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的静夜,从森林中重获新生的少女在溪边洗涤。她的手臂纤细又洁白,喜欢和调皮的鱼儿逗弄,偶尔还会忘记岸边还有一大堆衣服没洗的事实。
大概由于斗篷挡住了大部分的血污,灵榛发现自己的巫女装除了袖口和腰摆以外,并没有染上多少红色,这也省去了她褪去全部衣物的麻烦。现在毕竟是深秋,光是换下一身斗篷的她已经在发抖了,可不想再受到更寒冷的折磨。
当巫女的火堆升起,开始烘烤起上方用树枝做成的简易衣架时,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悄然过去了。而正注视着小溪,对着黑发少女的倒影发呆的灵榛,似乎发现了溪流对岸的一些奇怪东西。
[我在这里。救救我。]
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重新聚焦完毕的视野里,巫女看见了一只斜倒在石滩上的麋鹿。它的叫声十分微弱,像是悲哀的呻吟,如果不是灵榛的听力远超常人的话,恐怕也会将它轻易地忽略掉。
是受伤了吗?
[拜托了……我的孩子,请救救我……]
无论如何,生命是放在第一位的——灵榛迅速地下了决心。因此当脑海中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她全然不管这样的现象是多么诡异,提起由于清洗过污垢,显得湿漉漉的大红裙摆,踩在鹅卵石上趟过了溪水。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从树叶与树干交织的帷幕间投入,巧之又巧地照在麋鹿的身躯上,让方才来到旁边蹲下的巫女为之一怔。它很美,披着纯金色的外衣,两三笔白纹从其间垂落。受伤麋鹿的颈下一直到胸口处也是雪白的,那鹿角虽已双双折断,却始终桀骜不驯地挺立着,像是一位折戟沉沙的骑士,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尊严。
当巫女靠近它的时候,麋鹿没有逃离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候着,像是早就知道黑发的少女并没有加害之意般。它的瞳孔是紫色的,平和地注视着灵榛,却将痛苦隐藏于深处。
她看得太入迷了,以至于忘却了这头麋鹿已经奄奄一息的事实。巫女赶紧抽出手腕上的云棉,企图拭去那布满在它胸腹处的血液。然而收效甚微。伤口实在太大了,从腹部斜拉到右腿,可见筋骨。血流如注,伤口明显已无法愈合,即便巫女想要扯下背后的大蝴蝶结束腰来充当绑带,也明显徒劳无益。
麋鹿的呼吸很微弱了。巫女的前额沁下焦急的冷汗。何其美丽又神圣的生物啊,灵榛能听它的心跳正在变得微弱到,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它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死去。
该怎么办?
[吻我的额头……然后,把你那万分之一的生命力赐予给我。]
瘸鹿艰难地抬头。晨曦的照耀下,它的紫色眸子散发出神异的光采。麋鹿的眼神无比严肃,不容任何质疑或反抗,使巫女一惊。
“不,不对……你到底是谁!”察觉到哪里有不对劲的灵榛,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她的头脑忽然清楚起来。正常的麋鹿是绝对不可能说话的,更何况是直接在她的脑海里发话。
然而在巫女拔出了腰间的、在先前战斗中断裂的钢剑的那个瞬间,瘸鹿的身上忽然发出了璀璨刺眼的金色光芒,飞快地包裹住了它的整个身躯。
[那可真是没办法了呢,任性的巫女……]
一人高的光团漂浮上半空,浸沐于晨曦中,紧接着不等巫女有任何的反应,便已向灵榛扑面而来,同样笼罩住了白衣红裙的少女身影。
*
当她感受到双唇间的湿润触感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周围的光线持续减弱下去,直到视觉可以重新适应。
灵榛睁开眼。她首先看到的是光团正在消失,然后震惊了,因为眼前之物不再是那头伤痕累累的瘸鹿,而是个紫色的陌生身影,有着翡紫色的长发,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巫女怀中。胸部的奇妙触感无不彰显出,这是个女人。可是在灵榛不争气地脸红心跳的同时,她也认识到了某些不太寻常的地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不是指巫女之前被强吻的意外,因为这也并非第一次经历了。关于她丢失了初吻的事情,可以追溯到更早、也就是还在和圣女黛丽娜她们旅行的期间。那一回才叫真正的不堪回首。
现在呢?灵榛留意到,怀中的这具娇躯竟是无比冰凉的,尤其是在包围于紫发少女周身的光团消散下去后,情况更甚。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在抱着一只巨大的人形冰雕。
