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雪晴站了起来,盯着地上赵玲的尸体。
喷溅出的血液沾满了她的前胸和脸颊。或许是用了太大的力气,她握着折刀的手在抖。楚颐年走过去,贴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属于他的折刀从她手中取了下来。
赵玲躺在地上,睁大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她的喉管整个被切开了,冒出的血液随着心脏跳动的停止而趋于凝固。血将她整个前襟染成暗红色,又在她身下汇成了小小一滩。
“干什么呢啊,搞这么大动静?”
刚才一直都没有出现的一个女生从走廊拐角处冒了出来。她有着尖利的嗓音和眼神,浓重的妆容和深紫色挑染的短发看上去很是惹眼。她带着绿色的大直径美瞳,一直垂到下巴边上的金属耳饰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
她从楚颐年和唐涟的身边绕了过来,看见血泊中的尸体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紧接着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哎,了不得啊了不得,戴雪晴也杀人了啊。不行别强撑着啊,优等生。”
“我没有强撑着。”戴雪晴端起了手臂,冷冷地回头。“还是说你想下一个死——邵雨彤?”
“没强撑就没强撑呗。”邵雨彤嘁了一声。似乎是戴雪晴浑身是血的样子还蛮有威慑力,她有些心虚地走到了尸体旁边去了。
她蹲下去,把赵玲身上的背包扯了下来。
“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哎哟,一盒饼干啊。先到先得,归我了啊。”
邵雨彤把那盒饼干拿出来,像是捡了宝贝一样晃了晃。见其他人没什么反对意见,她喜滋滋地把翻过的背包扔了回去。戴雪晴不想去理会她,只是冷漠地盯着地上赵玲的脸。就在这时,从广播音响里传来了像是什么人在试音一样的喀拉喀拉的杂音。
“——喂,喂喂。”
是个男生的声音,声调低且语速快,喷出来的气流音听起来像是他的笑声。
“啊。啊啊。啊。测试,测试。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本届的第八名退赛者已经出现了,名字叫赵玲,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打开你们的红名册查看——再提示一遍,红名册等同于各位在这个空间的存在资格,请务必保管好——当然,不想保管的话,也可以送来一本一本地让我撕掉哦。”
“这白痴谁啊?”邵雨彤有些烦躁地四下张望着。
“我认识他,他叫欧文,之前就整天疯疯癫癫的。”楚颐年耸了耸肩。他把背上的背包卸了下来,掏出一本小巧的像是学生手册一样的东西。本子的封面整个是暗红色的,第一页有张一寸头像和一些像是学生简介一样的东西,第二页开始全都是白纸,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一些名字——是事到如今已经被杀死的人。
这个学生手册便是他们之前所说的“红名册”,前身似乎是“学生档案手册与班级名册”。自从来到了这个空间之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这么一本东西。凡是一个人被确认死亡,他或她的名字便会自动在那些白纸页上浮现出来。于此同时,这个东西也关乎到他们的“存在资格”。
邵雨彤从楚颐年掏出红名册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在楚颐年看着那些名字皱眉的时候,她忽然向前冲过去想要把它一把夺走。
“咚!”
这一声是唐涟把她撞倒在了地上。楚颐年收起了红名册,用一种不知道是轻蔑还是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就凭你……还是不要对我出手了吧。”
邵雨彤气得咬牙,但她看见唐涟在用非常可怕的表情盯着她,又马上露出了令人尴尬的笑容:“哪有啊,我这不是和你闹着玩呢么,计较啥啊。”
气氛是难以忍受的凝重,为了转移话题,她又发起了一个提议:
“有人记得广播室在哪吗?我们现在直接去把那有病的家伙解决了呗?”
她刚说完这句话,广播里突然传来那男生模糊的惨叫声,还有一连串的像是东西被推到地上的声音。这些声音把邵雨彤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看来被人抢先了。”楚颐年笑了,接着立马向楼梯间跑去。“走,我们也去看看。”
唐涟二话不说便跟着他走了。戴雪晴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邵雨彤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开。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掉之后,她放松下来,打开饼干盒子嚼了起来。她嚼了两三块之后,回过头去看着赵玲的尸体,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怜的倒霉蛋。”她叹了口气,伸手盖上赵玲的眼皮。
排演厅里,一之濑姐弟正在把琴装回琴盒里去。已经又是半天过去了,厅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并且朦朦胧胧地染上了一层暮色。一之濑千花正在把琴弓的弓毛拧松,一之濑千泽背对着她收着大提琴的固定带,毫无征兆地,他开口了,说的是日语:
“姐,你已经杀人了吧?”
