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狮渡城中没有水脉,上一座城却打得出水。”
总督府内,伊诺克端详着露缤拿来的地图。
附近几口可以出水的井——
拿过笔来,将它们连成一条线。
那是一条近似的弧线,自护城河处分叉而来。
“这就是一条地下水脉,到此处却消失了。”
那恰好就在狮渡城城墙外不到一百码处。
“正是如此。”
露缤回应。
“狮渡城地势高耸,虽然易守难攻,却使打井异常困难,你说的这些老总督清楚,他也曾试图掘井,以便未雨绸缪。”
她走过来,在地图上指了几个点。
“这几处就是沿着那条水脉打过的井,不过最深的一个挖下四十多码仍不见水,最终还是放弃了,水脉或许在此消失,现在为防止有人失足,用青石覆盖泥灰封了起来。”
四十多码吗……
那已经远超正常水井的深度了。
少年思量片刻,扭头说到:
“请带上十个士兵,我们去这口井。”
他指着离城墙最近,也是地势相对最低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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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人来到城墙边,伊诺克望向墙角遗迹,他瞧得出,这儿的确曾有一口井。
但垒砌的砖石基础已被拆掉,只剩铺在路面的一块大青石。
“把它搬走。”
少年下达命令,四名士兵上前,分别抬起青石的一角,将它挪到别处。
刚将石块移开,下方便立即返来一股浓重的土腥味。
少年走到井沿蹲下,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子丢去,侧耳倾听撞击声传来的时间。
“咚、”
数秒后传来声音。
“的确,差不多有四十码深。”
露缤所言非虚,这能省下不少力气。
“你们三个去取工具,铲子、铁镐、井绳、油灯、临时支架和装土的筐。”
——伊诺克抬头,对士兵中的三人说到。
对方稍愣片刻,但还是选择执行命令,转身离开,思考不是士兵的职责。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挖井吗?”
众人面面相觑,露缤更不能理解伊诺克的举措。
“在这里打下去也是徒劳,前辈们已经用实践证明了这一点。”
“的确,一般来说城里的井是打不出水的,但如果是河道被堵的前提下呢?”
“那是什么意思?”
少年起身,在等待工具取来的同时扭头向露缤解释。
“河道被堵塞,河中水位高涨,这些无处可去的河水渗入河床,必然会造成地下水位升高。”
“地下水道差不多到城外的某处被截断,因狮渡城地势高耸,地下水更不会向这边渗漏,但既然哥布林们已将河道堵截,现在就不同往昔了。”
地表水与地下水间有着密切的水力联系与频繁的转换关系,无时无刻不进行着动态平衡,当地下水位下降时,地表水便会补充地下水,而地表水下降到地下水之下时,地下水又会补充地表水。
而眼下的状况,地表水大量淤积,下部水压增大,流量无处发泄,自然会有一部分向地下渗漏,导致地下水位急剧升高,即便是向来打不出水的狮渡城,如今也有可能掘井见水。
这些还是当初挖井时萝妮教授的知识,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所谓强大从不是铺天盖地的魔法,也不是攻无不克的剑术,而是知识,是智慧,是无论身处何种困境都能拿出解决方案的头脑。
少年将这些道理解释给露缤听,虽然王女殿下一知半解,半信半疑,但——
“总之,你的意思是只要在这里继续挖掘,说不定就能打出水来?”
“正是如此。”
伊诺克给出肯定答复。
“……”
露缤沉默着,她还不能相信,但否定这办法,自己也拿不出像样的手段,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干脆放手一搏。
“好吧。”
她轻叹一声。
“要是真如你所说,全城人的身家性命就都寄托于此了。”
二人对话终止,去取工具的士兵也赶了回来,一人肩上扛着支架,两只手中则拎着些工具和杂物,另外两人则抬着一个巨大的圆饼状物。
“那是什么?”
