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规划

被连夜带到霍夫曼那边，以二十五枚金币的价格卖了出去。

那是个黑衣黑袍的古怪男人，甚至脸上也围着黑色的面罩，少言寡语，这不难理解，毕竟做着违法的生意，只要有货源，夜晚便过来收购，又连夜溜出城去，看他与看守眉来眼去的模样，估计也是买通了关系才能自由进出吧。

而眼下已至黎明，萝妮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一如既往地被套上了头罩。

之所以能察觉到时间的变化，是因一缕温暖的光自窗子缝隙射入，映在了她的脸上。

萝妮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她担忧着，不安着，要是这个人也像之前的伯纳德要自己做肮脏的生意怎么办？

已经被抓住了一次，萝妮亲耳听到被卖掉时两人所说的话，仆人特地叮嘱买家这是位伤了人还试图逃跑的奴隶，既然如此对自己也一定会严加看管，要逃出去可就更难了。

忽然马蹄声改变。

不同与旱地之上的哒哒作响，而是溅起了水花，听那声音持续的时常与大小，不是普通的水泡。

也许是溪流一类吧。

虽然连连受挫，萝妮仍在想怎么脱身，她可不是被打上奴隶标签从此就随遇而安、默默接受命运的蠢货，无论被送哪儿她都一定会设法逃出去，恢复自由。

车子停下，她被带出来，摘掉头上的罩子。

这回因之前始终将面孔对着阳光的一侧，眼睛适应得很快，马上看清了周遭状况。

X形的木桩围起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则有石头基底的木建筑群，最扎眼的是一栋双层楼阁，高度足以监视围栏范围内的一切。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好好对待囚犯的地方。

霍夫曼的身材高大，而萝妮原本个子就不高，只能忐忑地迈开双腿，几乎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对方的步伐。

场地右侧有一处半露出地面的石制方屋，那也许是地下室——又或者是地牢。

霍夫曼用钥匙打开了地牢的铁门，萝妮被迫跟着走了下去。

先经过一段向下的阶梯，此处的墙壁仍是冰冷的，在深秋中结了白霜，萝妮禁不住打了寒战。

可愈发往下，却愈发温暖起来。

地下室是很容易保温的，热量不易流失，只需要一个大火炉就能让整座地牢暖和。

当然，前提是地牢必须封闭，像伊诺克那种露出半截的类型，上方气窗还直连外界，依然很冷，屋子里甚至会结冰。

地牢的长廊尽头设有壁炉，火光明灭摇曳，是这阴暗场所唯一的光源，壁炉旁摆着桌椅，八成是为看守准备的。

但这些都没什么，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炉左侧竟然还有一个铁匠铺似的工作台，从用于冶烧的、内铺石棉的炉子到铁砧、大锤一应俱全。

黑袍的男人对着门牌号琢磨片刻，找到仅有一人独住的房间，他打开了房间的门锁，将萝妮推了进去。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确认门锁好后便很快离开。

牢房内并非漆黑一片，有火光映照。

墙壁上挂着一只油灯，灯旁有个小壶，里面或许盛着备用的灯油，借那微弱摇曳的火苗，萝妮瞧清了房间中的另一人。

是个短发的女孩，蜷缩在角落，紧抱膝盖，同样在打量来人。

令人惊奇地是，她不仅头顶生着鹅黄色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有带着三道棕斑的尾巴，此刻有些炸毛，稍微打着弯翘曲，不仅如此，手背与脚背也是蓬松多毛的的，指肚上甚至长着肉球。

不仅体态如猫，相貌也似幼猫般惹人怜爱，眼梢垂下，明眸若水，上唇略微盖过下唇，脸蛋上横向生着几根透明的胡须，当然，也长着竖瞳。

她稍微张了张口，或许是想打声招呼，但头颅稍微抬起，瞄了萝妮几眼，还是作罢了。

萝妮急于了解这里的状况，因此她决定主动搭话。

“……小妹妹。”

因为萝妮长的很快，眼下已经有十四岁少女的容貌，对方看样子年纪更幼小，所以选取了这一称呼。

猫一样的女孩头埋的更深了，只露出眼睛盯着对方。

“没必要害怕……？”

萝妮试着接近一点，但对方立即绷紧腰腹，简直像要站起来逃跑。

她赶块停下，继续逼近并不明智，于是找处干草堆坐下了。

好在牢房并不潮湿，干草也总是在换，与少年处不同，这里还是能勉强住人的，毕竟这些女孩都是高价值的商品，如果损坏了商品的价值——让她们在恶劣的环境中变得皮肤粗糙面黄肌瘦，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请问…这里是哪儿？”

