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阴谋

时值黄昏，遥远苍空传来气流撕裂之声，似狂风掠过耳际。

放眼望去，那仍是天边微不可查的黑点。

不消片刻，黑点逐渐放大，化作遮天蔽日的阴影。

萝妮被黛博拉带出穴外，这儿是几乎被削平的山尖，洞口有容得下一支军队的平整空地，平地之下则是万丈悬崖。

山朝阳一面有往来的小道，阴面自半山腰以上均是终年积雪的深山老林，除了她放哨的手下外别无他人。

萝妮的心灵魔法已经被彻底解开，同时也被绑了起来，手脚束缚着，刚刚还在挣扎，现在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缘由是，瞧见了正在半空盘旋的温铎斯。

正如王兄所说，跃上青空能遮天蔽日，与太阳争辉。

父亲那壮硕的身躯与同族相比也是身形魁梧的巨汉，体型是母亲的两倍不止，体表覆盖着板结的鳞甲，闪烁着黯淡厚重的金属光泽，仿佛身着板甲的重装武士。

双翼拍打时，卷席的气流飞沙走石，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灯笼般的眸子紧盯着按住萝妮肩膀的黛博拉，喉中发出低沉咆哮。

伴着轰隆巨响，钢之龙双足触碰大地，继而化作人形。

但是——

“魔女。”

他如是说到。

“夜的眷属，命运的魔女，好久不见了。”

父亲今天没穿金光熠熠的华服，而是更方便活动的短袍。

“不……”

黛博端起胳膊。

“对我来说可算不得久，您那奋勇的身姿至今也记忆犹新。”

温铎斯可没心情听她的奉承，此刻他心中焦躁不已，却不能表现。

展现自己的痛楚等于向敌人示弱，哭的时候，敌人就会偷偷地笑。

他秉承着如是信念，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显露丝毫怯意。

为心砌筑坚不可摧的堡垒，如此一来看上去或许就是个完人了，但脆弱的内心却被包裹其中，一旦城门被攻破，哪怕是他这样伟岸的人也会痛苦不已。

而现在，至关重要的城门钥匙却被敌人握在手中。

“别再废话了，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对黛博拉没半点好感，自己头颅上的屈辱正是拜她所赐。

显然，将萝妮绑架，自然是有所求的。

“那真的需要我说吗，您应当清楚吧，这许多年来明争暗斗，我们究竟有何诉求。”

“……”

温铎斯的确知晓。

“黎明之国就此加入魔族的联盟，并让出落日峡谷的唯一的通道，教你们自由往来吗。”

“呀、”

魔女故作夸张地捂住嘴巴。

“您竟一口气全说出了，原本是想着一步步进行下去呢。”

“依你平日作风也猜得出。”

“但是——可惜，真可惜。”

她摇头，叹着气。

“事情可不会像您所想的那样发展。”

此语一毕，悬崖边忽而飞上数枚钩锁。

“铿啷、铿啷”

挂上岩壁，顺着钩锁爬上来的则是一群群的矮小的怪物。

萝妮曾听人描述过它们，世人将其称呼为“哥布林”。

青色身躯，瘦小体型，长耳朵，尖且凸出的鼻头，大多只围一块遮羞布，仅有少数身披还算像样的藤甲，每个手中都拿着银色长矛，矛尾带着同样材质的锁链。

温铎斯看得出来，那是矮人们所铸造的“屠龙兵器”，虽然是量产品威力十分有限，但数量多了也非常难缠。

原来如此。

当这一幕呈现在温铎斯眼前时，他就意识到了，原来如此。

大多能够运用魔力的种族都有着感知魔力的能力，魔女这般，巨龙也是这般，萝妮就曾用它察觉了露缤的不对劲。

相对的，有些种族又生来不具备魔力。

譬如，多数的人类和魔界的下位种，哥布林一类。

他们虽然也有能够使用魔法的个体存在，但相对于种群的比例比人类还小，更多还是无法运用魔力的，正因为体内没有半点魔力，因此只能被常规感官发觉。

山巅朔风阵阵，吹散了气息，悬崖下云雾缭绕，遮蔽了视野，将上百只哥布林埋伏在此，谁都不会发现。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平解决吗。

声称胁迫萝妮是为达成一些和约，那果然是假的。

温铎斯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稍微吃了一惊。

“如果您愿意签下协议对我族妥协，那当然是最好的，但出于在下和您多年来打交道的经验，您即便一时答应了我们的诉求，也一定不会诚心归顺，无时无刻不谋划着倒打一耙。”

魔女以食指关节托着下巴，小指翘起。

“因为您就是那样的人，永不服输，杀伐果断，虽然是个好男人，但作为敌人就很头疼了。”

