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帝侧头看了看我,倾身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
系衣带的过程中,那三三两两个黏乎乎的吻自然也不能错过。
又一吻毕,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
白夭夭:“你这是老房子着火呀,恁的缠人。”
他捉住了我的手,道:
白帝:“你不嫌弃便好。”
我俩四目相对,鼻尖又渐渐贴在了一处,即将迎来下一个吻。
“扑通!”一声水响,扰人兴致,我甚是心烦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女人正手忙脚乱地从水里浮出头来。
只一眼,我便忍不住心里嘀咕起来:
白夭夭:真是奇也怪哉,奇也怪哉!
未免错认,我把头探到水边好生照了照脸,和那女人比对一番,
白夭夭:果然,她的脸生得和我分毫不差。
那女人勉勉强强从水里出来,手里掐了个怪模怪样的手势,但见光华一闪,她那湿透了的衣衫瞬时变得干燥洁净。
我正目瞪口呆作个傻子样的时候,就见她戴着水蓝色珠串的那只手扬起来,她朝我招了招手,向我道:
梓儿:“妹妹,找你许久,我终于在这儿找着你了。”
我僵了僵脸,整了整衣裳,平平一礼,委婉向她道:
白夭夭:“姊妹之言不敢乱称,阁下唤我道友便是。”
白夭夭:我自来习惯被人称作姐姐,却还没被哪个不长脑子的喊过妹妹。
白夭夭:不过看眼前人的样貌,她太半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哪个血亲妹妹了,我既时常自诩善解人意,自然不能同她计较,只得委婉提醒一回。
白夭夭:虽则面前的女子同我长得确乎是一模一样,然而我以为,不论是哪本奇志怪谈上,都是不会写出一个‘人和蛇是血亲’的故事的。
然则到底事无绝对,若是有一条蛇先是以蛇身生出颗蛇蛋来,然后又心甘情愿剔去一身妖骨去做了人,再生下一个人类娃娃来,那么倒有可能一条母蛇和一个女人会是面貌相似的血亲姐妹。
但若是那种情况,面前这个女子应当唤我一声‘姐姐’,而非‘妹妹’,毕竟人是不能生蛇的,哪怕后来那人堕妖了也不可能。
白帝朝那女子拱了拱手:
白帝:“不知阁下找我娘子自此,所为何事?”
甫一听他对我的介绍,我忙扯了扯他的耳朵,脸红咬牙道:
白夭夭:“谁允许你叫我娘子了?”
白帝拉下我的手,轻飘飘吻了一记,无赖道:
白帝:“是你先唤我夫君的,就在方才的不久之前,你一声又一声,语调缠绵得紧,我以为。”
白夭夭:“你,别说啦,我那时脑子一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脸更烫几分,心跳如雷,
白夭夭:“你,等你娶了我,再来唤我娘子不迟。”
好容易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那女子身上,就见她手指打颤地指着我俩,两眼含泪,在逐渐走向灿烂的阳光下抖得如立朔风:
梓儿:“你们,你们竟是夫妻?这怎么可以?”
我大是迷惑,道:
白夭夭:“怎么不可以?我俩男婚女嫁,碍着谁了不成?”
那女子饮泣道:
梓儿:“锦觅,你疯啦?怪道我四处找不见你,你可知我甚至还去了一回花界寻人,等到六界只余佛凡二界未寻,我才终于来凡界寻你,发觉你果然在此,我以为你只是贪玩,来凡界寻一寻乐子,没成想你居然是,是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我一头雾水地听着那女子的控诉,好生与她道:
白夭夭:“我叫白夭夭,不叫什么锦觅,想来道友你是认错了人了,趁着天色还早,你不如再去什么花界啊草界的地方去找你的妹妹锦觅,说不定下一刻你就能见到她了呢。”
女子揩了揩眼泪,疾步过来伸手向我眉心一触,沉默良久,又是一行清泪流下:
梓儿:“你,你竟是以元神入凡的,这样啊,也算还好,还好,”
忽的又是飘渺一叹,抚着腕间的珠串,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梓儿:“兴许,兴许我也可以这样,和他一世白首。”
