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一切十分平静。
阿箐出门玩回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非吵闹着要道长给她讲故事,还要什么有篷的纸船。
晓星尘不明所以,哄了小姑娘两下,见她意志坚决,只好勉为其难在屋内微亮的烛光下点了点头,顺便承认自己并不会折纸船。
薛洋:“我会啊。”
薛洋坐在桌边一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子,然目光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化为一片柔柔的羽毛,轻飘飘落在晓星尘身上。
阿箐:“你又会了?”
阿箐使劲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
晓星尘:“厉害。”
晓星尘实诚地夸奖,手中修理着前几天刚翻出的一个破损的菜篮子。
薛洋眼角微微上挑,不自觉勾起唇角,口气非常平淡
薛洋:“小时候为了活着什么都得学会。不过纸船只是我羡慕别人,自己偷偷学了折来自己送自己而已。”
阿箐有过流浪的经历,对薛洋的话有着很深的认同感。可当她偷看到薛洋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时,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我是怎么了,坏东西的话也信?
于是她默默忍痛舍弃了心心念念的纸船,开始一心一意催促道长讲故事。
晓星尘无奈,而薛洋突然提了个要求。
薛洋:“道长,借你霜华用一下呗。”
虽心有疑问,晓星尘还是把桌上的霜华递给了他。
阿箐:“你想干嘛?”
阿箐警惕道。
薛洋:“道长的剑果真名不虚传,既斩过那么多邪祟,定然十分锋利了……”
薛洋故意停顿了一下,两人不由地屏住呼吸,下一刻便听他道
薛洋:“削苹果肯定很快。”
晓星尘手一抖,堪堪稳住菜篮平衡。阿箐则忍不住瞪向了某个真的拿起霜华开始削苹果的某人,然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晓星尘有点好奇薛洋是怎么用剑削苹果的,但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清清嗓子,开始讲起故事。
晓星尘不会讲什么故事,只好把上一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讲到第二个下山的女弟子的结局之后,阿箐差点拍桌,
阿箐:“为什么都是不好的结局啊?道长还有吗?能不能详细一点?”
晓星尘愣了愣,仿佛记忆深处某片尘封的噩梦又重现,肆无忌惮地攻击着他身体的每个角落,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良久,他叹了口气,嗓音竟有些嘶哑
晓星尘:“还有第三个。”
那些,他再也不想去触碰的往事。
阿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安静下来,小心翼翼问道长
阿箐:“应该这次不会那么惨了吧?”
何止惨?简直惨绝人寰!
晓星尘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出前尘,一避世而出的道人是如何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跌落尘埃,一腔抱负无从实现,善意被人利用,白剑染满辜魂鲜血,亲手杀死至交好友,绝望至斯,自刎碎魂。
师父果真有先见之明,他与从前两位下山的师兄师姐,结局似乎都是——不得善终。
与前两个只用只言片语形容出的不同,这个故事真实得仿若那个叙述之人亲身经历,语句字字泣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薛洋不知何时已经坐正,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
阿箐:“道长,这个……这个不是真的吧?呜呜呜要是真的我会心疼死的。”
阿箐一把鼻涕一把泪问道。
薛洋:“肯定不会。”
薛洋的声音更为沙哑,
薛洋:“你薛哥哥我哪有那么坏,对吧道长?”
晓星尘好不容易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微微喘了口气,正准备回答,身体却突然僵住了。
有一只手,越过窄窄的桌子,缓缓覆上他紧抓在膝处的右手,手指灵活地将他握得发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再轻轻纳入自己掌心中。
晓星尘觉得心中有什么地方微微颤了颤,全身的感官好似都聚集到了身上,连那手手指上的薄茧和血的流动都能感知。
他从不知道薛洋的手那么大,几乎快与他相近。而随着他的手被掰开再被包围,他真的感觉到了压在自己心上的石头好像真的被搬走了一样,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从指尖传到心脏,再游走于全身。
也许,是安心的感觉吧。晓星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他突然很想看看薛洋此时的样子,很想很想,那种冲动让他自己都十分诧异。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可以那么不一样。是他带来的改变吗?
阿箐还在哭,晓星尘已经全然缓了过来,摸了摸阿箐的头道
晓星尘:“都是假的,只是故事而已,别哭了啊。”
阿箐:“真……真的吗?”
阿箐一边抽噎一边问。
晓星尘:“嗯。”
晓星尘微笑,对于过去的事,便不要再去想了吧。
思罢,微微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包着他的触感立刻消失,快得晓星尘都觉得只是幻觉。
薛洋收回手,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想起刚刚它握着的微凉的骨节分明的手和那绵绵密密涌上心扉的悸动,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阿箐刚哭完,知道不是真的之后,很快恢复了精神。她奇怪地看着两个对坐的明显走神的两个人,决定活跃一下气氛。
阿箐:“问你们个问题,”
阿箐故意停顿了一下,把两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阿箐:“有一对夫妻想要自杀,可所有的钱只够买一瓶毒.药,而一瓶毒.药只能毒死一个人,但最后两个人都死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晓星尘:“这对夫妻为什么要自杀?”