伊诺克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是鼓风机。”
这会儿轮到露缤解惑。
“里面是带扇叶的转轮,外面架设龙骨,用缝制的大块皮革包住龙骨保证空气不外泄,一头开口通向外面,另一头做成皮管子直通工作地点,靠手摇或脚蹬驱动,将空气输送到井下。”
的确,井下四十码,很有可能因空气稀薄而缺氧,这是很有必要的。
“那是老总督发明的东西,为打深井而做出来的,已经有三十多年没用过。”
伊诺克望着那近一人高的机器,蒙上的灰尘几乎有一指宽。
他帮忙将各种设备安置好,说到挖井,少年的经验恐怕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更丰富,毕竟在家乡时所挖的井就不止一个,几乎将整片原野凿的千疮百孔。
最后将绞绳架安置在井口上,绳子缠好,绑住滚轮,另一头则拴既能盛土也能送人的箩筐,再把鼓风机下卷起的皮管子一把甩到井中。
“既然这个点子是我提出来的,就由我亲自下去挖第一轮。”少年说到。
“五人一组,两人下井挖掘,一人负责转动鼓风机,还有两人负责转动绞轮提筐。”
地表以下五十码,恐怕早就不再是泥土,而是岩层了,工作难度会大大增加。
“再去叫二十个人过来,每组工作两个小时,日夜不停。体力一旦开始下降马上换人,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把井挖的越深越好。”
他们有五日时间,如果每天能凿进一码,那么就能再向下挖五码,究竟能否见水,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既是孤注一掷,也是全城市民性命的寄托,拜托各位,一定要全力以赴。”
多数士兵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伊诺克,但也知道他是露比娜殿下委派的临时总督,还是联邦的骑士,被这般尊贵的人屈尊拜托,他们颇为惶恐。
但身为士兵,没有其它回答,他们只能异口同声地回应一声——
“是!”
“既然如此……”
少年眼看着就要往筐里跨,却被露缤拦住。
“等等、你真要这么做吗。”
她自幼成长在风之国的王城,虽然不对平民百姓抱有偏见,但阶级观念早已深入骨髓,难以拔除。
在她看来,即便是临时总督,不,哪怕抛去这个头衔不要,少年至少也是联邦的骑士,怎能像苦工似的钻进地下打井呢。
“当然。”
伊诺克推开王女的手。
“全城人都等着喝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比他们有经验,挖的更快,干完这一轮,一旦体力恢复我还会下井。”
说罢,他左手拎起镐子,腋下夹着铁锨,右手提油灯钻进筐中。
“放,开始鼓风。”
听他这样说,负责鼓风机的士兵立即开始转动起机器,负责提土的二人亦将井绳缓缓下放。
露缤站在井边,担忧地朝下望去,里面几乎漆黑一片,只有灯芯的火苗忽明忽暗,在空洞的黑暗中闪烁。
陈旧的鼓风机正在旋转,转轴处传来吱嘎吱嘎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新鲜空气缓缓将皮管隆起,渐渐涌入深井之中。
不久后,筐放到底,伊诺克钻出,摸了摸脚下的岩体。
略微潮湿,有点点水雾覆盖其上,说明自己的推断大概率没有出错。
没时间磨蹭了,他抡起铁镐,马上开始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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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下的命令是“每到体力下降,工作效率也开始下降时便立即换人”,他以为两个小时就是极限了,实际上自己却每次至少三小时才肯上来。
他觉得自己在挖凿这方面经验更丰富,当然该比其他人做的多。
所谓能者多劳,就是这个道理,但他从不用这个词推卸责任,而是拿来督促自己。
伊诺克的承诺是“五天”,这五天来,他几乎每日只保持三个小时的睡眠,不止监工与亲自下井,更要巡视并维持城内秩序。
虽说是五天后,但民众似乎愈发按捺不住。
时限尚未到,但暴行愈演愈烈,法律的约束力也随着断水天数日益下降。
面临生死考验时,多数人便将原则抛诸脑后了,萝妮对此的解释是“文明进步太快,人类的演化却跟不上,他们未能完全褪去**,只好靠法律和教化压抑天性,维持秩序。”
伊诺克对“演化”是什么尚不能理解,但他能明白那句话大致的含义。
现在则是五天后的凌晨。
伊诺克刚刚经历了整晚昏睡,清醒过来。
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芒照在他面庞时,少年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睡过头了。
虽然五日之约已到,可井中仍未见水,昨晚他愁眉不展,几乎没有丝毫睡意,但连日劳作着实积累了太多困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糟糕,如果还有没有水,暴民恐怕又要聚在酒厂前闹事了吧,而且这回时限已到,再没有拖延的办法,一旦冲突爆发,不可收拾。
他赶忙穿好衣服,匆匆推开大门,冲到街上,却不见一人。
就算狮渡城内萧条冷落,也不至于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到酒厂门前,仍空无一人。
正当他不明所时,前方深巷中传出一阵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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