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 推理要在晚餐后

“感觉如何？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吗。”

“不是很真切，话说只是去吃个晚饭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我被蒙上了眼睛坐在轮椅上推动着向前行进，简直就像“阿尔卑斯山的少女”一样，不过再从悬崖上坠下一次我可是敬谢不敏。

“静，去餐厅的路有这么长吗。”

“安静一点啦，我推轮椅也是很累的。”

前往刑场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总觉得死亡迫在眉睫。残缺不堪的肢体不知几时才能正常活动，现在就连引以为豪的视力也被剥夺，就算过会儿睁开眼面对的是熟悉的悬崖也不奇怪。

在我这个年纪思考死亡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假设我能活到一百岁，剩下的人生也不过七十六年罢了，换算成秒数的话也为不过是二十三亿九千六百七十三万六千秒而已。当我还在思考睁开眼将会面对怎样的场景时，自己的生命就在不知不觉间不断流逝，从出身就开始走向死亡的生物，可悲至极。

“到站了，还请睁开双眼。”

推动我不断前进的那双手从轮椅的扶手转到了遮住眼睛的那块布上，比起重获光明的喜悦，我更在意历经了悠久岁月后即将来临的人生的二十五年。看样子眼睛还没适应刺目的光线，我半睁着双眼向前方两个模糊的人影问到。

“你们还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在说什么蠢话。”

寂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她双手叉腰对我呵斥。

“今天是庆祝五郎先生康复的晚宴，你就为自己没伤到他而庆幸吧。”

“晚上好，贝利尔少爷。”

穿着燕尾服的管家带着熟悉的笑容向我问好，既然我能活下来的话，他也应该平安无事才对。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所以说，我的生日。”

“当然是给你准备好啦！笨蛋。”

她涨红了脸从身后取出一块不大的圆形糕点，原谅我只能用这种含糊不清的词汇的来形容它的具体样貌。毕竟，这怎么看都见不到有蛋糕应有的样子。

“可能要求有点多了，不过能拿点蜡烛来吗。”

看着她逐渐由红转白的面孔，我慌忙改变了话题。

“我是说，我很荣幸，有这些就足够了。”

“我家妹妹很能干吧。”

静嬉笑着拍打着我的椅背，五郎先生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如果我当年决定留在这里，像今天这样的快乐日子也会继续持续下去吧。被眼前的欢乐所感染，我也忍不住和他们一同笑了起来，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久别重逢。

“也差不多到了上菜的时候了吧。”

我止住笑意，试探着向端坐在各自位置上的亲友们提问。餐盘、刀叉、碗筷、酒杯，还有被放在桌子正中，像是贡品一样的蛋糕状物体，唯独见不到晚餐时该有的正菜。

静局促的整了整衣领，有些尴尬地看向坐在首席的寂。

“平常这种事通常都是交给五郎先生来做的，不过考虑到他的伤还没完全好——”

“还剩下的一点罐头，已经分配给明智先生了，将客人放在第一位才是待客之道。”

寂补充似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眼前的全部就是今天的晚餐，这么想没问题吧？”

“四个人的话，刚好可以平均分配，不也挺好吗。”

静自暴自弃地举起小刀，向着桌上唯一的食物挥了下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四等分的样子，不过我也没什么怨言就是。

“全都是你的错啦，非要说那种破坏气氛的话。”

静大口嚼着自己的那块蛋糕向我发出抱怨。不过生日这种东西，如果不去想着提醒被人就会被轻易忘记，希望她多少能了解一点我的心情。

“五郎先生的伤真的没问题吗，我刚醒的时候可是疼的说不出话。硬撑的话可是会让我们担心的啊。”

“托您的福，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

不清楚具体的原理，光看外表的话确实看不出哪里受了伤，不公平什么的我可不会说，毕竟没有受伤原因我也清楚。

托我的福，不是吗。

我清了清嗓子，回想起爷爷过去会说的话，现在由我来讲也并不为过吧，大概。

“真实虚假相隔一线，千伪万谎只需一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推理的时间开始了哦。”

静从容不迫地说出了熟悉的台词，这出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案件，现在就由我来揭示真相。

“不过推理啊，该从什么时候讲起比较好呢。”

“首先是目的比较好吧，我觉得听众们应该比较想知道这个。”

“不过刚开始就是目的的话，是不是太无聊了。我觉得还是从最初讲起比较好。”

“随你喜欢。”

“那就先从目的说起，我认为这次活动的主题是:叛逆。理由的话其实也很简单，从我看到爷爷的书房里放着《人间椅子》起就感觉这件事另有隐情。”

“这本书怎么了？之前我也说过，自己虽然听说过江户川乱步的名字，但对这本书的内容却毫无印象。”

“没有印象才对，这本书本不应该出现在爷爷的书斋，就像是在本格推理小说爱好者的家里看到东野圭吾的作品一样不可思议。”

“这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过！东野圭吾的作品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寂愤怒地拍着桌子向我抗议，看不出来她居然还是东野的粉丝。

“作为社会派的作品来讲确实算的上不错，不过如果把他的后期作品划分到本格推理那一栏里实在是一言难尽。”

“这个，倒也不假。”

她有意回避了我的视线，把脸埋进了圈起的胳膊中。

“东野圭吾偶尔也会写《解忧杂货店》之类的与推理无关的小说，作为本格派祖师爷的江户川乱步也不例外。事实上，《人间椅子》这一短篇通常收录在江户川乱步的变格小说集中。而他本人也曾说过[比起本格派推理小说，还是怪谈更加盛行。]这样的话。虽说是本格小说的奠基人，但本人似乎更喜欢怪谈之类的东西，所以文风也多趋向于猎奇描写。”

