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圆谎

听闻贾奇的要求，闹事者开始跟着高声起哄。

他们强烈地要求王室证明自己，眼看领头人有了办法，怎么可能放弃这机会。

“当然——”

萝妮开口，音调之高，甚至盖过了铺天盖地的哄声。

“当然，要说谁最有资格证明，那显然是我的父亲，黎明之国的王，温铎斯陛下。”

萝妮的视线移向他，温铎斯则略显诧异地扭头望着女儿。

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指向我？

国王疑惑地从萝妮的目光中寻求答案，对方没有惊慌、没有窘迫，显然，是刻意为之。

也就是说…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的。”

伊诺克以更高声接过话，为的是让所有围观者都能听清。

“如果你们真有这样的需求，那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国王陛下”少年走到温铎斯身边“能否请您屈尊一试呢？”

他瞥了少年一眼，嘴角下垂了微不可察的两度。

“嗯。”

随即点了点头。

国王走上前，敞开臂膀。

“自这个国家成立以来，我励精图治，日夜辛劳，从未有一天为自己而活。”

的确并非为自己，但也绝不是为了人类，萝妮默默想到。

“各位扪心自问，自我执政以来，你们可曾受过不公正的待遇？是否遭过苛捐杂税？这二十年来，因过分压榨而逃跑的农奴都不见一个，你们这些自由人更是三餐无忧，难道要为毫无根据的谣言指责我吗？”

听了他的话，乌合之众们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但这不足以令他们退却。

于是，温铎斯从贾奇手中接过罐子。

“里面是能让龙族无法保持人形的炼金药水，您要是真敢证明自己，那就把它喝了。”

贾奇先生如是说到。

萝妮则在外人瞧不见的角度对父亲使着眼色。

“……”

温铎斯拿起那个瓶子琢磨片刻，又瞄了一眼女儿的神情。

“好！”

他举起小瓶。

“如果你们想要答案，那今天就给你们一个答案。”

国王陛下拔掉塞子，将内容物一饮而尽，此刻他才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药水。

这个味道…只是普通的麦酒而已。

不必多言，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但萝妮曾提出要那个傻小子帮忙，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两人一同想出的办法吗。

贾奇先生恐怕也是他们想办法收买的吧。

温铎斯曾有所耳闻，眼前的大硕学可不是能用钱财收买的角色，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都为其所用？

“嗯……”

民众们眼睁睁瞧着饮下药水的温铎斯陛下，不过显然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样。”

国王将那瓶子倒过来。

“我已经按你们要求的做了，还有什么话说？”

聚众闹事者与围观者们相顾无言，仿佛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又似乎没什么不满意。

吃饱喝足的百姓乐此不疲地追逐浮言妄语，但当坏消息的确闯进现实，甚至威胁到他们自身安危时，却又不希望它是真的了。

虽然反对的声音弱了不小，但人群依旧不愿退却。

“各位！”

萝妮早想到会这样，于是再次高声呼唤，吸引众人注意力。

“请看这边——”

她竟从腰后摸出一把刀来。

“众所周知，龙的皮肤坚硬无比，精钢锻造的弓箭也不能伤它分毫，但是——”

她竟挥起刀子，在手腕处割了下去。

“萝妮！”

少年可没料到她有这样过激的举动，被吓到了，大叫着她的名字，赶忙上前查看。

的确，龙的鳞甲坚硬无比，但那是“鳞甲”，在将鳞片缩回皮肤的人类状态下，防御可不像龙形那样固若金汤。

即便如此也绝不是普通刀剑能伤得了的，所以在刀子背对人群的一面，捏着母亲交给她的麟。

鳞片的边缘锋利，足以割破皮肤。

不顾要包扎伤口的少年，萝妮将她纤细的手腕举起来。

“王室已经流血了，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话吗！”

殷红血迹顺着手腕滑落，濡湿了精心设计的绸缎袖口。

“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你们难道要看到国王流血才肯罢休吗？！”

她高声呵斥，人群议论纷纷。

声音不若刚刚的刺耳强硬，看到萝妮夸张的举止后，多数人已经开始动摇。

反驳者的证据确凿，当然就没有质疑的立场了，不是吗。

贾奇适时站了出来：“的确，您说的没错。”

他收回空瓶子。

“温铎斯陛下证明了自己，维罗妮卡殿下也证明了自己，证据确凿，我无话可说。”

他长长叹了口气。

“是我判断错了。”

贾奇后退一步，对国王躬身。

“接下来您要如何，要处置我吗？”

“既然——”

“当然不会。”

