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之濑千泽带着夏初粼走进了男生宿舍楼。在这路上，他心虚地向着宿管大爷的值班室窗口瞥了一眼。当然，那间屋子里现在空无一人。

夏初粼一直表现得非常平淡。她走路脚步很轻，轻到一之濑千泽要时常回头去确认她是否跟上来了。他每次回头的时候都看见夏初粼的眼神是飘忽的，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楚颐年也在这栋楼吧？”上楼的时候，她开口了。

一之濑千泽明白她在顾虑什么。楚颐年那一批人是最早动手杀人的。在其他人还无法接受现状的时候，那位英俊的天才校园男神已经会笑眯眯地用他那把折刀捅进别人的身体。他记得千花之前对他说过，现在死掉的八个人里，有大半是直接或间接地经过他的手。

“他住在楼上。但是，‘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不是很清楚……”一之濑千泽答道。他说的“现在”，就是指进入这异空间之后的阶段了。

“粼酱你和他熟么？我记得他是你们班的吧。”

“不，他跳级到高三去了。那家伙是个理科天才，智商高得惊人。平时不停地换女朋友。数学考试十次有九次是满分，剩下一次是睡过了头。”

“真羡慕啊——”

一之濑千泽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之后，夏初粼跟了进来。

她随手锁上了门，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怪怪的。——应该只是千泽单方面感觉怪怪的。夏初粼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她选择了一之濑千泽对床的下铺坐下，把鼻子贴在床单和被子上闻了闻确定没有异味。然后她踢掉鞋子，脱了校服外套和裤子，里面是一件装饰着花边的长单衣和黑色七分打底裤。她看起来已经做好就寝的准备了。

“你为什么……呃，为什么要睡这张床？”一之濑千泽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她，两个人面对着面，距离显得太近了。

“我觉得这样子随时可以看到彼此的情况，以免发生意外。”

“问题就是随时都可以看到……粼酱你啊，懂不懂什么叫男女之间的界线……”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无所谓吧？”

夏初粼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似是有两道难以觉察的红晕。她第一次笑出了声：

“真好，千泽也长大了。千花说不定会很高兴的。”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正统的处于思春期之中的男生。”一之濑千泽做出掷地有声的发言，同时克制着自己不去盯着对方单薄布料下隐约的身体曲线看。

夏初粼笑着，但她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她垂下眼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缝。

她缩到床上去靠着墙，并把被子摊开抱在了怀里。

“千泽。”夏初粼问道，“你还是想不起来你是怎么来到这个空间里的么？”

一之濑千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他摇摇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塞进嘴里，又扔给了夏初粼一块。“我不记得了。我总觉得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觉得姐姐应该是知道的，但是她什么也不和我说。”

夏初粼看着那块糖滚到了她脚边，她没有伸手去捡。“她是为了你好。”她说，“但你不应该再让她摆布你了。”

“我不知道。这是摆布么？”一之濑千泽露出了苦笑，“我不想看见她伤心的样子。”

夏初粼沉默了。千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嚼着那块糖。

“我去洗个澡。”夏初粼看着自己肩上那块凝了血的伤，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夏初粼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她处理好了伤口，换上了一件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干净衬衫做睡衣。这倒也不是什么少女出浴的妩媚场景。她只是湿了头发，摘下了眼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之濑千泽已经坐在被窝里了，他正一边嚼着薯片一边看一本俄罗斯小说。见夏初粼出来，他抓起挂在床头的干毛巾向她扔了过去。

“谢谢。”夏初粼接住了毛巾，开始擦自己的头发。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但是，你也小心一点吧，粼酱。”

夏初粼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来，一之濑千泽正盯着她。他好像只是在表达自己的关心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也觉得你被盯上了吗……而且，能力评级为‘A+’的，除了我姐姐，好像还有另外一位吧。”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男生宿舍楼下，一个黑影正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里望着月亮。他的手按在小腹部位，指缝里透出一点暗红色的污渍。他好像显得有些痛苦，身躯扭曲着翻滚了几圈，最后把脸暴露在了月光下。

“呼……哈……”

他艰难地喘着气。月光映照出了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他浑身都是泥土和树叶，校服外套已经被撕成了一条条的用来绑住伤口止血。那伤口很深，似乎是刚才翻滚的动作又把伤口撕裂了，他衣服上的暗红污渍正在逐渐扩大。

也许是累了，他决定不动了，只是像死了一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喀嚓，喀嚓。

毫无掩饰的脚步声逐渐响了起来，有人踏着枯叶一路向这边走了过来。

“你快死了吧，欧文。”一道清脆的声音。

来的人是一之濑千花。她在欧文的身边站住了，低下了头，用毫无波动的眼神打量着他。她像是回宿舍换了一身衣服，校服外套换成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帽衫，那帽子遮住了她的眉头，并在她脸上投下了大块的阴影。她的手揣在身前那道左右相连的大口袋里。

欧文看着她，咧开了嘴像是在笑。

“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个用画笔做武器的家伙是谁？”一之濑千花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她的手上握着一卷钢芯琴弦，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光辉。“你也是学美术的，你肯定认识那家伙，对吧？”

“你问这个干嘛？”

欧文笑着，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

“那个人说不定是另外一位能力评级为‘A+’的人。你知道能力评级的规则吧？由攻击性、攻击能力两部分组成。只有两方面都很高的人才会被评定为‘A+’。如果不发生战斗，就无从得知对方的能力评级。但是，也就意味着只要发生战斗，就能够知道对方的能力评级。——而你是唯一一个与那家伙交手后活下来的人。”一之濑千花冷冰冰地道，“告诉我，那人是谁？为了千泽的安全，我必须铲除掉那么危险的人。”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欧文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吸着凉气，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忍住不笑，他的眼角甚至挤出了泪花。一之濑千花皱起了眉，她的声音压低了下去：“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哈哈哈哈哈……精彩、太精彩了……”欧文扭动着身体，他的笑容开始变得很狰狞。“我认识啊，我当然认识那个人了……我觉得好精彩啊，好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想看看那个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在意到已经开始不想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那就告诉我。”一之濑千花似乎失去了耐心。她蹲了下去，把那卷琴弦抵住了欧文的脖子。“我今天还没有使用能力——你明白什么意思吧？”

“是、是。你也是A+，那个人也是A+，你们哪个人都可以杀死我。我就快死了……那个人盯上我了，非杀死我不可……那个人会杀了我，肯定会杀了我，明天就会来杀了我——咳咳、咳咳……”

一之濑千花恶狠狠地咬牙。她彻底失去耐心，站起身来，发动了属于她的能力——

“呼吸剥夺”。

她只是瞪了欧文一眼，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欧文的咳嗽声突然停住了。他睁大了眼睛，好像一条缺水的鱼，不住地张嘴闭嘴。他开始挣扎，双手双腿不断地乱抓乱蹬，看上去痛苦至极。他盯着一之濑千花，伸出手，想要说什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声带只发出了几声好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的模糊声响。

一之濑千花微微挑眉。结束同开始一样是毫无征兆的，空气又涌入了欧文缺氧的肺部，他开始一边咳嗽一边剧烈地喘气。狼狈地翻滚到千花脚下，按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像鼓风机一样的喘息声。

“我说，我告诉你。”欧文这下没了所有的废话，他只剩一脸恐惧。“那家伙的名字是——”

那个名字随风传入她耳中，一之濑千花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抱住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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