语调温柔，却并不友善。

但…等等、好男人？

这女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所以，不如永绝后患，干脆将您抹消，一劳永逸。”

此刻，那病态的温柔又变为狠戾。

“你不会得逞的。”

温铎斯左右环顾，估测着哥布林的数量，并考量该采取何种战术。

“休伯特留守城内，他的智谋武略都不逊于我，魔族想染指黎明之国，没那么容易。”

“是的，休伯特先生的确是位出色的人。”

出乎意料，黛博拉对他的话表示了肯定。

“出色到…我们也由衷地想要拉拢的程度。”

等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铎斯短暂地愣住，随即意识到它背后隐藏的含义。

“——你是说……”

震惊的不止有自己，萝妮还是第一次见父亲露出这般无措的表情。

尽管父亲很善于隐藏，只在眼眸中一闪而过，但萝妮的确捕捉到了，那是“忐忑不安”。

“事到如今，您难道以为我的目的真的就如此单纯，没有预料到您的举措吗？”

黛博拉停顿片刻，嘴角上扬。

“既然如此，我就来断绝您的希望。”

“奥斯维德·温铎斯！”

她的音调提了一个八度。

“为什么多年来凭你的强硬手段，仍不能彻底断绝魔族们四面八方的渗透？”

“为什么丹尼斯王子明明已经被定罪，却莫名其妙地惨死狱中？”

“为什么由智谋非常的休伯特负责治安，却仍能谣言四起？”

“别再说了…”

萝妮想制止她，却碍于绳缚无法挣脱。

“答案只有一个。”

黛博拉信心十足地恣意微笑着。

“温铎斯陛下。”

“您的儿子休伯特殿下，正是被我们安**黎明之国的卧底。”

“……”

温铎斯沉默着，无言以对。

只能尽量维持着坦然神情，但萝妮看得出，他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

“三天前，我遣人去黎明之国送信，要想保证这位小公主的平安，就要您孤身一人亲自前来，那亦是他的主意。”

魔女喜欢步步紧逼的感觉，仿佛那样就真的能主宰他人命运一般。

“只有追随您多年的休伯特，才知道您那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有多重视尚未谋面的女儿，自你们相见以来，那股热情也日益高涨。”

“维罗妮卡殿下。”

黛博拉突然转而看向萝妮。

“他应当也对您说过，更喜欢天真愚蠢的妹妹吧。”

的确如此，但彼时萝妮没有回应。

“哪怕您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这一切都不会这么早发生。”

“那是什么意思？”

“休伯特多年来处心积虑，处处留心，佯作对王位不感兴趣，这的确骗过了他的父亲。”

黛博拉又与温铎斯四目相接。

“可万万没想到，他那素未谋面的妹妹突然现身了，据休伯特的了解，这位妹妹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的确，维罗妮卡殿下很快获得了您的赏识——虽然她将功劳归给了那个人类的少年，但休伯特看得出来，那是她的主意，而这是非常危险的。”

萝妮锋芒毕露，接连解决了困扰黎明之国的两大矛盾，如果让这对父女走到一起，今后自己无论潜伏还是行动都更加凶险，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也会受到威胁，因此要尽快行动，趁根基未稳，一举铲除。

“维罗妮卡殿下，他还曾对你说，送那位少年与你会面，然后被捉个正着是父亲的命令吧。”

萝妮茫然地点了点头。

“的确……”

温铎斯回应。

“的确是我的命令，但主意却是他的部下所提。”

“就是这么回事，休伯特想限制维罗妮卡殿下的人身自由，事后却被她化解，那更令休伯特殿下认为，维罗妮卡殿下是为不得不铲除的敌人。”

是这么回事吗。

从最初一切就都已经计划好了吗？

“正因为休伯特知晓您对女儿的重视，所以必然会赴约，届时一定会命他代政，而您要是一去不返——父亲与妹妹都死在了魔族手上，自己不就顺理成章地做了黎明之国的王吗。”

那个扑克脸的、冷淡的、有着奇怪口头禅的哥哥，竟是这般阴险狡诈的小人？

萝妮知道他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却没想到品行竟如此低劣，要谋杀自己的生父和妹妹吗？

“如您所见，温铎斯陛下。”

命运魔女挽起萝妮垂直胸前的长发。

“这个伤口，您应当认得。”

她指向萝妮胸口的黑色创伤。

“这孩子已经无法构成威胁了，而仅凭我就能和您战成平手，如今还有这些专门克制龙族的武器——”

她张开右臂，引向四周等候命令的哥布林大军，他们手持秘银长矛，跃跃欲试。

“恐怕，今天您是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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