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远方似乎有轰鸣的雷声入耳,把熟睡中的灵榛吵醒,倏地从草坪上惊觉坐起。睡眼朦胧的她瞄了眼周围,这里有巨石、高矮不平的草原和路旁围成一个大圈的马车货车。景色很昏暗,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阴云密布,见不到第一缕阳光,也许时间还在黎明之前。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醒着。火堆是熄灭的,碳木灰被晚露打湿,色泽漆黑。
灵榛理了理记忆才发觉,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竟连晚饭也忘了吃。不过,这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巫女的身体特质可以让她在午夜零时的那一刻回归原点,饥饿感自然随之而去了。
昨天傍晚的那场谈话,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克洛娜把自己加入佣兵团这十多年来的经历一一细说,从因为不满家族包办婚约而逃离家族、成为一名佣兵开始,到她的姐姐萨塔因为与唐璜侯爵争夺家主地位失败而同样来到了布列丹佣兵团,最后一直讲到布列丹丢失了大陆第一的名分后,她那野心勃勃的姐姐退出布列丹、并自己亲手创立了一个新的全女性佣兵团为止。
“姐姐之所以会对罗斯福斯不满,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她还记得红发女人说过这样一段话,“自从十三年前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挚爱之后,团长大人从此开始拒绝起那些高风险的任务。我不认为拒绝是怯懦,因为我理解团长大人,他是在为团员们的生命安全考虑;但是姐姐大人她却不那么想。
“萨塔姐姐从小被父亲以第一继承人的身份抚养长大,性格激烈又好斗。可以说,她比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还要坚毅,看不起任何轻言放弃之人,哪怕在与唐璜叔叔的权利争夺战中,姐姐也是直到被叔叔逼进绝路的最后关头,才不得不离开了家族。正因如此,认为罗斯福斯大人是个懦夫的她,才不愿意继续在布列丹逗留下去。”
巫女还能回想起说出这些时,克洛娜眼中的无奈,使她愈发好奇了。这对姐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甩头,把这些思绪清出脑海去。灵榛本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可是却恍惚发现自己已睡意全无,一时间,趴坐在草地上的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四处走走吧。走累了,大概还能再睡一觉——抱着这样的简单想法,巫女顺手将身后的兜帽拉起戴上,背身离开了巨石处。
*
雷声或许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凭借着模糊的记忆,黑影走在渺无边际的山原间,鹿皮短靴下踩着柔软的草甸,发出轻悄悄的沙沙声响。
从高空看下去,穿着黑色斗篷的巫女颇像墨绿海洋中的一颗稻粒,从一座低矮的丘陵顶部落下,又滚动到另一座的斜坡上。她的脚步不曾停歇,时不时往后瞥去一眼,确认那马车营地的影子还存在于视野的边缘处,以免迷失了方向。
草原的气候,一年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吝啬得不会降下一滴雨珠,只会有短短的几天骤雨倾盆,像是天神在发泄着他的怒火。但据灵榛判断,现今这样的天气虽然云层密布,却也不至于有雷声。所以她很奇怪它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事实上独自一人走了将近半里路,巫女再也没有听到过雷声。丘陵和草原似乎还沉醉在自己的梦境中,它们的呼吸是夜风,抚摸着少女的衣角,柔若无骨。
然后,走上第三座丘陵顶部的灵榛发现了一片林海。站在这个角度看下去,它就像张大网般覆住了草原的一方,从巫女的脚下无限蔓延开去,显得如此突兀。
这里距离修齐南山地的边缘还有整整一百余里,如果说几棵孤零零的矮树的话还有可能,但一整片森林,从理论上就显得荒唐了。何况它还生得很是繁茂。
灵榛迈入其中。她的步伐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毕竟这里不算太远,在她还能接受的范围内,只要往回走上百步就能从高地上看见缩成芝麻点大小的佣兵团营地了。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巫女的内心总有些原初的向往。
已亡人的灵榛,她记忆的百分之九十九都被那片森林占据着。那段不解之缘是无法遗忘的,即便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旅行,她的脑海深处始终萦绕着小鹿的叫唤、溪流的沁凉、以及树屋的安馨。
虽然空想森林不复存在,可灵榛偶尔会想着要再经历一次,哪怕这已经成为了奢望。不过现在,灵榛的耳边却回响起了冯顿的话语声。
“不管进入哪座森林之前,你都务必要记住,先确认一下自己是否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工作。”
坐在某个火堆前,黑灰短发的老猎人劈开了身旁的某节干枯树干,掏出匕首把树干外部的皮层清理干净,再削成弓的模样,扎上兽筋,“如果身上的装备不齐全,你可以像这样在森林的边缘地方做一把弓。那里相比森林深处安全些,而且在面对野兽时,弓箭是不可或缺的远程武器。”
灵榛此刻照做了。挑选好韧性尚佳的小树干,她用腰间的钢剑和云棉匕首迅速制出了长弓,只不过因为身上没有带兽筋,所以巫女用心念抽出一丝云绵,调整好弹性,变成弓弦。
她不想为了制作一把弓而用尽了身上携带的全部云绵,因为那将意味着,她会丧失除弓与钢剑以外的一切自保能力。
另外关于箭支的问题,解决起来也绝非难事。依靠灵活的身姿,巫女跃上了树枝的顶端,从鸟窝中偷出几束羽毛,并顺便抚摸了雏鸟几下。在得到它亲昵的鸣叫声后,她翻着树藤落地了。
云绵化成的刀片锐利无匹,是故,将钢铁削成箭尖的模样不会费太多的力。一弓二十箭很快完成了,而代价是,她手腕上的丝带短了些,钢剑的尺寸更是小了一号。
临行前,巫女随意地拉弓一放。百步开外的某片落叶被钉上了树干,箭羽轻颤,惊逃了躲在树根前的刺猬。
*
灵榛不喜欢鲜血,但这并不代表她会纵容邪恶之物。
例如森林中的那些被自然魔化的饿狼,双眼通红凶狠异常,哪怕是在面对同类的时候,下手也丝毫不留情面,仿佛它们生下来就是要杀戮的,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让自己强大起来。
和曾经的地球世界不同,灵榛脚下所踩着的这块大陆上,绝大多数野兽的血脉都是被魔化过的。这并不值得奇怪,就像魔法和巫术的存在,即便灵榛最初从游猎人冯顿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是何其惊讶,久而久之,也便习以为常了。
你能解释地球上为何会存在基因吗?你能解释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东西吗?为什么基因可以刻录出一切的生命体征?为什么人类只能修改基因却无法创造?
