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边陲小镇（4）

从莉莎的怀中挣脱，在处理了一些手续和登记并在露比娅带领下和护工、教师担当的院姑一众见过面后，石怀总算能以这所社会领养机构之院童的身份在此生活了。

因此“孤儿”的称谓从天而降。

以至于就算是记忆逐渐已模糊了的那段作为《破碎时空》新手玩家的时期，因为时常拖累大队伍也常被这么叫，不愉快的感觉依旧涌上心头，但石怀也明白只有他会这么想。

只有那个物质丰富的世界，或说是那个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过上平静生活的世界，只有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才会将这些“孤儿”这样的称谓用作调侃无聊乏味光阴的排遣。

毕竟这个世界不一样，就像是现在——

「感谢在饥饿的旅途将饱足赐下……感谢在枯渴的每日将甘露赐下……感谢丰收女神迪娜卡……感谢……」

大长方形的餐桌，众人聚餐，开动前是一名有威望的院姑于孩子们面前并带头祷告。

露比娅以及随从娘莉莎也在列上，两人在这名院姑之后也跟着祷告。

本来是在打闹中耗尽了一天精力而肚子咕咕叫的孩子们，本来是见食物端上就忍不住开动的样子，但见状也忍耐了下来，就这样一齐加入餐前祷告的行列。

当然，如果是为了不让自身显得瞩目，或是为表达礼貌举动的话，那么石怀就应该学着他们的样子以便入乡随俗。

但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石怀异于常人，或者说相比于普通人会去考虑礼貌、礼仪等等问题，他更倾向于思考那是否合理。

因此问题也就在此，入乡随俗的举动是否合理，即是这个入乡随俗是否真的是琉璃王国的风俗，让石怀产生了困惑。

毕竟一路上听到的琉璃王国信仰是至高神奥尔库斯，一些剑骑士时不时会低吟其名，说道是法玛斯自古以来关于正义、荣耀与高贵的主神，在王国不会有其他的信仰。

因此在这个边陲小镇却是农业国福尔图的丰收女神迪娜卡的信仰。

以石怀的经验判断，这应该是属于唯一神流派的主张，至少在现实世界具备排他性的三大宗教体系都有这种主张，如果是在需要严防的边境要地，那么就应当加强这种主张和立场。

毕竟鉴别异教徒比鉴别伪装的敌军要简单得多。

至少不是在意这些神是否真实存在，只是对这些差异性多少有些好奇，只是对这些做法上的不足感到些许担心而已。

毕竟就算身体的样子发生了变化，实际体验更像是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生物，但如果内在没有任何变化的话，像石怀这样把现实世界中的习惯带了过来，喜好于做过度而又难说有益处的分析，也就成了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此在众人眼中，那个坐在露比娅身旁的，孩子们祈祷时却不跟随的、孩子们对食物狼吞虎咽时却仍是在低着头的红发贵族少女。

持续沉默着没有进食想法，娃娃脸却一言不发嘴唇紧咬样子，简直就像是陷入了思乡病那般的可怜。

不对，在众人看来那不是“像”，而是事实如此，就像其他同样是因为变故而被迫离开了他们原有的家庭的战争孤儿，那种稚气脸庞上浮现出来与年幼不相符的复杂乡愁思绪。

毕竟几乎每一位刚入孤儿院的孩子，在他们最初几天的生活大抵都会如此持续低落着。

而这个一言不发的红发贵族少女，显然是看得出相当良好的修养和高贵气质，有着独特魅力的样子定是出身名门望族，现如今落魄的打击之强烈，想必是他人难以理解的酸楚与痛苦吧。

以至于餐桌上祷告结束后同情视线无法离开石怀的院姑们，没有谁不感到哀伤的，就像是裸脚在林间的溪流上奔跑，明明心情没有哪里畅快，身体却是寒凉逐渐浸润着。

便是这种一言难尽的体验，然后成为了主导着现场的气氛，令那些原本喜好在进食期间打闹的孩子们，也如同受到感染般沉默着一言不发了。

尽管现场氛围变化如此激烈，但自顾自沉思着的石怀依旧毫无察觉。

毕竟索敌线技能《猎人直觉》没有遭到触发，没有人身安全受实际威胁的情况，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只需要留下最低限度的注意力，至少知道现在的情况属于“共进晚餐”。

