们这是耍赖呀！”

“说好的送我呢？”

“啊？”

“怎么成我送你们了？”

“啊？”

“说句话呀！”

姬九再猛灌了几口，直到再倒不出一滴酒来，便将空瓶子顿到地上，接着拿起身旁的一瓶。

姬九低头看了看墓碑，嘴里稍微有点含混得说道。

“周队呀，我借你瓶酒喝！回来还你。”

拧开瓶盖，姬九又是仰脖大灌了几口，接着重重的呼了一口气。

姬九的身上已经出了一些薄汗，酒液在袖子和脖颈处沾湿了不少地方。

姬九索性把酒瓶放在地上，伸手去解扣子，然后把迷彩服外套从上身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件军绿色的棉质短袖。

一阵凉爽的山风从姬九背后的山岗上吹来，可能是觉得风比较凉爽，姬九把扎在裤腰里面的短袖拽了出来。

轻薄的短袖顿时紧紧的贴合在了姬九挺拔的脊背上，勾勒出了姬九挺直的脊柱和纤细紧绷的腰身。

姬九抬起双臂，对着远方扯着嗓子放声长啸了一声。

然后拿起酒瓶，仰脖灌了几大口，踏着有点踉跄的步子走到墓碑旁，将胳膊扶在两旁的墓碑上，接着说道。

“嘿，你们瞧那边，那天京城热闹的！”

“咱们在仙南的时候，就算是整个基地里的探照灯，都跟这里简直没法比。”

“一到晚上，基地的四周黑的呀，越到远处，望着越渗人。”

“可你们到这儿了，晚上反倒还更黑了。”

姬九说着，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灰白色的石碑在淡淡月光映照下，尚可辨认出来，而一颗颗柏树已化作了一团团阴影。

“呵，你们这儿晚上一盏灯都没有，只剩下看星星看月亮了……”

“唉，你说咱们不论跟哪呆着，都是在那黑漆嘛唔得，犄角旮旯的地方，没人理会咱。”

“不过这个地方有一个好处，就是安静了，没有那些响个不停地飞机大炮，更没有那烦死人的虫叫。”

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姬九索性直接盘腿坐在了墓碑中间。

就在这时，姬九的裤兜里面掉出来了那个之前的锦盒，不过姬九没有在意。

而是接着望着对面那灯火辉煌的天京城，继续絮絮叨叨的说道。

“说了你们可能都不信，知道吗？”

“我在这个基地呆了快十年了，那个时候这里还没有建这么多建筑。”

“我在的那个基地就在一个山里面，每天晚上出来透风的时候，我就能看见那座天京城。”

“那个时候，我就想那是什么地方啊？怎么那么亮！”

“有跟我一起训练的学员说，那是国家的首都，天京。”

“那会儿，我只是在新闻里面，还有内网上见过天京城的样子，”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可直到我出发去仙南前线观摩的时候，我都没有到过那里一次。”

“你们说搞笑不搞笑，我的训练科目里面，居然每年都有城市战。”

“但我却从来没去过大城市，只在模拟的全息训练室里，看到过城市的样子。”

“只不过，都是那种被打烂了的城市，到处都是敌人，怪物，虫子，怪兽，而且你们知道不，居然还有外星人！”

“然后，我就在仙南看到了真正的城市——活着的城市！不过也就一个，临苍，云明市那种在机场呆一呆的应该不算数。”

“但是，咱们见到的死的城市更多，那些被虫潮蹂躏过的城市。”

“唉，要不是见到了那些被虫潮蹂躏过的城市是一副什么样的惨状，我真觉得咱们、、、”

姬九拿起酒瓶，再灌了几大口，然后将空瓶子码放在刚在那个空瓶的旁边，接着又拿起一瓶。

这次，姬九没有急着往嘴里面灌酒，而是慢慢的酌饮着。

夜晚的山风回荡在山岗上，从一座座石碑，一颗颗青柏之间穿过，带着细碎轻柔的风哨声。

陵园的石阶上，响起了一阵清脆的踏步声，白木兰踩着高跟鞋，披着夜色走到了姬九的身边。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并不呛人的烟味，还夹杂着浓郁的酒香，在柔和的晚风中渐渐淡去。

白木兰看见连着过去的六座石碑基座上，都亮着三个红点，连带着一缕缕袅袅的烟气，在微风中不断变换着轨迹和形状，最后消散在半空。

再仔细看去，便发现每个石碑基座上，还有六根香烟燃尽后的滤嘴，被整整齐齐地摆着。

白木兰将目光转向盘腿坐在石碑中间的姬九，然后眉头稍微皱了皱眉。

姬九的身边，码放着四个已经空掉的瓷白色茅台酒瓶，在姬九的手里面还正拿着一瓶在喝。

姬九此时并没有拿着瓶子往嘴里面灌酒，而是时不时的浅酌一口，就像是在悠闲的品茶。

可能是喝了酒之后身体发热，迷彩服的外套被搭在了一旁的石碑上，在她上身只穿着里面那件军绿色的短袖。

此时陵园里没有任何灯火，姬九整个人都笼罩在浓郁的夜色之中，只有天上的一钩淡月映照下些许的微光，

疏淡的月色中，白木兰只能看清姬九那轮廓模糊的身影，就如同一幅黑色剪影画般，隐约间勾勒出了姬九玲珑浮凸的身体曲线。

唯一稍显突兀的，便是月色映照下姬九那双晶莹玉润的藕臂了。

白木兰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姬九的脸庞。

深沉的夜色里，姬九那双明艳的赤眸里氤氲着一抹幽红色的淡光，澄澈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醉意，只是有些出神的望着东面灯火璀璨的天京城。

白木兰转而也望向了东面，然后平静的问道。

“喝够了吗？”