见眼前这个女子短短几刻就已经落了数次眼泪,我好生腻味了一会儿,然而有人生得天性属水,就爱掉眼泪,就不爱笑,我也不能勉强她如我一般笑出霜糖笑出春光来。
我心里好生琢磨了一会儿,
白夭夭:看她抚摸腕上珠串的模样神态,多半那珠串乃是她的情郎送与她的,又看她轻叹中带的几分凄,多半她同她情郎乃是一对儿甚是苦命的鸳鸯,好比赵瑜和红芯那样几经周折的爱情。
白夭夭:看眼前女子的模样,她与情郎恐怕暂时还难以修成什么正果,此番来寻她那个‘妹妹’,必是因她受了什么刺激,要特特地来寻,好等妹妹锦觅给予她来自于亲人的安慰和支持。
白夭夭:虽然不是她妹妹,但我白夭夭向来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妖,
是以,我便朝她感同身受般的一笑,说了句馊鸡汤般的套话,道:
白夭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相见便是有缘,有缘便要抓住,”
我虚虚握了握手,比了个抓的手势,
白夭夭:“但为情故,虽死不悔,人生得一真爱,方才不误此生。”
那女子闻听我言,失神片刻,而后自嘲一笑,道:
梓儿:“论魄力,我始终不及你,论勇气,我亦是不及你,我与他相识三千多年,却从来只敢以书友的名头亲近他,就连叔父调侃我二人关系的时候,也只会惶恐地摇头否认,而锦觅你,你,”
她小心瞥了一眼白帝,
梓儿:“你当初认识北辰君不过短短几日,就已能定下决心来,作出这样的惊天之举,我当真不如你。”
我尴尬地摇了摇头,正要说:
白夭夭:我并非是什么锦觅,阁下夸错了人,魄力勇气这两个词,对着我这贪生怕死的小妖来说,实在是有些让人脸红。
白帝忽然在我耳边酸道:
白帝:“北辰君?哦?就是你先前口误说的那什么辰郎么?”
我一愣。
那女子忽又长长一叹:
梓儿:“在妖王殿地牢的时候,你对着姜缺仙上时的气度,几乎就是一个纵横捭合的政客,而我却只能在一边默诵所读过的经书,你我一母同胞,相貌也这般相似,可个中性情,的确是有些南辕北辙了。”
眼前女子说她和她情郎相识三千多年,想必她的年纪远比三千岁要大得多,我好生唏嘘一会儿,
白夭夭:原来她竟是个保养得当的奶奶级人物。
白夭夭:人老了,活得久了,多半就爱回忆当初,我虽然不大尊重老人,但照方才她口中所言‘北辰君’三字,还有我那一场春梦里白帝模样的‘辰郎’来看,约莫是有那么一点儿我就是她口中的妹妹‘锦觅’的可能的。
我便耐着性子听她讲完了‘妖王殿地牢’一段话。
白夭夭:“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更何况,有人工于心计好权爱势,自然就有人心思禅定乐恬喜静,有心计者不必嘲讽旁人笨拙简单,一眼就能看透,心思纯善之人也不必艳羡旁人,一举止搅动风云,大家的性情是什么样子都是天定,何必因此多生烦扰,大家各自美丽就好。”
我斟酌着话头,慢慢说道。
白夭夭:这诚然又是一句套话,可偏偏眼前这女子看上去就是爱听。
眼前人揩净眼泪,柔柔一笑,道:
梓儿:“是我着相了,”
忽又调皮一笑,
梓儿:“你我可不正是龙子么。”
我愕然,干干一笑,道:
白夭夭:“虽说蛇素来就有小龙的称呼,但,但我可不敢高攀四海龙族,何况我从一颗蛇蛋长到如今的一千余岁,还没有出过神州大地呢,又如何能同那些龙攀上亲戚。”
虽说嘴上说着不敢高攀,我却已经有了半分相信自己同眼前女子乃是一对姐妹了,无他,龙和人生的娃娃多半是人,和蛇生的娃娃多半是蛟蛇。
白夭夭:我二百岁的时候脱却蒙昧,灵智初开,那时已觉头顶甚是痒痒,不出半月便生了两个小疙瘩--我应当就是一条传说中的蛟蛇,可惜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头顶的两个疙瘩只是两块异生的鳞片,竟从未往自己可能是条蛟蛇这层面上想过。
白帝眸色深深打量着我,我向他眨了眨眼,见白帝他忽然转身向女子一揖,唤了一声大姨子。
我抖了抖,一个站不稳,险些摔倒。
白夭夭:“你,你,没必要,真的,你不是还要修绝情道吗?现在四处认亲,将来断情的时候会很麻烦的!”