所以石怀才开始察觉到了另一个变异。

那便是摆在面前的食物虽然样式不精美但也相当丰盛，应该能令人食指大动，却没有丝毫的食欲。

考虑到“魔人·化身者”属于进食与排泄都不是必要行为的种族，实际上如果不是HP、MP恢复道具的话，在游戏中尝试过的进食行为都是没有效果的行动。

虽不是无法尝试出味道，但对于习惯了现实世界现代美食的石怀来说，琉璃王国的朴素料理风格实在难以下咽。

但也不好意思将这些食物当场销毁，因此作为成年人，或者说是合格社会人应有的礼貌行为。

石怀就此向为首的院姑请求道：

「十分抱歉，能把我盘中的食物，分给那些更需要的孩子吗？」

没错，虽然在某些方面相当迟钝。

但石怀仍旧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盘中的食物，无论是量还是丰富度都要比其他人来得更多。

既然本来就下不了口也没有必要性，所以作为一种折中处理的手段，在不破坏资产性的情况下让给其他人，也就成了没有问题的做法……或说在石怀看来没有丝毫问题。

便是如此这般地，没有显示出割舍感，自然地将盘子轻推向前。

成了那些忍耐着不露出悲伤神情的院姑们眼中，是一名沉浸在离别痛苦中的贵族少女，即便处于困境却仍旧体谅他人，相比于自身的痛苦更关注他人的痛苦，是至上无上的无私。

如同圣德降临凡间，令院姑们再也忍不住，甚至有人哭了出来。

「啊！这可是多么！」

「天底下竟有这么……善良的孩子啊！」

「呜呜……为什么这样的孩子……会在这个时代……为什么……」

院姑们自知作为护工、教师，在孩子们面前须保持矜持与节制，不可以情绪大幅波动露出失礼的样子。

她们不想在这个本该温馨热闹的场合下哭泣，但却没有办法。

琉璃王国法玛斯现如今内陆一带的平稳安定，是以边境一带地区之牺牲为代价建立起来的。

若问这些院姑们在这股牺牲浪潮中到底付出了什么，那便是因战火、强盗集团、魔物灾害而失去家人，或因苛政恶政而失去她们原本应有的事物。

就像是萍水浮游，只要稍微有半点波动，或者说不是半点，而是经年累月逐渐地积累，最终摧毁和击垮。

长期忍耐着这些痛楚无法向他人述说，便是这些院姑们所一直以来承受的折磨了。

只不过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在她们眼中善良而又无私的贵族少女，成为了一时的发泄口罢了。

当初正是因着姬骑士露比娅·艾德华尔的庇护而来到此地，现在又因她救得的红发贵族少女而令精神上得到抚慰。

当然这本身也很了不起，就像是一口气令所有人得到了鼓舞那般。

重新振作了的院姑以更有气势的样子，训斥了那些停下了手中刀叉的孩子。

而在场的孩子们虽年幼但却像是一瞬间精神成熟了那般，也可能是精神未成熟时的模仿本能，以至于原本偶有的食物争抢，也因这个新来的孩子而变成了礼让。

尽管石怀不太明白、也没有在意共聚晚餐现场发生的变化，但至少就结果来说，只是想要把食物处理掉的意图没有被察觉，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毕竟目的是为了能“平静地生活”，当然那是终极目标，在那之前还需要找到不知消失在何处的伴侣们，便是如此这般的目标和做法。

至少这个孤儿院，或说是有办法以不易遭察觉的方式，从各方面获得这个名为“琉璃王国”的社会环境之各方面情报，是具有相当程度价值的对象。

因此就是尽量避免在此处树敌，尽可能地平静生活，或说只要按照以前的方法，在出现重大难关之前或多或少都会有办法。

这石怀目前的想法了，已平安地让这个晚餐会落下帷幕的结果，让他确信这个做法具有高度的可行性并如此下定决心就此离场。

以至于在现场众人看来，就像是落下了光辉的身影那般无比耀眼。

然而也正是因此，就像是有光必有影。

因为众人瞩目焦点的位置遭到夺去，一位虽也是战争孤儿却是真正贵族后裔的双马尾少女，就此不愉快地在角落，啃起了一片因没有蘸奶而颇具涩味的干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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