一之濑千花的动作顿了一下,瞥了一下弟弟的背影,又继续拧着琴弓。她用中文回答:“是啊,怎么了?”
千泽轻轻地“啧”了一声。他将琴弓和琴都收好之后,往身上一背,终于转过身去面对自己的同胞姐姐。他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又一时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说:“今后,我就不和姐姐一起行动了。”
“随便你,你爱去哪去哪,最好不要离开我之后马上就被杀死。”
“我不会死的,我没有那么弱。”
“还说没有那么弱啊,你自己打开红名册看看自己的能力评级好了。”一之濑千花回过身来盯着他,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而且,我再提醒你一下——红名册一定要自己保管好,如果它被破坏了——你可是会死的。”
“我知道。”一之濑千泽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他仍然用日语进行回答,而一之濑千花从始至终用的都是中文,这对姐弟的跨语言交流听上去十分的奇妙。
一之濑千泽拉开了门,在离开的前一刻,他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姐姐不无冷酷地说道:
“我啊——就算死了,也不关姐姐你任何事。”
“你说什么——!”
一之濑千花被激怒了,她用日语喊出了这句话,但在她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排演厅的门已经被重重地关上了。她把琴弓用力地摔在了地上,凝视着那扇禁闭的门,起伏的胸口久久不能平息下去。
天色又暗淡了一些。过了一会,她蹲下去捡起琴弓,似乎是平静了下来。她打开自己的包——那是个以浅灰为主色调的革制斜挎包,有着少女精品店的风格——并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红名册。她翻开了第一页,看着上面那些关于她的信息:
一之濑 千花
班级:高二(4)班
科目:艺体(弦乐)
能力评级:A+
能力:呼吸剥夺
“但是,尽管这样……”
她把琴弓装了起来,然后慢慢地拉上琴盒的拉链,像是小声叹气一样地喃喃自语。
“我一定要让他活下去……是我害了他,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她又抬起眼皮,以一种偏执的语气一遍遍自我重复着:
“一定要让他活下去——我一定要让千泽活下去。”
在昏暗的暮色里,一之濑千泽背着比他高上一截的琴盒向着男生宿舍楼走去。
说起来,他们这群人被拉进这个以他们现实中的学校做背景的异空间里,是刚刚三天前的事情。
三天过去,感觉就像经历了三个月一样漫长。虽然他的姐姐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但这三天里一之濑千泽目睹了好几个人陷入了精神崩溃之中。疏于戒备的人和轻易相信别人的人都被杀死了,就像来不及理解状况的赵玲那样。在面对危及自己性命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只优先考虑自己。
毕竟,这个游戏的规则是——“最后活下来的一个人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
但人也是各种各样的。有人觉得待在这个异空间也不错,有人拼了命地想出去,有人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想害别人性命,有人打算自己活下来就好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但是在交谈之前,谁也不了解彼此的想法,即使交谈了也存在说谎的可能。所以,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似乎是现下唯一的生存之道。
说实话,他不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是怎么被拉进这个异空间里的了,来这里第一天的记忆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从能记得的时候开始他一直和一之濑千花待在一起,从睁眼到入睡,一整天全部待在一起,就像小时候还没有分房睡的那段时间一样。在夜里姐姐一直拉着他的手,那只手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它比记忆中的小而纤细许多。
说实在的,如果死亡无法避免,一之濑千泽不是那么地抗拒死亡。但是如果向一之濑千花提出这种想法,一定会遭到严厉的斥责。他知道到了最后一定会无可避免地变成他与姐姐之间互相争斗的场面,这两天他一直都在脑海中描摹着那一天的场景。如果早晚要到来的话,不如让它来得早一点吧。