白帝:“我偏要认亲,偏要叫人大姨子。”
我干笑一下,只觉得这人太无理取闹,我不和他一般见识,侧头一看,那位‘大姨子’本来似乎要张口同我说些什么,甫听白帝这声,脸色刷的便是一白,就见她浑身一抖,两眼瞪圆,连退几步,一个倒仰倒进水里。
等到她复又很是狼狈地从水里爬将出来,却又开始连声地咳嗽起来,看样子似乎要把肺从嗓子眼里咳出。
梓儿:“不用这么叫我,”
她看上去好像又要哭,抖着手掐了那个很是复杂的动作,她衣裳上的水尽数消散,
梓儿:“锦觅既已入凡,我俩便没了这层血缘关系,先前是我执拗了,锦觅你称呼我为梓儿就好,至于,呃,至于,”
她似是很冷,打了个寒颤,向白帝礼了一礼,略去了称呼,
梓儿:“也唤我一声梓儿便是。”
我看了看一直发抖的梓儿,又看看白帝,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踉跄也没那么丢人了,当即轻笑一声,附耳向白帝道:
白夭夭:“看她怕成这个样子,好像被你喊大姨子是个很没有尊卑的事儿似的,你幼名少昊,出生前又五色神光入你母怀,哎呀,你该不会真的是少昊大神的转世吧?”
白帝捏了捏我的手,道:
白帝:“也许?嗯,这倒可以解释为何那些妖兽非要让我神魂俱灭了。”
我喜滋滋道:
白夭夭:“若你真是少昊大神转世,我睡过你,不就相当于睡过少昊大神了?少昊大神是神州始祖,那我能不能算是神州大地的母神?”
白帝两颊微红,道:
白帝:“母神?哦,娘子是想为我生娃娃么?”
我一阵心慌意乱,正要啐他想多了,忽又听得‘扑通’一声,梓儿又一次跌进了水里。
正午,我再度生火做饭,执意要跟着我的梓儿对我烤的鸟肉很是赞不绝口,却仅仅只吃了一块。
我悄声向白帝埋怨,只觉她没有白帝好养活,又觉得只怕她是在某海龙宫里玉盘真馐吃得多了,其实很不能接受我烤的鸟肉,但为了姐妹情谊,这才勉强吃了一块。
不过看她对那小小一块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赞叹的认真劲儿,我也实打实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感动,有那么一瞬有了想叫她一声‘姐姐’的冲动。
到晚上,梓儿勉强喝了口汤。
第二日,梓儿果然叫我不必再为她多做一份的吃食了。
我又愁眉向白帝道:
白夭夭:“不吃东西怎么能行?梓儿她会饿瘦的。”
白帝答非所问,手指摩挲着我的腰,渐渐向下,意有所指:
白帝:“昨日娘子你吃某些东西,似也只吃了一餐,如今竟不觉得饿么。”
我红着脸扯下他的手,慢条斯理道:
白夭夭:“动情非是动欲,你好歹也自持些,若不能自持,干脆去修人家魔头的爱欲道算了。”
如是又过了几日,我与白帝方才隐隐约约猜得,梓儿约莫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白夭夭:这可真是奇也怪哉,不过听闻远古时期似乎有人炼过一种唤曰‘辟谷丹’的物事,兴许梓儿这位龙子也曾吃过辟谷丹呢,毕竟龙宫什么物事没有?
我当下放下心来。
俄尔已出迤逦不断的荒山,我们三个在山下小道上慢慢行路,白帝牵着山羊,山羊驮着包袱,我举目一看,只见远处遥遥一块碑石。
及走近看了碑石上的铭刻,方知原来此地隶属信州,白帝便向我道他要去龙虎山,龙虎山是五帝之一的中央元帝修行之所。
我点了点头,又问白帝道:
白夭夭:“你的法力复原了多少了?”
白帝道:
白帝:“若不遇上那些妖兽,自保已是能够。”
我道:
白夭夭:“若是不幸遇上了妖兽呢?”
白帝道:
白帝:“那我就只能靠娘子你带着我逃跑了。”
我哈哈一笑,揶揄他道:
白夭夭:“我记得你甫一放我出锁妖塔那会儿,整个人好面子得紧,现在的脸皮却要比城墙还厚了。”
梓儿远远地跟在我俩身后,嘴里念念有词,听她说好似是在默诵什么钵谛呵摩八部天龙广妙经。我和白帝笑闹一会儿,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生怕她默背经文的时候太过投入,跟丢了我们。
我又回头看了梓儿一眼,就见梓儿她正眺着远方,面露迟疑,道:
梓儿:“前面那些,是什么?”
蓦的,她脸色一白,
梓儿:“万古妖族?”
白帝:“妖兽?”
白帝的脸色亦在同时变得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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