晓星尘很好奇。
薛洋:“为什么药要用买的?”
薛洋更好奇。
阿箐:“……”
阿箐噎了一下,
阿箐:“请你们不要跑偏,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好吗?”
晓星尘想了想,诚实道
晓星尘:“我不知道,按理说想自杀不一定要买毒.药,还有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自杀……”
阿箐:“打住打住,”
阿箐举起手,对晓星尘十分无语,
阿箐:“原因很简单的啊只要想一想就可以知道。”
晓星尘没接触过这些,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只好尴尬地笑笑
晓星尘:“我真的不知道,你呢?”
他问的是薛洋。
薛洋:“可能那毒.药瓶盖上有再来一瓶?”
晓星尘没忍住笑出了声。
阿箐:“你们!”
阿箐气愤得捶胸顿足,
阿箐:“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那么简单的问题怎么会答不出来啊啊啊……”
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晓星尘:“阿箐?”
晓星尘问道,
晓星尘:“她怎么了?”
薛洋:“哦,可能是太兴奋所以睡着了。”
薛洋面不改色地收回点在阿箐睡穴上的手。
晓星尘将信将疑地探了探阿箐的鼻息,发现确实像睡着了,便把她抱到棺材里,为她掖好被子,转身回桌边坐下。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晓星尘:“这个,给你。”
晓星尘把手中的东西递给薛洋,
晓星尘:“我不会折什么纸船,小时候住山里,只学会了这个。”
薛洋怔了怔,伸手接住。那是一只青翠的蚂蚱,由一条条细长的叶子编成,灵动逼真,叶脉清晰可见。
晓星尘:“虽然可能幼稚了些……不过……”
薛洋:“不。”
薛洋打断他,
薛洋:“谢谢你。”
谢谢这种词语从薛洋口中说出,仿佛太阳从西边升起,让晓星尘无所适从。
晓星尘:“你……没事。”
薛洋:“道长,”
薛洋的声音有些压抑,
薛洋:“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薛洋有些反常,晓星尘听不出他话语里复杂的情感,但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压抑和低落。
仿佛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将他看着,晓星尘心底一软,便告诉了薛洋前因后果。
薛洋:“晓星尘你……”
薛洋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有些尖锐,晓星尘能感觉到周围气场的变化,坐在他对面的似乎变成了那个充满戾气的薛洋,察觉到危险的晓星尘下意识戒备,戾气却在下一刻消失殆尽,薛洋的嗓音也低了下去,
薛洋:“你就那么在意他吗……”
晓星尘:“我……”
晓星尘不可能告诉薛洋这是他欠子琛的,只好保持沉默。
良久,薛洋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薛洋:“道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晓星尘:“好。”
晓星尘听出,薛洋不再刻意压着嗓子,他恢复了他原来那样清朗带着些痞气的声线,而故事内容,是一个孩子,没有吃到糖,却等到了人间的丑恶。
薛洋:“若是星辰曾照我,又何至于被黑暗吞没?那个孩子等到了他的星辰,却根本来不及拥抱,便又失去了。”
薛洋的话音透着嘲讽。晓星尘觉得,他似乎离自己好远。
晓星尘:“不会的。”
他下意识道。你不会被吞没的。他想这样说。
薛洋:“道长,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谁。”
薛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俯下了身,在他耳边轻道。
忽忽断断的热气似有若无地撩着晓星尘的耳垂,他只觉全身气血都涌到了耳边,烧得他的头昏昏沉沉,只想离面前这人远一点。
薛洋察觉到了晓星尘的别扭,一勾嘴角,虎牙便露了出来,看起来无害又可爱。
他继续坏心眼地朝那处莹白如玉的耳垂吐气,
薛洋:“虽然不知为何,可是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本来的样子就该是这样,明月清风,俊雅无双。”
晓星尘缩了缩。
薛洋笑容更深,就是不放过那处已经红得滴血的地方,嗓音愈发缠|绵撩人,
薛洋:“告诉我,你知道我是谁。”
晓星尘哪里受过这种仗势,他觉得有些窒息,微微吸了口气,道
晓星尘:“我,我知道。”
声音就跟没吃过饭一样虚软无力。
薛洋:“那,告诉我,我是谁?”
薛洋继续低声诱道。
晓星尘简直要疯了,那个以前天真纯良的小孩子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比之前世的薛洋还棘手。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
晓星尘:“阿洋。”
放在他肩上的手骤然抓紧,下一刻,他便被紧紧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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