巫女打了个喷嚏。她身上穿的也少,斗篷还晾在火堆上滴水。所以通过胸口的触觉,感受到怀中少女尚有心跳的灵榛,立时打定了主意。她吃力地蹲身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紫发少女改成公主抱的姿势,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伤,这才渡回到溪流间。
好软。
压下心头的旖念,巫女强迫自己不去低头看那张俏脸,在鱼儿的欢送中来到了岸边的火堆前。她气喘吁吁地将紫发少女的身躯平放在草地上接近火堆的地方,以便于吸收点热气。
由鹿变成的少女?这或许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笑话了。近近观察着这道陌生的身影,灵榛心想。
她依旧昏迷着,对于刚才巫女所做的一切毫无知觉。流质般的翡紫长发柔软非常,从少女的肩头自然地披到腰间,不加扎束,点缀着斑斓的星光。她穿着纯金色的连身长裙,眉目如画,却因为痛苦而呼吸急促,时不时蹙起一下眉头。
越看下去越是心颤,灵榛终于呆住了。原来她真的很美,每个细节都很精致;美到仿佛不应该属于这个人间,以至于让巫女本人都自惭心秽的地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灵榛见到过的少女有很多,其中最能够吸引她的,无非只有黛丽娜和阿尔帕夏两人。圣女的身上有的是圣洁与魅惑,本该如水火般不容的两项元素居然能在黛丽娜的身上同时展现,以至于那段月夜下的不解之缘,至今使她魂牵梦绕。阿尔帕夏呢?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她的温和、博学、和知性。当然还有那种始终挥之不去的神秘感,也是灵榛对她着迷的主要原因。
可是,紫发少女的出现打破了灵榛眼前的这面镜子,或许连世界的平衡规则也正在被她颠覆!
巫女似乎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上存在着的一切优点。她的一切都是吸引人的,又超乎人类之上的。从蕾丝软边的袖口到领口间露出的雪白肌肤,从随着呼吸微微翕动的琼鼻到琥珀色的高跟鞋,即便以灵榛的挑剔目光,也找不到一丝半点的瑕疵。
这样的美,可能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认知,可能已经破除了性别的藩篱。因为在灵榛看到紫发少女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永远逃不开被牢锁在她身上的命运了……
“沙沙沙。”
落叶被秋风摇下了树枝,迎着晨曦旋转,为这命中注定的两人相遇的时刻,跳起了优美的舞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巫女看到了那一连串从金色长裙上滴下的血珠。看样子虽然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愈合,但她的伤口依然没有消去,逐渐将腹部的衣衫染红。
振作点,你面对的可是个伤者啊魂淡!灵榛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强迫将目光从紫发少女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处移开去。
她看见了那一株株盛开的紫色康乃馨,就在血液落下的地方,像是布下了无数枚种子,掠夺着土壤的养分,让周围的无数绿草迅速枯败。
可惜比起紫发少女本身的出现,这已经不值得令巫女奇怪的了。灵榛的脑海迅速做下了判断,她取出了袖口里的云棉,上面还沾着先前擦拭过、却来不及洗净的血迹。
连这手帕上的血滴落在草地上,都有紫色的花蕊冒出,占据了巫女的脚边,稍痒。她蓦地嗅到了一阵醉人的芳香,差点神识恍惚,忘记了自己正打算做的事情。
醒醒!她使劲甩头,将云棉浸入了溪流中,一团锈红色的花絮顿时沿着水面蔓延开来,被带向下游。
幸好此时此刻,紫发少女腹部的伤口已经明显缩小,变成仅仅不到一只手掌的长度。因此在灵榛用云棉清洁过之后,她便可以卸下身后的蝴蝶结束腰,勉强作为绷带,紧紧缠绕到了对方的身上,顺带再双手打个死结。
伤口的出血情况,在压迫疗法之下有所缓解。但是巫女毕竟没有学过系统的急救知识,做到这一步已是竭尽所能;而接下来,至于紫发少女能不能苏醒或康复,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只是……巫女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刚才是怎么解开对方衣物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无从获悉。看着金色长裙下的成熟躯体,如同奶油般润滑匀称,灵榛只觉一团蒸汽喷出脑门。
不,这只是为了治疗——神啊,您肯定会原谅我的罪过的吧!
