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多天,依查恩斯先生所言,果然,制陶的活计又下来了。
我和老伯被送进制陶厂房,这是间极宽敞的长屋,门外有两位看守,屋内还有一名监工,房间里每隔一段距离便设一座脚蹬式陶轮,据说那是魔族与远东国家交战时缴获的产物,被复制下来批量生产,以供他们自己使用。
新来的战俘会被教授陶轮的基本用法,然后被派去制造一些简单粗略的小玩意——毕竟在这个年代,陶制品更大的价值在于实用而非美观,只要做出来能用就足够了。
而老伯那样的熟手则会去制作更加精美的上釉厨具或工艺品,这些东西会用来出口换取军费,或者送到魔族内部使用。
我被命令制做碗碟,烧制场所则是长屋尽头的两个窑炉,一个烧制高温陶,有专门的俘虏负责看管并掌控火候,另一个则烧制低温陶,无人看管,自行送进去即可。
我这样的新手负责的自然是劣质低温陶,只需四个小时即可烧制成功,不过这里的监工为了保证品质,尽管是低温陶也要保持相对较高的温度烧制七个小时以上,即便如此,只要有成品泥胚,仍是能当天就拿到成品的。
清晨起来工作,傍晚则有人过来清点数目,当然,制作周期更长的高质量陶器不会一天一点,但如果最终做的东西数量不够就会挨鞭子。
坐在陶轮旁,琢磨着眼前这些工具。
整形用的小木棍,表面光滑的勺状物,一整筐的陶土和一桶水,除此之外,就全部都靠双手了。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此迅速开始工作。
老伯与我早已经商量好,他选择靠墙的一处陶轮,我则在我外侧做我掩护,只要动作快一些,选在监工懈怠时进行——一个人看管整整七八个小时,没有换班,无论如何都会懈怠的。
时刻悄悄关注着,机会不多,烧制陶器的委托基本上三个月才会来一次,错过了不知要再等多久。
时值正午,距午餐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那家伙终于开始倦怠。
晌午困倦,这是人之常情,那个哥布林倚在门框边,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地左右打量着工作的俘虏们,时不时打个哈欠。
他只负责“监工”,也就是说,他需要做的只是看工人们有没有好好工作,晚上清点是否做了足数的玩意,根本不会在意人们手头干着什么,毕竟每人的工作都安排的满满当当,做不完没饭吃还要挨打,根本无需督促。
下手的好时机,老伯此前已经有过两个月的工作经验,业务娴熟,胚料三五分钟即可完成,需要制作的并不是什么结构复杂的东西。
加速旋转,浇水,中间掏空,上半部分捏出凹槽,保证下半部分轮廓更宽。
陶轮的确更好用,只需将手指慢慢靠近就足够保证所制陶器的光滑规整。
做出小型窄口瓶的基础,内部只留很小的空洞,瓶口则与此前测量的水壶嘴相匹配,要略大一些,最后用小指由外而内将其疏通,与中间相连。
泥料此前已经由另一批俘虏加工完成,只要陶土是合格的,做出它并非难事。(可见附图)
用铲子将它从基板切下,底部中心用木棍扎出一个小小的洞。
制作完成后,老伯将其交过来,我则把它藏到陶轮下的角落。
之后则是阴干,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老伯多做了个罐子,底部却是掏空的,将那个物件罩在其中,阴干中的陶器严禁触碰,否则可能变形,哥布林们也不会冒着风险检查。
他们只查最终的成品。
最后声称大罐是报废的产品即可,虽然会挨鞭子,但也只能如此。
现在需要的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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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制陶的工作还在继续。
而那件东西已经阴干完毕,我需要寻找送去烧制的时机。
看守开始走动了,我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碗碟的制作上,加快手头的动作。
直至对方在整座厂房内绕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异常后走出房间。
“我去厕所。”
他这样对守门的士兵说到。
就算一时半刻不监督也没什么大不了,厂房只有那一扇门,门前还有看守,没人能耍花样。
初冬已至,寒风侵骨,就算屋子里有两座窑炉温度仍不算高,毕竟房间没做过任何保温措施,棚顶漏风又漏雪,在这样的环境下,水分多数不会用于排汗,自然就变成尿液了。
换言之,天气越冷越容易去厕所,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趁此机会,我要将那些东西放进窑炉烧制。
将捏好的东西隐藏在挖空底部的罐子中,置于木托上,窑炉旁边有专用的铁铲,铲头为平铁板,把手则有护木,打开铁炉门,将泥胚放在铁板上送进窑中,轻轻一顿,借惯性放到平台上即可。
离开板凳,跨出五步。
继而右脚受到一股阻力。
重心不稳,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手上的东西自然也飞了出去,几乎有半数的胚子脱离了托盘。