“也就是说，这本书是由爷爷以外的人带回书斋来看，而且这本书恰恰还是爷爷最讨厌的不纯物。”

静托着下巴思考我所说的话，有些添油加醋的痕迹不过基本正确。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不用多说了，接下来靠我来解决就好。”

静举起手示意我收声，给予每位参与者思考的权力，这才是推理之夜的意义所在。

“因为长年被困在孤岛上的明智先生在一次外出旅行的途中无意间接触了非本格推理以外的事物，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五郎先生刻意地咳嗽了两声，但依然没能制止她的胡思乱想。

“第一次发现世上有这么有趣的故事，可过去一起讨论小说的同伴已经故去。为了祭奠这位直到死去都没能看到本格推理以外的好友，他毅然决定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由自己来编制出最完美的戏剧。”

“根本就不是这样啊，你倒是注意一下五郎先生的感受啊！”

“童颜无忌，听听无妨。”

五郎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清醒一点，她已经在世上活了二十多年了。

“把书带回来的人，是我。”

闷闷不乐的寂吐露出了真相，我不吃惊哦，说着的。

“嘛，大概就是这样。如果爷爷在世绝不会允许有不纯物进入书斋，不过岛屿易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察觉到爷爷早已离世的事实，而不是如五郎先生所告诉我的去世不久。房屋佣人的减少，想必也是这个理由吧，新任的主人拥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不需要过多的仆人来服侍，我说的没错吧，寂。”

看着幽怨地戳着蛋糕的黑色礼服少女，我继续开始讲述自己的推理。

“虽然不清楚爷爷具体的去世时间，不过从书屋里藏书判断你大概已经搬进来很久了。如果仔细找的话，可能连东野圭吾的作品也能找到吧。”

“我再重复一遍，东野的作品还没那么不堪。”

“总之，这就是一切的起源。随着爷爷的离世，岛主之位和举办推理之夜的的责任一并交给了还不成熟的寂。在仔细挑选好参加旅行的游客后，便是关于剧本的编排。不过洋馆也好孤岛也罢，全都是本格推理中用烂了的题材，总是用老套的手法作案，就算是经典的剧情也会让人生厌。于是身位剧本制作者的寂想出了由侦探担当犯人的剧本，并在全员到齐的第一夜播放了惯例的录音。”

“没想到，这座岛上却藏着一个真正的杀人犯。那就是伪装成女仆的亚兹拉尔小姐！她趁着夜深人静时谋害了本该作为犯人的侦探，让旅客们陷入了猜疑！”

唐突插入的奇怪言论，不用想也知道是静在混淆视听。

“不，具体的细节明智先生已经对我讲过了，在杯子里下毒的人是五郎先生才对。更何况岛上的箭毒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明白怎么提取吧，这也是剧本的一环才对。”

我带着征询的目光看向五郎先生，他点了点头。

“正如贝利尔少爷所说的，这也在计划之中。”

“具体来讲，寂所想出的[叛逆]应该是这次剧本的隐藏规则，那就是范达因二十守则。”

“这个我知道，推理故事中不得出现中国人那个。”

“那是诺克斯十诫，话说你明明知道还故意说错，根本就是在捣乱吧。”

“抱歉，还请继续。”

“或许是《人间椅子》的出现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吧，我多少也开始好奇这座岛上所发生的事是否有迹可循，果不其然，光是最初的案件就和正常的推理故事截然不同。首先是尸体——也就是昏迷的明智先生的样貌。”

“不说话的时候算是个帅哥？”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在不说话的时候也算是个文静的大小姐呢。”

“这还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不想理会这个自说自话的笨蛋，我继续扩展脑中的思路。

“是死状，作为死亡现场太过平淡了，平淡的反而有些刻意。二十守则的第七条规定，犯罪手法应该尽可能的恶毒，但我从一个安眠的青年身上可看不出有其他算的上是恶毒的表现。同样的，第十一条和第十七条规定，作为仆从和侦探也不该被列入犯人的名单，而第十四条则声明犯罪所用的毒药不得超出通常医典的范围。想听的话我还能列举很多，种种迹象表明，这次的计划是严格按照违背二十守则而精心编排的剧本，您意下如何？”

“继续。”

是我阐述的内容太无聊了吗，寂已经开始打起了哈欠。

“费劲心机不就是想让我来做这场案件的侦探吗？既然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故事，那接下来的思路也就不用多讲了。”

“为什么？不是还有悬崖上的故事没能说明吗。”

不安，焦虑，寂给我的印象大抵如此，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真相啊，是从不会带来幸福的悲惨故事，即使是这样也要继续听吗。”

“幸福的价值，决定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她终于停止了对蛋糕的蹂躏，用那双深黑的眼眸看向我。

“真相能不能带来幸福，应该由当事人来决定。自以为是是一种傲慢，贝利尔。”

不容质疑的语气，在我没能见证的时光里，她确实从姐姐的光辉下走出，开始独当一面。

“那就依照您的吩咐，我将继续讲述下去。不过在那之前，能不能把蛋糕分我一点。”

喜悦之情胜过了讶异，我从没见过这幅表情的寂。

“很美味吗？”

“不看品相的话，稍微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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