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会武

第二十章

　　早饭过后，云海广场上已被人群占据，人影憧憧，摩肩接踵。

　　八座大台矗立，彼此间相隔俱有十几丈远，成八卦方位排列。

　　最中间那个乾位台下，一张镶金字红榜高高挂起，陆雪琪踮着脚抬着头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好看看自己今次抽签抽到的对手是哪个。

　　冷不丁一声‘当’的钟声，所有人的心脏都蹦了蹦，而后或快或慢，一起妥贴落回了原位。

　　道玄掌门同苍松师伯站上了乾位台上。

　　陆雪琪她打量了道玄一眼，道玄他今日难得没穿平素私下里常穿的那件薄纱外衫，而是换了一身颇是厚重的紫缎，就连束发的头冠也换成了银的，甫一站出，便显得威仪赫赫，很有一派掌门的风度。

陆雪琪：不愧是掌门呐，就是有风度，瞧这件紫缎浮云绣缕的罩袍，把掌门的脸衬得多白啊！

陆雪琪：还有还有，这银头冠也很显气质呀，掌门一头银发堆雪，若用平时那顶玉冠，未免显得古板了些，若用木冠呢，便显得轻浮，金冠虽然比银冠威风些，却会显得脸色泛黄……

陆雪琪：这腰带也不错，我觉得……

陆雪琪：这靴子也很好，就比如……

　　……

　　默默在心底好生品评了一番道玄今日的穿着，反倒叫她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等到照旧一身苍翠衣衫的苍松师伯站出来说了些什么，紧跟着便是又一声‘当’的钟响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钟声响过，好似开了一个话匣子，原本满场的寂静霎时消散，等到道玄掌门和苍松师伯两个离开，一群人瞬间叽叽喳喳拥在了一起，争先恐后地看那红榜上的对手名号。

　　被人一下又一下地挤出人群，她整了整不知被谁暗搓搓踩了一脚的靴子，怒视人群，四下看了看，终于在一个拐角找着了文敏的影子，本欲寻她讲些小话，谁料，一眨眼，就见文敏正在紧张地用抹布给自己的佩剑做清洁。

陆雪琪：妈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见状，她不免浑身一软，当下侧头过去，不敢再看。

　　总共六十来个弟子会武，八座对垒台，六十余人要想全部比过，便得先后来上四波，陆雪琪和她的对手恰在第二波。

　　倚着一棵长得不那么好看的歪脖子树，等了许久，她终于等到第一波尽数比过，不免松了一口气。

　　拍拍身上的树皮碎屑，她向着道玄站过的乾位台飞奔而去，一跃而起跳到了台上，拄着天琊剑，好整以暇，等着自己的对手过来。

　　青云门里，大多数弟子都因祖师青叶真人的缘故，选择了成为一个剑修。

　　道玄如此，陆雪琪如此，陆雪琪的对手也不例外。

　　那位师兄甫一上台，便抱着剑，一脸的激动，道：

方超：“陆师妹，我是龙首峰门下弟子方超，今日有幸与师妹切磋，真是三生有幸！”

　　目光在他衣衫上逡巡一阵，她算是勉强记住了这么个人，遂点了点头，横剑在胸，道：

陆雪琪：“方师兄有礼，小竹峰八代弟子陆雪琪，今日向方师兄讨教。”

　　方超面皮瞬间浮红，而后，他不拔剑，嘴一张，便开始了寒暄。

　　起初是一句，

方超：“陆师妹好巧啊，我们都是第二波的，”

　　然后是一句，

方超：“陆师妹，我觉得大家一定都在羡慕我！”

　　接着又是一句，

方超：“陆师妹，早上你吃的什么，我吃的韭菜盒子，顺便还喝了一碗蒜蓉蚕豆汤。”

陆雪琪：？？？

陆雪琪：！！！

陆雪琪：“呵呵，呵呵。”

陆雪琪：也不知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坑，竟然不像其他不认识的师兄弟一般怕我如洪水猛兽，反而似是对我有意，竟一个劲儿的喋喋不休起来，大有要同我攀谈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她皱眉。