对方没有吭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萝妮看，似乎仍对她抱有戒心。

的确，对刚刚见面的人心怀戒备是难免的，何况还是在这危险又恶劣的环境下，整日背负着巨大的压力，长此以往极容易过度谨慎或神经过敏。

还是等一阵子吧。

萝妮只好转移视线，将目光对准牢门的锁头。

那是与铁门一体化的锁，使用的是标准凸块锁，造型结实，想要暴力破坏可能性不大。

随即又将视线移向钉在墙上的小平台，上面盛着油灯与灯油，均是易燃物。

收回目光，因缺乏安全感而做出与猫少女同样的姿态，抱住膝盖，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来伤害似的。

不清楚此间底细，几乎一无所知，未来希望渺茫。

“……这是用来关押非法奴隶的牢房。”

两人沉默许久，那孩子终于决定开口。

“非法奴隶？”

就算早就知道了，萝妮还是赶快接过话，了解处于何种境地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是的……”

对方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些，稍微放下一点。

“我的名字是佳涅特·喵——↑喵↘喵↑喵↘喵↑。”

她做着自我介绍，最后的四个“喵”分别用不同的声调读出，大概代表着不同含义。

萝妮学不来猫亚人的语言，只好叫她的名字了。

“你叫我克莱尔就好。”

萝妮仍在用假名，哥哥现在一定四处寻找自己，用真名无异于自寻死路。

“刚刚说的‘非法奴隶’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些犯过事或来路不明的奴隶，不被法律承认，无法在这个国家进行正当买卖，有些人专门这桩生意，低价收购那些资质较高却违法的奴隶，走私到别国贩卖牟取暴利。”

“那之前的霍夫曼……”

“他是这里的头儿，手下有二三十个人，看守这座牢房的则是个喜欢打铁的矮人，那家伙不爱干净又个性卑劣，霍夫曼都不愿意与他多说话。”

“这些人在远离城区的郊外建了这座寨子，专用于囤积奴隶。”

说的像囤货物一样。

这女孩的语气总是忿忿不平，饱含怨气似的。

“佳涅特，你是怎么进来的？”

“伤害了买我的主人，那家伙想对我做不好的事，我用爪子挠伤了他。”

佳涅特伸出十指。

“这就是后果。”

借着微弱的灯光萝妮能瞧见，那女孩十指的指甲竟然全部都被拔掉了，有几处伤口还没愈合，血迹依然是湿润的。

对这样楚楚可怜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吗，他们究竟是群怎样毫无怜悯之心的人。

“没关系……大概两周就能长出来了，不过长出来也会被剪掉。”

“克莱尔姐姐呢？”

看来她对萝妮也很感兴趣。

“和你一样，伤害了把我买下的人。”

“像我们这种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佳涅特再度垂下脑袋，她始终以一种有气无力的、厌世而绝望的语调与人交谈。

或许是因为毫无希望，活着没有任何企盼才变成如是态度。

“为什么这样说？”

“被带到这儿的都是没有证明说不清来历的非法奴隶，会买这种奴隶的家伙往往也没什么正经的目的，要么要作为娼妓为人赚钱，要么沦为有钱人的玩物。”

她迟疑片刻，似乎在考量该不该把下半句说出口。

“曾有一个同伴被带走了，两个月后买主带着她回来炫耀顺便购买新人，彼时那孩子已经失去了四肢、视力和听觉，像包裹一样被提着走来走去。”

说到这儿，佳涅特的眼眸覆上了惶恐的流光。

是这样吗。

好不容易离开了地狱般的娼馆，结果等待自己的竟然还是同样、甚至更糟的命运。

回想起刚刚猫少女的描述，萝妮不禁心惊胆战。

“不过，在被卖出去之前我们或许要在这等上一年半载，毕竟黑市货不好寻买家，就这样等着，整日被不安的氛围笼罩，简直比死刑还折磨。”

明知道未来会更糟却无力扭转，只能听天由命，可想而知这是怎样沉重的绝望。

不过听到那消息时，萝妮的心却稍稍放下了。

还有六个月，也就是说短期内不会变更关押地点，也不用担心被做什么，或许可以好好规划一下越狱的计划。

她盯着一旁铁门上的大锁。

不，或许根本用不了六个月。

就算她的力量没有了，但头脑还在，好好想想吧，究竟该怎样逃出这不见天日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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