脑海里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完全忘记了自己目下其实也同样身为少女的灵榛,手忙脚乱地扶起了紫发少女的身子。也许因为疼痛的暂时减弱,她的呼吸似乎有规律些了,黛眉也舒展开来,像是来到了美好的梦境般露出了笑容。
手感很好,可灵榛根本没有享受的心思。并且巫女忽然无比头疼了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完全弄不明白这件衣服该如何穿回到对方的身上去。
她真后悔方才脱下这件金色长裙时没有仔细研究,现在真是后悔不及——所以该从哪里开始穿起来呢?啊,这些纽扣是干什么的……不对啊!领口太小,也不是从这里穿进去的……不行,这样做完全固定不了背后的绑带……
每分每秒,灵榛都在和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赛跑。怀中躯体得到了简单的治疗,仿佛慢慢变得温暖起来,又或者是因为被灵榛本人的体温烘热着。紫发少女的呼吸是湿润的,夹着紫色康乃馨的幽香,让零距离接触的巫女头晕目眩;加上被一圈紫色的康乃馨花包围着,她感觉自己即将要变得奇怪了。
不对,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参考自己的巫女装?巫女装毕竟同样是女装,想想当初是怎样穿上去的,或许可以为这一次的危机提供参照……
噗,结果完全不行哇!宽松的巫女装和紧缚型的西洋裙从根本上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两类服饰,想要拿这种经验来应付无数纽扣和绑带的迷宫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正当灵榛苦恼得几近抓狂的时候,又有一阵秋风拂过了这片宁静的森林。
高高的树上,一枚露珠从叶片上滑落,穿越了数不胜数的树叶与树枝的间隙,和巫女肩头的黑色发丝相擦而过,在灵榛毫无知觉的那一刻,降临到了她脚边的那朵紫色花瓣的中央。
至此,树叶的与树叶的间隔再也不能对晨曦造成任何有力的拦截。阳光瞬间明亮起来,既打在了那颗滚入花蕊的晶莹上,也将那对徐徐睁开的暗紫瞳孔蒙上了一层氤氲的薄纱。
沉睡的天使醒来了。灵榛感觉地狱的大门正在缓缓向自己洞开。
“那个……其实我不是有意的。”尽管如此,巫女还是尝试着这般为自己辩解。
紫发少女的俊美面容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躯,原来那件金色的连身长裙已经被剥离得(其实是刚刚被勉强穿上)只剩下了堪堪一半,另外一半拖沓在紫色康乃馨盛开的草坪上,绳结和纽扣全部松散着。
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神愈发怜悯。
“抱歉,我对于除路西菲儿大人之外的年轻女性并不感兴趣。”
“不!我……”
——然后,直勾勾盯着对方的锁骨和胸脯还没有来得及移开视线的灵榛,后脑勺被一记勾拳命中了。
*
“听清楚了,蝼蚁。吾之名为阿佳蕾斯,乃魔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真实之魔女’。”
当风波平息之后,紫发的面瘫少女一丝不苟地跪坐在火堆前。对于灵榛的问题,她这样回答道,“家姊正是‘时衔之魔女’,瓦洛儿。我们二人分别居于七十二魔神的第二和第三尊位,同时身兼魔王路西菲儿大人的助手与参谋。”
她是在说梦话吧……嗯,魔界啊什么的。
望着对方,巫女咋舌。此刻的紫发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尚还挂在木架上的黑色斗篷——斗篷已经不再滴水了,但灵榛趁着她自言自语的间隙,悄悄摸了一把,还是有些潮湿。
所以只能再等会儿了,希望老猎人一觉醒来以后不会因为巫女的失踪而吃惊,不过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恐怕冯顿也早就明白她是个不安分的主了。
“喂,你在听我说吗。”
“嗯嗯,魔女阿卡雷特什么的……”
然后灵榛的领口被揪住了。
“怎、怎么了?”额头冒汗,巫女干笑装傻。
凭借近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和怪力,一只手将黑发少女从地面上拎起尺许高的阿佳蕾斯,双眼闪烁着冷淡的光泽,平和道,“请问,你是在开玩笑么?”
“抱歉抱歉我错了,阿佳蕾斯大小姐!”
“后缀加殿下。”
“……尊敬的阿佳蕾斯殿下!”
“很好。”紫发少女松开了手,“你已经是个合格的下仆了,百合女。”
“……”
三分钟前刚刚养成的第一印象彻底崩坏了。解除了束缚,落回地面好不容易才站稳的灵榛,整理着因为挣扎而稍显褶皱的衣物,却感觉浑身都在抽搐。
可恶,她似乎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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