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等待

整个下午，亚德里安一直在来回监视萝妮，中途还出去了三两次。

但毕竟他也是人，终究是要休息的。

入夜，能明显察觉到石块的转凉。

冷到好似坚冰，寒气侵入骨髓。

时机已到。

长廊尽头隐约传来打鼾的回声，看守已经睡着。

萝妮将那只老鼠拎出来，虽然起初它的叫唤引起了点注意，但毕竟只是鼠叫，在监牢中相当常见，没被重视，实际上只要不用手去碰，就算被绑着它也是不会叫唤的。

将绳子解开，捏住尾巴，还要小心莫被咬到，把装灯油的瓦罐拿来，将老鼠全身上下的皮毛以及捆在腰上的绳索再次浸透易燃的油脂，紧接着捧起火苗摇曳的油灯。

火光因气流的扰动而明灭，萝妮脸上的阴影也随之摇摆。

佳涅特瞧着这一幕，不禁咧嘴皱眉，她虽然有猫科动物般的习性，但实际上更倾向于豹子或老虎，而非像猫咪一样抓老鼠吃。

萝妮盯着那只动物，说起来容易，要做时却犹豫了。

过往的她吃掉猎物也只会痛快地拧断脖子，萝妮可没有施虐的癖好。

“抱歉了，为了我们的自由……”

蹲下，凑到鼠洞前，将老鼠的半只身子先塞进去，点燃油脂，火焰迅速扩散到它的全身，老鼠当即发出刺耳的惨叫并拼命挣扎，萝妮松手，它便如闪电般钻进洞里去了。

此路不同，它极有可能逃向另一个位于粮仓的出口，但也可能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另一处出口根本不在粮仓。

谁知道呢，接下来只能耐心等待。

萝妮蹲坐在墙角，她和佳涅特相顾无言，两人默默等候着消息。

半个钟头后，墙外传来一道高声大吼，几乎响彻整座寨子。

“失火了！！！”

萝妮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失火了，都起来，救火！”

的确——没有听错，的确是失火了。

整座寨子的人除了奴隶都被匆忙唤醒，萝妮趴在石壁上听，外界的声音变得愈发嘈杂，脚步声越来越多，伴着火光摇曳之声、风声与咒骂声，甚至透过监牢的大门传到了牢房的长廊。

这会儿，一道更近的脚步声传来。

亚德里安被惊醒了，但仍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间听到一声救火，不知发生什么，便想出来一探究竟。

他拖沓着步伐走过萝妮的牢门前，，萝妮则招呼佳涅特凑过来。

原本是打算趁矮人在睡梦中下手的，只能改变计划了吗。

她笔划了几个手势，大致意味着自己将打开房门，随即两人合力将他放到。

佳涅特先是一愣，会意后却摇了摇头。

“你负责开门就好，不要动，我出去。”

她压低声音，悄悄对萝妮说到。

“一个人怎么——”

“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机不可失没时间磨蹭，既然猫少女这么说了，那或许是有取胜的手段。

于是萝妮妥协，将大门上的锁链轻轻转过来，自制的钥匙插入锁头，缓缓扭动。

“咔”

应声而开。

外界的吵嚷与喧闹盖过了开门的动静，佳涅特蹑手蹑脚地钻出去。

不——

不对，那不是蹑手蹑脚，萝妮马上意识到，这或许才是是猫亚人的本来姿态。

作为灵巧的沉默猎手，他们脚下天生长着肉垫，动作似真正的猫一般无声、轻灵、迅捷，既能爬树也能奔袭，先天条件加上后天的练习，每一位猫亚人都是潜行与偷袭的好手。

野外生存时是捕猎的手段，眼下则是复仇的工具。

怪不得不教自己出手，一个人更好办事吗，萝妮想到。

的确，佳涅特眼下已经以轻盈步调绕到矮人身后，对方竟仍一无所知。

他的确应该是一无所知的，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半点动静，何况还身处激烈的吵嚷声中。

矮人这会儿正在长廊大门内向外张望，发觉了火势便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掏出钥匙，就在此刻，加涅特骤然发起突袭，猛扑上去，一把将他按倒在地，骑在腰间。