陆雪琪：若真喜欢我，何时不能来找我，偏要这个时候来絮絮叨叨？哼，必定是阴谋诡计！

　　当下抽出天琊剑，‘铮’，一声剑鸣。

　　她急攻而上。

　　方超一愣，他的剑方才拔出，天琊剑就已点在了他的眉心。

陆雪琪：“你输了，方师兄。”

　　收回天琊剑，她淡淡道了一句，回身便走，就要跳下乾位台。

陆雪琪：哎呀，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本天才好生寂寞啊！似方师兄这般叫我赢起来太轻松的，实在是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成就感。

陆雪琪：若是，掌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两个对剑——

陆雪琪：或许能练出传说中的情意绵绵剑呢！

　　就在她转过身去，迈开脚步，正要轻轻跃下乾位台的时候，忽听不知是谁的一声：

张小凡：“师姐小心，背后！”

　　‘当！’

　　她下意识抬剑一挡，回头一看，就见方超举着手中银白的剑，那柄剑的剑尖正磕在天琊剑剑身。

陆雪琪：乖乖！

　　她略一撇嘴，暗暗想到，

陆雪琪：天琊剑被这么一戳，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忽然觉得脐下三寸莫名一痛。

方超：“陆师妹，性子何必这样急，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

陆雪琪：“拖延时间，聒噪！”

　　眼见方超似乎不愿服输，她眉梢一拧，当下决定：

陆雪琪：看来，我要以极快的速度再次击败他了，哼，看我不好生搓搓他的锐气！

　　她五指一绕，天琊剑剑身一个回旋，复又侧身掠过方超，反手一剑鞘朝他后颈敲去--权把剑鞘当成木棍来使。

　　方超速速低头，她便将剑鞘鞘尾一挑，那天琊剑又是一个回旋，回至手中，剑身铮然一鸣，不过瞬息之间，已经横在了方超脖颈一侧。

　　没用法术，不过是最简单的剑术，甚至只一招，方超的小命就已险些不保。

　　她挑眉。

陆雪琪：“你又输了，方师兄。”

　　方超缓缓抬起头来，面色黯然，弃了剑，默不作声拱了拱手。

　　方超连输两次，当即灰溜溜跳下了台，她扬了扬眉，在众人的鼓掌声里也轻轻向下一跃。

　　她方才站定，就见一个嬉皮笑脸的师兄从观战的人群里挤过来，那嬉皮笑脸的师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陆雪琪：诶？

陆雪琪：这位的头发没束好啊，怎么也没有人提醒他？

　　头发没束好，以致于脸颊两侧多出两根长须的少年头拧向一边，似乎在找着什么人。

张小凡：“师姐，你在哪儿啊？难道，又是和齐昊齐师兄……”

曾书书：“亲亲雪琪。”

　　嬉皮笑脸的师兄挥着手，朝她笑得甚是开怀。

　　她倒退一步，脚跟磕在乾位台立柱上，一时只觉得头痛，

陆雪琪：听这声音，看这举止——

陆雪琪：必是风回峰的曾书书无疑！

　　当下足尖轻点立柱，她飞身一个空翻翻入人群，随着人流而走，将那没脸没皮的家伙躲了开去。

　　边躲，她边在心里叹气。

陆雪琪：文敏师姐曾经说过，似我这般长相，实在是有些招蜂引蝶。

陆雪琪：我那时对此评价极其不以为意，因为我实在辨认不出自己的相貌，后来渐渐的长大，有很多殷殷切切的师兄师弟围着我打转，我才渐渐的信了。

　　初时，陆雪琪她对自己的招蜂引蝶颇有几分飘飘然，有时难得见哪个师兄亦或是师弟不看着她脸红，她便会有些失望，非要半真半假地去学些话本上的撩人计策，借此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这样暗搓搓招蜂引蝶的心思，直到某一日，道玄掌门从幻月洞府请出诛仙古剑后，就乍然歇了。

