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词?”
“它的意思是‘血’,不过是古语的说法。”
酒馆里,少年在翻看萝妮递给他的书。
那是萝妮从档案馆拿到的副本,干脆买下来了,送给伊诺克。
多学点东西也好,谁知什么时候用得上。
“但是——”
萝妮朝书上瞥了一眼。
“这部分学不学都无所谓,毕竟都是没用的。”
“无用?”
“是的,因甜菜色红,所以依四体液说,医生们相信吃甜菜可以补血,根本是无稽之谈。”
那是自洪荒时代延续至今“巫医一体”的体现,就像中医相信红糖赤色,故而补血一样。
“是吗……”
少年对这些不太了解。
“我不懂医学,但祈祷一定是有效的吧。”
“不对喔。”
萝妮啜饮一点饮料。
“没有用,又或许起着微乎其微的安慰剂作用。”
“你是说…教会宣称祈祷就能痊愈的说法,是错误的吗。”
这对少年而言有些难以接受,他好歹也是个教徒,自幼的耳濡目染影响了他思考问题的方式。
“难道萝妮和黎明之国的流亡学者一样,觉得——”
他压低声音。
“神是不存在的吗?”
“不,神存在。”
萝妮的手指绕着鬓发。
要说为什么,她可是亲眼见过女神的模样。
“只是和你想象中的想去甚远罢了,他们从不插手人间的事务,祈祷那些家伙也听不到哦。”
“‘那些’,所以萝妮是多神教的信徒吗?”
“不是信徒,而是事实啦,怎么,你要把我送进异端审判所吗?”
“不、不,当然不是。”
少年虽然有信仰,但说实话,他也不大信任教廷的说辞。
相信并祈祷着就能获得好日子吗?庄稼明明是靠辛勤劳作培植出的;忏悔就能赎清罪孽?凭什么,每个人犯的错都该由他亲自承担并付出代价,几句话就能轻易赎罪,神难道是包庇罪犯的恶党?
说白了,忏悔只是为那些罪人提供一个逃避良心谴责的借口,如此行径堪称卑鄙无耻,内心不安也是犯错后的惩罚,用这取巧的手段规避惩罚,不正是胆小鬼的作为吗。
真正的勇士就算犯了错,也会负起责任,并背负愧疚和谴责度过一生,哪怕夜夜辗转难眠仍要默默忍受,而不是耍这种小聪明,祈祷完后装成好人活下去。
虽然质疑着,但身处教国的少年从不敢将这些说出,但黎明之国状况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国教,也不存在宗教迫害,因此没什么好避讳的。
“祈祷也不是说完全没用……”
萝妮无聊地转着杯子。
“你看,如今医疗手段落后,药品也十分有限,战场上受了重伤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个人的体质与信念,祈祷作为信念的载体,很可能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但那只是无可奈何的最终手段,如果反过来将祈祷作为一般手段用于治疗,可就大错特错了。”
“原来如此。”
少年点点头。
“在萝妮看来,人们究竟该如何抵御病痛?”
“从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能做的很有限,不过我不是告诉你甲壳素的制作方法了嘛,那种东西作为止血剂还是很好用的,除此之外,柳树皮汁也可以用来止痛。”
柳树皮含有天然水杨苷,适量摄入其提取液的确有镇痛功效。
“说实话,就凭这两种东西,再学一点包扎技巧,你就可以做军医了。”
“……”
萝妮举杯,仰起脖子将柠檬水一饮而尽。
冰冰凉凉,超好喝。
再有十几天就会飘下雪花,该给母亲写封信了。
把杯子放下,她打量着继续埋头读书的少年。
“别看了。’
萝妮遮住对方眼前的书页。
“这是叫你拿回去慢慢读的,在酒馆里能看得出什么嘛。”
“对这些很感兴趣,所以——”
“别看了。”
萝妮打断他的话。
“不许看。”
和你一起出来可不是陪读的。
“那我该看什么?”
听他这样问,萝妮坐正,双手的食指指向自己的脸蛋。
“看我~~”
笑起来利齿毕露,咬人一定很痛。
“和萝妮已经在天天见面了,有什么好看的。”
“……”
下一秒,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伊诺克敏锐地察觉到,萝妮的表情正在变化。
笑容渐渐凝固,嘴角略显下垂,眉头微蹙,眼珠轻度向上翻。
简单地说,就是有点生气,白了一眼。
说错什么话了吗?少年不明白,困惑地挠着后脑勺。
“算了。”
片刻后,萝妮突然开口。
“算啦,因为这个不开心就是我输了。”
没错,因为曾身为男性,所以也能理解男性的各种作为,迟钝到这步田地也真难得。
相对的,迟钝正说明他是个纯真质朴的孩子,要是太圆滑反而有点教人不敢全心全意地信任了。
“王女殿下,菲尔德先生。”
酒馆走进一名卫兵,他来到二人身边,先是行礼问候,继而转向少年。
估计是跟踪来的,突然现身做什么?