一之濑千泽仅仅是觉得不能再继续待在姐姐身边了,但是接下来自己一人将要何去何从,他暂时还没有过多考虑。回到宿舍之后,他首先把琴放好,然后把门锁了起来。整个六人寝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在,其他的空床上甚至还放着他室友们的东西。这个异空间好像是将对应的现实场所一模一样地复刻了过来。好像是搭建在现实之上的一个平行的空间层,除了整个学校只有二十几个人在之外,这所学校和现实的北山双语高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并不是没有人想过如何逃离这里。最开始的时候,以邵雨彤为首的一伙人将整个学校翻了个遍。他们每个人的手机都没有一丝信号,无法对外界进行任何方式的联络。学校的每一个大门都上了锁,暴力破坏也纹丝不动。他们试着翻墙,但据翻墙的人说,“好像有看不见的屏障在”,他们爬到一定的高度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各种能想到的方法全部尝试过了,看上去没有任何从这里离开的有效方法——除了杀人。于是接受能力差的人精神崩溃了,接受能力好的人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安居乐业——一之濑千泽本人说不定是后者——反正这所学校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虽然显得很诡异,但食堂由无人餐车供应食物。自来水和下水道都是畅通的,宿舍的独立卫浴也24小时提供热水。理论上讲,这样的条件或许能让他们在这里活到自然死亡。
但这显然是令人无法接受的。至少对相当一部分人来说是这样。
至少对一之濑千花来说也是这样。
一之濑千泽在床上躺了一会又爬起来了。到了晚饭时间,他从床下拖出一个零食箱子来,拆了几袋吃光之后好像还是觉得很饿。他把钥匙装在口袋里出门去食堂了。那幽灵餐车果然准时停在了门口,那是一辆箱式货车,后门敞开着,里面整齐地码了将近二十个餐盒。
“嗯……好像人死得多了,餐盒数量也变少了。还真是精准。”
他拿了一个盒子起来。那是被淡棕色纸包裹起来的塑料盒,大概有8开教科书的大小。一之濑千泽拿起它就大摇大摆地向着食堂内部走去。里面如他所料是空无一人。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撕开了盒子的包装——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盖饭,还有罐装果汁和口香糖。
“果然吃饭是最开心的时候了。我开动了——”
“——一之濑千泽?”
一之濑千泽的筷子拿起来又放了下去。他本能性地绷直身子警觉起来,发觉那道声音十分耳熟之后又松懈了下去。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同样拿着餐盒的短发女生,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捂着肩头上一道看上去是划破流血了的伤口。
“粼酱!”他惊喜地站了起来。他这两个字的发音介乎日语和中文之间,听上去很滑稽。
“坐你对面不介意吧?”短发女生走了过来。她的外表像是那种死读书的好学生乖乖女,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的修饰痕迹,剪了有些土的学生头,戴着副细框眼镜。没有耳钉,没有首饰,并且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
女生——她的名字叫做夏初粼——看上去是一之濑千泽的熟人。她不等对方回答就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开始拆自己那一份餐盒。不过后者也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正相反,一之濑千泽似乎因为她的出现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他正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夏初粼,饭也不吃了,整个人向外冒着小粉花花。
“你不吃饭啊?别盯着我,瘆得慌。”夏初粼咬着筷子瞪他。
一之濑千泽这才注意到她肩上有个流血的伤口:“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
“在广播室弄的。”夏初粼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大概两个小时之前吧。”
……两个小时之前,是楚颐年一行人在广播里听到欧文发出惨叫的时候。
楚颐年和唐涟马上向着楼梯间跑去,戴雪晴也跟在他们后面。广播室在主教学楼的二楼,而主教学楼在综合活动楼的旁边。他们跑到广播室门口大概用了不到五分钟。唐涟一直稳稳地跟在楚颐年身后,他们到了广播室就马上踢开了门。戴雪晴大概晚了三十多秒到,到的时候已经是大门敞开。广播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没看见欧文的身影。
楚颐年皱着眉环视室内,第一眼就看见明显的打斗痕迹和滴在地面上的血迹。地面上有一只沾着血的长杆水粉笔,楚颐年把它捡了起来仔细地观察着。是一只中号扇形笔,普通价位的牌子,学校画室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在用这种笔。
戴雪晴查看了红名册,最后一个名字仍是赵玲,这意味着没有人被杀死,只是不知道是谁和欧文打了一架,然后两人受伤离开了。
“来晚了啊。”楚颐年不无遗憾地叹气。“你们记得之前画室里那具尸体吗?喉咙那里有好几道细小笔直的贯穿伤。我还在纳闷是什么凶器,原来就是这种水粉笔。”
“看起来是普通的笔,能贯穿喉咙么?”唐涟问道。
“谁知道呢,但是有不同的能力在,什么都是有可能办到的。要不要猜猜是怎样的人干的?”楚颐年看上去兴致浓厚。
“不如出去看看吧?说不定还没走远呢。”戴雪晴提议。
三人一致认同。唐涟抢先在楚颐年前面出去巡查,主楼比起综合活动楼来说破旧了不少,很多地方的灯时常是坏的,正好囊括了他们所在的这一段空间。他们一边警惕着一边仔细查看,每一个教室里都没有人,就这样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
唐涟眼尖地顿住了:“地板上有血。”
“谁在那?”