姬九拿到唇边的酒瓶顿了一下，轻抿了一口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知道吗？出任务的那天晚上，本来我们是打算喝一顿的。”

“说是给第二天，就要去云明的我送行。”

“但这顿酒，隔了一年我们才喝上。”

“如今反倒要我来请他们，给他们送行了。”

“而我，明天就又要走了，把他们留在这里。”

白木兰这时注意到，自己给姬九的那个小巧精致的锦盒掉落在了姬九的身边。

白木兰走过去，将锦盒拾了起来，然后打开了它。

姬九回过头去，看着白木兰问道：“这里面放得什么东西？”

白木兰浅笑了一下，对姬九说道。

“姬九，把头转过去，然后别乱动”

姬九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不过看见白木兰那抹浅浅的笑容，还是慢慢的把头扭了过去，继续望着东面。

就在这时，姬九看见一双温润精致的玉手拿着一条项链探到了自己的身前，然后将闪着淡淡白金色光芒的项链系向了自己的颈部。

姬九刚想回头问白木兰给自己戴哪门子项链，就在这时，姬九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自己的身份牌。

姬九注视着那个身份牌轻轻的落在了自己的胸前，这时才伸出手将身份牌举到了自己的面前，上面刻着自己的身份信息。

姬九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身份牌，突然发现厚度不对，然后检查侧面才发现，身份牌背后被做了一个小小的翻盖。

姬九问白木兰这时什么，白木兰让她自己打开看。

姬九轻轻的将身份牌背后的合页打开，就在这时一道蓝光突然映射了出来。

姬九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凝固了，目光也怔住了，呆呆的望着眼前。

此刻，浮现在姬九面前的，是一副巴掌大小的全息投影。

蓝色的投影幽光中，图像里的地面上是一片蔓延到山脚下的蓝色‘荧光海’。

这些分不清是草还是花的植物散发着幽蓝光芒，映照在七个穿着黑色机甲的高大身影上，感觉就像是P上去的背景，可是又无比的真实。

这就是五组出发前往森林中的虫穴过程中，在公路旁的荧光植物原野上，一起拍摄的那张照片。

姬九有些颤抖的将手伸向了投影的图像之中，用手指动作很轻柔的撩动着那些幽蓝色的苇草，似乎不敢去直接触摸里面的人物。

这里每个人的面容，都清晰地倒影在姬九的瞳孔中。

每个人都在笑着，就连一向板着脸的周剑，也在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而在肖飞成熟帅气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笑容。

唐考和贾荀笑得比较夸张，有点做鬼脸的样子。

老魏则咧着大嘴，笑得有些憨厚。

赵一川可能是因为刚来不久的缘故，还是不大放得开，显得有些腼腆，但笑容很真挚，很清澈。

最后就是姬九自己，她站在中间，脸上的笑容定格在了一起喊‘肖飞’的那一刻，飞的尾音让她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神色中都是清明爽直的笑意。

这就是五组留下的，最美好的一幕。

姬九怔怔的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来对着白木兰说道。

“白阿姨，真的很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白木兰伸出双手，帮姬九在眼角抹了抹，温柔的说道。

“这是在你机甲的黑匣子系统里面发现的，我想这张照片应该会对你很重要，所以就跟你的身份牌改造了一个投影系统。”

“怎么样？还喜欢吧？”

姬九用力点了点头，将身份牌轻轻合上，然后塞进了短袖的衣领里面，然后又检查了一下链子，确认了一下结不结实。

白木兰告诉姬九让她放心，这个是纳米钛合金的金属丝编织而成的链子，柔韧度透气性都很好，戴着很舒服，白金色的色泽也很好看。

姬九这个时候问道：“白阿姨，现在几点了？我自己这一不注意就拖到了现在。”

白木兰抬起左腕，看了看智能手环说道。

“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三十五了，你在山上呆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你这下午饭不吃，就空着肚子喝了快五瓶酒，以后再也不允许这样了，知不知道！”

姬九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毕竟因为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导致白阿姨，林姐，还有司机师傅干等了自己两个多小时，一并的连下午饭都没吃，也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白木兰这个时候，拉着姬九的手臂问道。

“不用客气，你最后还有没有要跟他们说的？”

姬九转头深深的望了一遍这六个石碑，看着已经燃尽的香烟，嗅着淡淡的已经发散的酒香，伸手轻握了一下胸前衣服里的身份牌，摇了摇头说道。

“说了很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居然可以说这么久。”

说着，姬九又苦笑了一声。

“他们终究不在这里，他们真正留在那个溶洞里，那些翻滚着岩浆的裂缝里，或者是被核弹蒸发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几个身份牌、、、”

姬九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兄弟们，我要走了。离开这个基地去到沧海，我知道那里是一个跟天京一样大的城市，等我安顿下来，有机会一定回来看望你们。”

说完，姬九右手拿起自己的迷彩服外套，一把担在了肩上，跟着白木兰往陵区外走去。

走到来时的山岗上，姬九回头望了一眼。

整个陵园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只剩下柏树跟山风摩擦的沙沙声，像是在轻柔的诉说着什么。

白木兰的声音传来，“姬九，我们得快点，要不然去到的时候就太晚了，别来不及了。”

姬九疑惑的问道：“白阿姨，这么晚了，我们还去哪啊？”

白木兰扭过身，朝着东面地平线上灯火辉煌的天京城努了努嘴。

“去天京市啊，晚上没吃饭，现在不去好好吃顿夜宵怎么行？”

姬九听到后，脸上的表情顿时显得些难以置信，回头望向了那片璀璨的灯火，有些迟疑的迈出了一步。

白木兰看到有些磨叽的姬九，不禁一把拉住了姬九的左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快走吧，不然到市区就太晚了，热闹劲要是过了，夜宵吃着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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