“温铎斯陛下想见您一面。”
卫兵说到。
“……”
伊诺克的目光瞄向萝妮。
“去吧,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吃人。”
估计是上次事件后有什么要嘱咐,毕竟两回为黎明之国立下功劳,应该足以取得父亲的信任了。
“那——我就……”
“去吧去吧~”
萝妮摆手。
少年跟着卫兵离开,她无聊地拨弄桌角。
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一会儿去找恶魔女仆姐妹要点小说来读如何。
推开椅子,刚刚准备起身离开,视野内却突然出现一片阴影。
是谁?
抬头望去,那是位陌生的女人。
美丽、高挑、丰满、妩媚以至于显得有些妖艳的女人。
她的睫毛很长,漆黑的卷发更是长而缭乱,遮住一侧的眼,垂至腰间,露出的左眼下有颗泪痣,与发同色的瞳孔深邃,却如黑洞般,那是光也无法逃逸的、纯粹的、毫无光彩的黑。
虽然这样说不太合适,但萝妮第一时间生出的想法是——那简直是死人的眼眸。
身着宽松的黑袍,婀娜的身段却遮掩不住,一侧的开衩露出大腿,姿态妖娆地坐下,托着下巴,面带笑意地瞧向萝妮。
虽然在笑,那对双眼却令人不敢直视,简直要将魂魄收入其中。
“刚刚听那位老爷的称呼,您似乎是这个国家的王女殿下。”
她的嗓音略显沙哑,却很温柔。
“……”
忽然开始搭话了。
萝妮左右环顾,这儿是酒馆,门外就是闹市。
“的确如此。”
对方就算要做什么也绝不会在此处下手,她想看看这人的目的。
“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在下是东方来的旅者,没想到能遇见这般显赫的人物。”
如此美丽的女人独自旅行吗?
难以置信。
“您可一点都不像风餐露宿的旅人。”
“以貌取人是大忌喔。”
对方掩口轻笑。
“那您离乡的缘由又是什么?”
“故国天灾频发,因此想找个能安稳落脚的国家。”
“要是这么说,黎明之国应当是最佳选择了,父亲不会看移民的出身和信仰,只要能对国家派上用场就会给予自由人的身份。”
“要这么说,那位传闻中的赤轮王真是位不可多得的贤王了。”
贤王吗。
虽然这么做的目的并非为了人类就是了。
“话说回来,您的故乡是哪里?”
即便这个世界信息流通不畅,哪个国家天灾严重到民众流离失所也应该有所耳闻,可她却从没听过此类消息。
“与其知道我的故国在哪儿,显然‘为什么’才更重要吧。”
“不是说天灾吗?”
“的确是天灾,但人祸的成分也有很多。”
“具体来说,是怎样的?”
黑袍的女人向侍者要了壶啤酒。
“有这样一个故事。”
她放缓语速,眼眸微眯。
“注定会发生的、离奇的、传奇的、稀奇的故事。”
“曾经,有一位王。”
她向二人的杯中倒酒,澄黄的液体伴着麦芽味道与泡沫流出。
“贤明的、高瞻远瞩的、不苟言笑的王。”
她端起杯子,杯底沿桌面转了一圈。
“但他也是位倡导严刑峻法的、暴虐的、过分的王。”
“虽然律法严苛,但好在罪名合理,只要好好工作生产,绝不会触及那根弦。”
从严治国吗。
萝妮眉头微皱。
乱世之中的妙法,和平年代却易引发怨声载道。
“国民幸福而拘谨地生活着,时间一年年过去,从未出过纰漏,但终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她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天灾毫无预兆地降临,山崩地裂、洪水滔天,国民挣扎在苦难之中,举国上下可供栖息的土地缩减至五分之一,耕地所剩无几,劳工与学者损失过半,整个国家几近覆灭。”
萝妮回忆着,百年来这片大陆上可从未听说过程度如此夸张的灾害。
“然而就在此时,机会也出现了。”
黑袍女人的笑容收敛。
“因天灾的冲击,邻国的天险似乎不再牢靠,只要向邻国进军,侵占他们的土地,屠杀他们的子民,自己的国民便有了立足之地,这个国家也就能延续下去。”
“但是王犹豫了,虽然他是位严厉的王,也是位暴虐的王,却不是昏庸无道的王。”
她望向萝妮,死水般的眼眸终于被赋予一丝情感。
玩味的、深沉的情感。
“王女殿下,如果您是那位王,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看着自己的子民被洪水吞没,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抑或是覆灭其它国家,不择手段,只求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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