可以认为魔法与基因两者唯一的区别是,如果有人说基因是上帝的密码,地球上的那些追求真理的科学家会对他表示反对;但在这块异世大陆上,人们纷纷认可“魔法是天神的信仰恩赐”这一说法。因为不管是在人类、还是其它生物的血脉内,都蕴含着魔力。
对的。她曾经看见过不会使用魔法的猎人冯顿,在刀上施加了一层薄薄的红膜。那也是魔力,可以增加刀锋的锐度,只不过控制方法比较简单,适合战士
当然对于灵榛是不一样的。她的身体虽然经过某次死亡的修改,可本质上依旧是地球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所谓的魔力——她体重的轻盈、以及会自如地操纵云棉,和魔力完全无关。
没有魔力,巫女等于比常人少穿了一件护甲。她必须要弥补自身的缺陷,所以,在钢剑上覆上一层云棉来代替魔力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此刻,灵榛单膝蹲在一棵树后,两人多宽的草墩很好地遮挡住了她的身形。可她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大树后五十步开外的那两匹魔狼嗅觉异常灵敏,缓步趋近,像靠近猎物般慢慢潜行着,颇具耐心。
果不出所料,在准备工作完成后进入森林不到两百步,巫女便怀疑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有一定经验的她在树木之间迂回着,放了七八支箭,全部命中,却只带走了三匹魔狼的生命;而她忽然发现这里的魔狼比永暗森林里的还要狡猾数倍,因为它们从不一股脑地蜂拥而上,在吃过几次教训之后,依靠身体的皮糙肉厚,也在试着和黑篷的少女打旋。
于是一人十狼在森林里跳起了巧妙的舞蹈。直到藏在树上的灵榛再次一箭穿喉之后,狼群似乎被激怒了。
它们开始爬树,一只接一只,吓得巫女下巴掉到了地上,手忙脚乱地扯着树藤荡到了另一棵树杈上。然而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一张从天而降的血盆大口猛地向灵榛压来。原来某狼不知何时已在树顶埋伏好了。
也许是它们太聪明了吧,灵榛本能地感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她拔剑的速度没有被思考减缓,抢在狼牙刮破自己的兜帽前,便一击贯穿了它的头颅。紫色的液体爆出染了她一身,难闻得巫女皱起了眉头。
不妙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闻到同类的血腥气味后,剩下的八匹狼简直像是磕了猛药,瞳孔涨红,面目愈发狰狞,行动速度比原先快了整整一倍,把灵榛逼得大汗淋漓,动躲西蹿,顺便倚仗着传自大陆第七猎手的走位技巧,灵活拉弓再从背后带走三四位追兵。
现在,还有三匹。但她背后绑着的箭已经只剩下了一支。
巫女这时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妙。是不是自己太自信了呢?这不能怪她,她也没想到这里的魔狼会难缠到这种地步。犹记得老猎人说过,分明永暗森林才应该是大陆上危险系数最高的森林啊?大陆上最具危险性的魔狼也是在那里,被老猎人和巫女协力击杀了上百匹。
真是麻烦。
——她一个背滚翻出了草墩,在身形潜入黑暗的前一刻,终于反手向后发出了最后一箭,将为首袭来的魔狼钉得七窍流血。
三十分钟后,不公平的战斗终于平息了。
瘫倒在溪边后再也没有动弹的力气,巫女仰面朝天,身上的黑篷色泽似乎更深了些,散发出浓浓的腥气。
战斗的激烈场景历历在目,灵榛却不想再忆起。总之为了自保,她可是把一切的武器都用上了:钢剑砍断,再用长弓;长弓折断,再用袖口的云绵匕首。
她的虎口在滴血,如果撩起斗篷的话,就可以看见纤细的胳膊肘上的那一大道弧形牙印。幸好没有受重伤,巫女在最后关头龇牙咧嘴着把那头孤狼逼退了,它摇着尾巴,发出不甘又可怜的叫声,灰溜溜地缩回林荫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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