温铎斯陛下话没说完，就被萝妮抢了先。

“请您放心，我们不会将您怎样的。”

少年在一旁用衣服包扎着她的伤口。

“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切勿轻信谣言。”

她昂首，望向近千人之众。

“此前你们所听到并误传的一切，都是魔族为蛊惑人心而使的诡计，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破坏黎明之国的内部团结，一旦人心不稳，异族就会趁虚而入。”

萝妮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稳，音调却未降低。

“届时，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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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群彻底散去，时间已经来到傍晚。

“没想到。”

温铎斯与女儿独处，走在返回王城的路上。

“真是没想到。”

一向严肃的国王陛下竟然也有轻松发笑的时候。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萝妮竟然真的解决了这件事，辟谣最好的手段，就是用更大的谎言解释它吗？”

“那不是最好的手段，却是最快的手段，黎明之国的统治原本就建立在谎言之上，为了解释谎言，不用更大的谎言怎么可能做到。”

“的确如此。”

温铎斯颔首。

“能想到这么远，萝妮，你的确超乎我的预料了。”

父亲点点头。

“如果由你接手这个国家，或许会成为比我更可靠的王。”

“不会喔。”

萝妮毫不犹豫地否定。

“绝对不会。”

“为什么？”

“我向来没有作为领导者的天分，那种事太累，我这样的懒虫可做不来，如果我成为了王，这个国家一定会变成混乱不堪的无法之地。”

萝妮故意夸大说辞，要是父亲强行把这个担子给她套上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先不谈这个，您曾经说过，如果我解决了这个问题会给一个奖赏吧。”

萝妮赶忙转移话题。

“所以，你要的奖赏是想和那个人类的小子每天在一起吗？”

“没错……不、不对，才不是！”

萝妮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面红耳赤地跺着脚，连忙否定。

“那——”

温铎斯扭头，望向停下脚步的女儿。

“就一定与菲尔德无关了吧。”

“……”

萝妮说不出话，脸蛋憋得通红。

二人僵持许久，她终于泄了气，无奈地垂下头颅。

“不是的，我就是想每天和他见面……”

“你不答应吗？”

温铎斯抚着下巴的短须，眉头舒展。

“一国之君怎么能随便反悔，无论如何我都会履行承诺。”

“……”

温铎斯迈开步子，继续行进。

萝妮不说话，跟在他身后。

“和人类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萝妮，但我知道，就算说再多你也不会听，既然如此，就让现实的老师充分教育一下吧。”

“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你就会明白我所言非虚，而现在，你好好享受这短暂的欢愉即可。”

年轻的龙不谙世事，年少无知，许多教训并非说了他们就会听，温铎斯深谙此道。

时机成熟，他们自然会懂。

萝妮对父亲的话不以为然，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与同族不同，怎么能用龙的标准衡量呢？

殊不知她身为人的短暂前世，在龙的眼中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百年过后，她或许连自己曾经身为人类这件事都忘却了。

“话说回来——”

萝妮瞧向父亲的头部。

“您断掉的那只角，是怎么回事？”

她想转移这沉重的话题，对那枚断角也感兴趣很久了。

“对手折去的。”

“竟然还有人能折断您的角吗？”

“那种人不仅存在，而且就在驻扎附近的魔族军中，是他们的领头人，这是早年与他交手时留下的痕迹。”

温铎斯望向远方。

“原本他充其量也只是与我平手，但那家伙会用一种失传千余年的古魔法，恐怕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精通而已，这还是我派人多方打探得到的讯息。”

“是什么？”

“空间切断。”

空间……

萝妮显露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过，与其叫做‘切断’，其实说是‘传送’更为贴切，毕竟这种魔法最初并不是为了战斗而被开发的，它能打开空间的裂隙，被吞噬的部分将被传送至另一地点，但这毕竟是上古时代流传下的大魔法，那人只获得了残卷，无法进行定点的传输。”

“换句话说，就是无法确定被传送的地点，或许就在几英尺内，又或许远至千里外，因此那家伙将这魔法加以改进，变成了攻击用的手段。”

“那种魔法可以无视防护，直接造成重创，这只角就是闪避不及，挨了一下的结果。”

“要是如此，魔族军应该所向披靡才对，为什么会与黎明之国僵持这么久？”

连龙都能重伤，显然也可以将人类的军队瞬间横扫，轻而易举赢下战争。

“那种魔法虽然威力巨大，但穷尽一生也只能使用三次。”

“三次？”

“是的，那个人获得的只是‘残卷’，许多关键内容已经轶失，所以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使用一次寿命即折损一半，使用三次，恐怕就不剩几年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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