在这一刻,自己那唯一算得上专长的反应速度终于帮上了忙。
别的胚料或许接不住,但——
尽量抓住木托的边缘,顾不得保证身体的伤害最小,而是绝不能摔坏那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将边缘捏住,凭指与手肘的力量制住了继续向下的趋势,避免了落地的惨剧。
所造成的结果便是有一半的泥胚飞了出去,摔的不成样子,但之上剩下的一半和那件特别的东西还算完好无损。
“呼……”
悄悄松了口气。
随即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刻意绊倒的。
此前已经好好看过路面,并没有凸起物,只是托盘遮蔽了脚下视野,因此下绊子也就十分容易了。
扭头望去,虽然众人都因我的意外而扭头观望,但有一人的视线极为不同。
其他人多是好奇、惊讶或幸灾乐祸,只有他是忿忿不平且不甘心的,仿佛我刚刚的一跤根本不足以令他心满意足。
那是个眉毛很粗的男性,年纪与我相仿,我听老伯说过,他似乎就是原本预定今年可以重获自由的人选。
原来如此。
我爬起来,收拾好地上的泥胚,那家伙一边工作,一边时刻偷偷盯着我。
遭人怨恨了吗。
这也难免,毕竟他的确有凭努力离开这座集中营的本事,尽管要依靠敌人的施舍,还不知会不会兑现,但毕竟是我破坏了他的梦想,是我的举动令他这一年的努力白费了。
他们沉醉于更高层所制定的、根本不合理的规则中,遵循规则并麻木自己,以为照着那些规则做,自我压榨就能换来更好的明天了,反而对那些反抗规则之人横加指责。
但——
事实无法改变,无论如何,这里面的确有我的一部分责任。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托盘,不打算追究,权当让他出气了,走向窑炉,用铲子小心翼翼地将泥胚们送进炉中。
熊熊烈火将胚料淹没,我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
湿润的泥料迅速被蒸干水分,蒙上一层白砂质感,快要出窑的制品表面已经变的通红透亮,像要融化的岩浆般流转着明红的光。
制陶是人类自洪荒时代流传至今的技术,陶轮出现之前,材料和工序历经万年也未改变,可谓岁月最为悠久的艺术之一了。
而今,它也成了我和老伯逃出生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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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那个东西藏到哪儿了?”
傍晚回到牢狱,等守卫走开后,老伯向我低声问到。
每天进牢房前都要搜身,想往监牢里带东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藏进了厕所门前的干草堆。”
“那边安全吗?”
“是我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
“那不是能长久藏东西的地方。”
“我清楚,也没打算长久地藏下去。”
“话说回来,你做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硬要说的话,我用它来计时。”
“计时?”
“是的,但现在还不完善,接口处仍需要打磨至光滑,工地上除了青石也会挖出砂岩,用一块小而光滑的砂岩就足够了。”
当然,那些哥布林自然不会看着我做莫名其妙的动作无动于衷。
所以我只能利用每天十分钟在厕所的时间偷偷打磨,或许需要三五天的功夫才能达到满意效果。
“我还是不能明白你说的‘计时’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那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萝妮曾与我讲过这种简单装置的作用,起初只是听个乐子,从不觉得那能排上用场,没想到竟成为我们今天赖以脱身的重要道具。
再次走到铁门前,在观察口处看了看,确认没有看守在附近后走回去,坐在查恩斯先生身边,压低声音——
“我还需要一样东西,这就要靠您了。”
“什么?”
“菜汤里的油脂收集的差不多,现在只差线和一枚铁钉。”
“你要铁钉做什么?”
“您就说能不能弄来吧。”
“……”
老伯托着下巴,思量片刻。
“我尽力。”
“好,既然如此——”
伊诺克脱下了身上的破麻布衣裳。
“咱们就从拆线开始。”
将麻布拆成麻线,需要的量还不少,这也是必要的道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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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附图,还有另一张整套的计时器图,会在今后章节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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