　　诛仙古剑里似乎有着另一半的她，她在道玄的掌心贴向剑柄的时候叹息，在他擦剑的时候欢愉，在他远离的时候渴望。

　　情爱是个什么东西，她始终不算明白，一见钟情这种事，人人都说是‘一见钟颜’，她分辨不出旁人的样貌，自然也很难对谁‘一见钟情’。

陆雪琪：我对掌门倒是一见钟情，毕竟，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认出了他的脸嘛！

陆雪琪：若是没有诛仙剑，始终认不出他的相貌，也许我也会对他日久生情？

陆雪琪：他怎么就不对我一见钟情呢？

陆雪琪：他对我，到底有没有日久生情呢？

　　她暗自恼恨道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拒绝，却也从不想想，这几年来，自打她对道玄钟情，又狠心抛下了多少对她情至深处的师兄师弟们。

　　浪子回头对某些人来说固然是一场佳话，可对那些被浪子撩到非卿不取的可怜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平素欠下的这些情债，自然都要等她来偿。

　　曾书书便是她当初招蜂引蝶招来的情债，

陆雪琪：唉！

陆雪琪：想我那时为了区区一个虚荣心，就去无端招惹人家，着实是有些不厚道了些，他如今这般没脸没皮来追求于我，自然是首错在我。

陆雪琪：奈何啊！

陆雪琪：书上只教了如何勾搭，却没教我如何摆脱，呜呼，哀哉！

　　她只好自己琢磨出一张冷脸来，因又听说男人这种类别的人极是好面子，倘是有人不给他们面子，便是原来再怎么喜欢，往后都要心里对那人存个芥蒂，而且个中还以大庭广众之下将那男人羞辱一番的效果最好。

　　她便就此时时事事都摆出一张冷脸，打架时动手毫不留情。

　　果然，慢慢的，大部分师兄弟都对她敬而远之了。

陆雪琪：曾书书此人实在是个异类，我看，所谓‘越挫越勇’说的便是这人，要不是他越挫越勇的对象是我，我还真要和他交流一番经验，好给自己追求掌门再添一笔砝码。

　　在人群中随大流地走着走着，因为思绪乱飞，她并不曾注意看路，一个不小心就被挤到了人群的边缘。且更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张小凡：“呃，你好，陆师姐。”

陆雪琪：不好！是那个头发没束好的师弟。

　　一看到他，她立即皮肤一紧，慌张地看向他身侧。

张小凡：“呃，那个，陆师姐，曾师兄被他爹给叫走了，不在这里，你放心好了。”

陆雪琪：师弟呀，你真不是在诳我？你说话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此刻比我还要紧张几分呀。

陆雪琪：这两根须须看上去太多余了，我好想把它俩给剪掉啊！

陆雪琪：等等，昨日抽签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两根须须？

陆雪琪：“你，你就是大竹峰那个，那个十分幸运，抽到了轮空签的张师弟？”

　　张师弟讷讷一笑，点了点头。

陆雪琪：妈呀，原来是锦鲤！刚才我撞了他一下，不会变倒霉吧？

陆雪琪：“张师弟，对不住，方才我撞到你了。”

　　约莫是她的语气太过诚恳，又或许是面对绝色美女时，无论是锦鲤还是普通人，都难免要紧张，张师弟受宠若惊似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浅浅一笑，两只手紧紧抓着胸前那个怪模怪样的棍子。

陆雪琪：他怎么这么紧张？我虽然刻意塑造了自己不好惹的形象，但也不至于连道个歉都会吓到人吧？

陆雪琪：失策，失策，平日只顾冷脸，倒忘了过犹不及这个词了。

　　当下呵呵一笑，试图活泛活泛凝成冰块的氛围，她伸出手，指了指张师弟手里那棍子，夸赞道：

陆雪琪：“师弟，这便是你的武器么？棍首圆润凝实，棍身光华内敛，看上去不错，不错。”

　　张师弟觑了觑自己手里的棍子，道：

张小凡：“师姐，你是第一个夸我这根烧火棍的人。”