接下来要怎么办？矮人还没反应过来，但女孩已经失去利爪，要用什么作为武器呢？

显然，猫科动物的武器从不止利爪一种。

她毫不犹豫地俯身，一口咬住对方咽喉，鲜血煞时喷涌而出，她的胡须也被血液浸透，滑落后凝成血珠，微微颤动着。

矮人在挣扎，甚至掏出了腰间的小刀，眼看就要刺去，萝妮瞧见了，赶忙跑出来帮忙按住手脚。

她还从未亲手杀过任何有智慧的生物，即便不是亲自动手，这场面的冲击力与随之而来的负罪感也极为沉重，她没想到佳涅特的反应会如此过激，竟直接要了对方的命。

虽然不知如何是好，但她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现在不是懊悔纠结的时候。

大约过去三两分钟，矮人的生命力总算耗尽，抽搐着不再挣扎，地面几近血流成河，腥味遍布整个长廊，不消片刻就会一命呜呼。

佳涅特的利齿精准地刺穿了颈动脉。

一看就知道，她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从前在咬什么，大型的猎物吗。

还是……人类？

没时间考虑更多，萝妮从他的腰间拿出那串钥匙，找出牢房大门的，眼下人们的注意力正被火光所吸引。

萝妮的手和衣物不可避免地沾上血迹，曾经的她对血腥味很是痴迷，如今却难以自抑地感到反胃。

拿着钥匙凑上前去——

不，等等。

“身后牢房里还有那么多相同处境的奴隶，我们要置之不理吗？”

她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自身难保，但这样难免良心不安。

“安心吧，如果我逃得出去，一定叫部落的人来捣毁这个贼窝。”

听佳涅特这样说，萝妮暂且放心了。

再观察一番，两人扒住门缝向外瞧了瞧。

很好，看守都在救火，趁这空档溜出去。

转动钥匙推开大门，迅速藏进阴影处。

因围墙由粗大的X形木架围成，只需找个大点的空隙便能钻出去，平日里没人敢逃跑只是因为看守的监视与巡逻，如今却已几乎无人看管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火灾吸引过去。

但那个足够钻出的地方却暴露在火光中，任谁只要扭过头来一眼便会发现。

怎么办？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那些人专注火势，也许根本不会注意这边。

萝妮迅速冲到门前，缩起脖子加快动作，抬腿跨过栏杆。

紧接着两人都钻了出来，向着周遭的山林狂奔而去。

但——

就在此时，正在组织救火的霍夫曼也想起了今天下午那个自己平日里看不起的、肮脏不堪的矮人的报告。

那家伙说最近新来的女孩很不老实，似乎有什么非分的打算。

当然，对自己的动手动脚矮人只字未提，这不仅是亚德里安对萝妮反抗自己的报复，他也的确觉察出了那个女孩的不对劲。

这场大火怎么就这么巧，几个小时前他才警告过自己，晚上意外就发生了呢。

霍夫曼终于反应过来，扭头环顾营寨，这才发现刚刚跑出不远的萝妮和佳涅特的身影。

“有人逃跑了！”

他大吼一声，赶忙召集手下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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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趁夜色奔逃，身后有人在追。

那些家伙似乎后知后觉发现异状，甚至赶到了距她们只剩五十码不到的距离。

萝妮心慌不已，做到这步田地，再被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已然全力奔跑，速度却伴着体能的消耗缓缓下降。

但佳涅特小姐却并不疲倦，猫亚人原本就是擅长奔袭的种族，因此还需时不时地拽住萝妮的胳膊才不至于让她掉队。

“克莱尔，再快点，我们要被追上了！”

这萝妮当然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成为累赘，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

这该如何是好。

她竭力鼓足劲头，濒临极限的肌肉却无法再提高摆腿的频率。

甚至还在缓缓下降，酸胀和无力感汹涌袭来。

怎么办，危机感笼罩心头，无论心头多急，现实不可能只凭人的意志转变。

雪地麻木着脚趾，空气冷却着胸腔，鼻尖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因过度呼吸而冻到失去知觉，肺部也像炸开似的痛。

此时甚至出现了糟糕的状况。

伴着一道呼啸声急速逼近，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萝妮突然摔倒在地。

那是投石索射出的石头，当然，追兵的目的是抓住奴隶而不是打断他们的腿，因此投出的并非很重的石块，但仍然足以让萝妮抱着腿倒下、无法行动了。

她尝试两下，没能站起，而身后追兵瞧见有人栽倒，加快脚步，眼看就要赶上。

“你……”

萝妮咬牙，忍住疼痛，昂首望向佳涅特。

“你快走吧，佳涅特小姐，我就算不倒下也是累赘，你一个人一定能逃出去。”

自己走不了了，至少不想连累无辜，但萝妮也不是圣人，性命攸关的状况下，很难只为他人慷慨赴难。

“但……但你说过吧，能找到自己的部落，找到后也有办法报复这些混账。”

佳涅特蹲下，望向越来越近的追兵，又低下头瞧了瞧萝妮，左右为难，眉头紧蹙。

“拜托了，请找到他们，拜托回来救我。”

萝妮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已近在眼前。

“现在快逃，快跑吧，记住我的话，这条命全系于您身上了，千万、千万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显而易见，佳涅特没时间说多余的话，第二块飞石刚刚贴着她的耳边擦过。

“……”

“我知道了，克莱尔小姐，我一定会回来，等着我！”

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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