楚颐年和戴雪晴还没来得及反应,这道声音就从他们身后响起了。三个人都同时转身戒备了起来,楚颐年的手伸进口袋捏住了那把折刀。
来者从阴影中走出来。那女生捂着肩上的伤口,表情痛苦而茫然。那是夏初粼,她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意图。
“你是谁?”戴雪晴发问。
“伤我的人从楼下跑了。”夏初粼断断续续地吸着气,“你们要追的话就快些,说不定来得及。”
“你是生者还是死者?”问这话的是唐涟。
“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用能力。”夏初粼答。
楚颐年看了唐涟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他思索了一下,做出了决定:“我们走。”
“然后他们就走了。我休息了一会又站了起来,去水房冲洗了一下伤口,就直接来食堂吃饭了。”
夏初粼似乎结束了她的讲述。她开始低着头扒饭。一之濑千泽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不好奇弄伤我的是谁吗?”见他不吭声,夏初粼忽而又问。
“不好奇啦,反正粼酱你一直是这样,有自己的想法、哈——”
一之濑千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开始吃那份盖饭。他吃的很快,短短几分钟盒子的大半就已经空了。夏初粼看看自己才吃完了一个角,又看看对面的饭盒,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没变啊,食量方面。”
一之濑千泽比夏初粼高出半个头,但事实上他们的体重是差不多的。他总是穿很宽松的衣服去遮住他过于瘦弱的身材,但偶尔暴露在外的纤细手腕依旧能称作充满骨感。他的脸瘦而秀气,两颊微微地凹陷,略微下垂的单眼皮使他有一种俊秀的少年气息。在女生中受欢迎也是因为这些要素吧。
但夏初粼了解他平时的食量,知道他是逮住食物就可以吃个不停的人,所以总是纳闷他吃进去的东西究竟都去哪了。
“是啊,别怕粼酱,我吃完之后会等你的~”
一之濑千泽笑眯眯的,满脸都写着“你害怕吗我可以保护你的”。夏初粼又叹了一口气,选择视而不见。
“你没和千花在一起吗?”
“……没有。我和姐姐吵架了。”
“稀奇啊,为什么我不意外呢。”
夏初粼没有听到回应,对面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持续到她把饭吃完了大半。然后她放下了筷子——吃不下了。
一之濑千泽推开了自己的空盘,而后从善如流地把她吃不完的饭拉到了面前。夏初粼皱着眉头看他动筷子,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待他吃完之后,夏初粼听见了一声饱嗝——他终于吃饱了。
“好了,需要我送你回寝室吗?”
两人一同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发黑。餐车上的盒子少了一部分,想来是刚刚有人过来拿过了吧。
“不了。正相反,今晚我要住在你的宿舍。”夏初粼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
一之濑千泽顿了一下,又马上调整了过来,他早就理解了面前女孩的思维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思维,那么这句话也注定不能按照一般的意思去理解。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你不能和千花分开,这很危险,我必须代她照顾你。”
“到底为什么啊?”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其实是我怀疑我被盯上了,最近我不能睡我的宿舍。拜托你收留我。”
“……哦。好的,没问题。”
得出了真正的结论之后,一之濑千泽尝到了一种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期望之外的感觉。他不无遗憾地耷拉着脑袋,然后示意夏初粼跟着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人离开了食堂。又过了一会,餐车上的盒子被拿完了,幽灵车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它的引擎轰鸣起来。
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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