　　闻言，她大是诧异，

陆雪琪：真的假的啊？第一个？我的天，一个普普通通的马屁而已，居然就没有人对他拍过么？

陆雪琪：田灵儿才跟我说过，他们大竹峰上上下下也不过仅有八个弟子而已。

陆雪琪：照我说，他们大竹峰里八个人，每日里想必是抬头不见低头也要见的，彼此之间关系应当不错才是，怎的他那些师兄师弟们，连个马屁也不肯对他拍上一拍？

　　暗暗思索一番，她眼睛一圆，好似明白了，

陆雪琪：大约是眼前这位师弟被他们大竹峰给孤立了，就好象当初我招蜂引蝶那阵，也没几个师姐师妹愿意同我说话一样。

陆雪琪：张师弟必然和我一样，是个招蜂引蝶的男子！

陆雪琪：不过，他看上去好木讷啊，又木讷又招蜂引蝶，啧啧，啧啧，这得长得多么英俊呐！唉，天妒蓝颜呐！

　　当下，她分外感同身受，很是同情起这位张师弟来，赶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雪琪：“呵呵，你相貌生得英俊，自然就有很多人嫉妒，若是再有几个美貌的女子时不时将你提上一嘴，那就会分外的不招旁人喜欢啦，在那些人眼里，大到你整个人，小到你的武器烧火棍，都是碍眼的，自然就不会有人愿意夸赞你，”

　　未免厚此薄彼，又恳切指了指他手里那根棍子，她道：

陆雪琪：“以及，师弟你这，额，模样实在不凡的烧火棍了。”

　　张师弟瞪着眼，呆呆看着她，良久，嚅嗫道：

张小凡：“师，师姐，说得是真的么？”

　　脸颊腾的红了起来。

　　皱眉，她不解，道：

陆雪琪：“什么真的？师弟你问明白些。”

　　张师弟抿着嘴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头上两根没被束进发冠的须须晃来晃去。

田灵儿：“小凡，小凡！”

　　就在她的目光随着张师弟脸侧的两根须须飘来飘去，想捉住那两根须须咔嚓一刀剪了，想得心里甚是痒痒的时候，田灵儿忽然奔过来。

　　田灵儿朝她吐了吐舌头，甚是俏皮道：

田灵儿：“哎呀，陆师姐，对不住啦，我爹娘在叫小凡，师妹我只能棒打鸳鸯一回，把小凡带回去啦！”

　　张师弟脸色一白，低声道：

张小凡：“师姐，你不要乱说，我和陆师姐没那回事。”

　　潇洒一拱手，对着田灵儿，她也跟着道：

陆雪琪：“田师妹，你实在是误会了。”

　　田灵儿拉着张师弟走，一路走，一路笑嘻嘻道：

田灵儿：“好了，小凡，你不要害羞嘛。”

　　张师弟一双眼睛又凄又苦：

张小凡：“师姐，你。”

　　你字留在空气里半天，张师弟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他默默看了一眼跟田灵儿相牵的手，随她走远了。

　　看了看两人远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转眼已到正中的艳阳。

陆雪琪：这是一个我爱你你却不爱我的狗血话本爱情！绝对的！齐昊田灵儿张师弟领衔主演。

　　她留下一声：

陆雪琪：“长得越好看的人，越容易被人当备胎，张师弟定然是有一张比招蜂引蝶更招蜂引蝶的脸，才能让田灵儿宁愿去追齐昊也不追他！”

　　然后攥着天琊剑急急去饭堂吃午饭了。

　　至夜间，她再去找道玄，他立在巨树树荫底下，微微一笑，道：

道玄：“草庙村的张小凡，唔，虽说此子资质差些，不过相貌的确甚好，你的眼光倒也不错。”

　　怔了一怔，她迷惑不已：

陆雪琪：“什么，谁是张小凡？”

道玄：“不就是今日比武后，你同他说话的那个？”

　　道玄伸出手来，甚是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道玄：“虽说你还未下山便已经找到了心上人，不过到底还是同我打赌赌输了，所以，你如今可是欠了我一个要求。”

　　张了张口，她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原地，挖空脑袋把白天的情景捞出来，仔细回想，好生确认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陆雪琪：诶？他说的人，难道是那个用烧火棍做武器的张师弟？

陆雪琪：哦，对哦，田灵儿喊他小凡来着，果然是他！

陆雪琪：“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喜欢他，不过是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听了她的辩解，道玄瞥她一眼，道：

道玄：“怎的，你这是想要赖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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