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王城中
那位魔王躺在他的沙发上,抬起手来擦拭着他心爱的黑刀,翘着二郎腿显是随心所欲。
他的眼睛微眯起一丝小缝,余光侧望着窗外深红的天空、缠绵的小雨正在下坠、黑压压的枯木杨以更甚沙哑的嗓声哭诉起命运的不公、叼着尸体的乌鸦眼里映入神灵将死时的面容——这时候,刀刃的寒芒嗖地摄入他漆黑的眼瞳中,使他顿地一愣住了,女子严肃的神态映在刃中、扭曲如同暴风雨前的波澜正在海上涌动,那绿眸中的不耐烦藏在烟雾的交缠连绵间,乍地染上了艳红的色泽。
云烟辗转离散亦令人十足发呛,如同墨汁悄然扩散在流水中,稀释开去时勾勒出周围模糊的形影,少女撩着她的头发将那双红瞳掩露,若隐若现的笑意循着蜿蜒的烟气缭缠,变得如此虚渺失离,那纯白的大裙摆与雾交织成一段高贵的回响乐,仿佛天使坠在云间那时,带给人的一瞬安宁留在微飔的空气里,直到将军烦躁地将香吹灭,使得那浓烟飞速地扩散开去,饶有几缕稍一斜侧,冲出窗户留下淡淡的雾痕。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不允许?!”那将军猛地一拍桌子,暗绿眼眸里的愤懑或及是被倏地掐灭似的,只剩得一丝微寒在瞳里晃悬不定,如同焰火咝咝在风中冷寂地燃烧,甚至连她的高马尾都毫无规则地炸了起来,但此时此刻,她依然仰着头、一手叉腰挺直腰杆,身着的军大衣约莫能勾勒出坚硬且笔挺的外形,坐卧着的少女悄悄瞥了一眼对方的背影,那本厚实的书籍在她的手臂间抱着,正当此刻莞尔轻笑、仿佛自己便是局外人。
可那魔王大人只是随性地将黑刀放下,两缕长鬓发滑落肩头,极其夸张地卷起像是被烫染了似的,漆黑的眼瞳若有若无地盯着阿丽西雅看,那眼神在即散的烟雾间游走,嗖地望向窗帷时,稠密的小雨正在下着。此时还未有歌声响起,有的便是那连绵不绝的雨声,虚虚忽忽地打在窗户上,滴答滴答,然后就直坠下了。
他淡然应着,换了个姿势弯腰蜷坐在那里,一手撑着他的腮帮子,慢悠悠地添了一句,“啊,也不是不允许这么简单的问题。只是无论如何,我们魔族的规定是不能打破的。如果你执意要让她们成为魔界公民的话,那可能会使这位......这位晨曦姑娘?还有你的雪凌小姐,陷入两难的境地哦。”
“说白了,只要在这里乖乖呆一年零二个月,你们不就都能成为魔界的合法公民了嘛?”奈洛维希讪笑一声,他将他的黑刀收回刀鞘内,那无所谓的神色辗转在他的黑瞳中,倒像是刻意有所表现的那般、泰然自若并无一分忐忑。随后,他站起身来舒爽地伸了伸懒腰,那长长的角竟然并不显得太过累赘,反而如此轻松、如同他本身的一部分似的——当然这总归是件毫无疑问的事情。
像翅膀、角或者说尾巴这类东西,对于非人类的其他种族来说,或许就类似于人类的手脚,是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如果硬要他把这一部分截去,岂不是在残害自身?但是从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中,足以注意到的便是,有些魔族并没有所谓作为魔族的特征,他们的性质如同人类,但究竟是为什么,或许并没多少人明白。
阿丽西雅停止了争辩,她烦躁地坐在了沙发上,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何事,这时晨曦竟凑过身来,看上去她并没有对此太加失落的样子,而是保持着那一贯委婉的笑容,“噢,不如说这真是幸运呢,能这样轻易取得魔界公民的身份,甚至并不需要自己是纯粹的魔族,这样啊岂不是件很新奇的体验吗?”然后,或许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儿,只听得对方错愕地应了一声,甩甩手来,顺便道出一句语:“随你怎么想吧。但是,如果没有公民的身份......”
她们的声音在一瞬间止住,可那位魔王大人仿佛并没有在听这两人的话语似的,他趁着此刻把窗帷嗖地拉到一侧,打开柳叶窗的窗户,黑瞳遥望着那虚渺的雾雨随灯光透出薄薄离幻的颜色、孤零零的枯木杨在黑暗中哀嚎、乌鸦的眼里不知何者的面容在渐渐消失。雨愈来小了。那威严的声音似乎也悄悄弱了下来,变得略微仓促,迷惘甚至于若失,“会失去很多权利吧?不过这也并不是件多大的事,毕竟,你们两个在这里被我们认定为旅行者,我们也一定会保障你们的安全。要是有何不妥,你们也随时能够离开,这岂不两全其美?”
“说的倒简单,在一年零两个月后,没有被爱洛茵斯,也就是那堵墙认可的话......雪凌她,不就还要继续旅行吗?!”当那声怒吼突然在房间中回响起时,只见阿丽西雅正抱着双臂、扭头斜视着,两腿勾起架在椅上,倒如同个打坐的恶僧。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毫无生气的羊头骨,紫砂壶里的花茶正冒着热气,淅沥的小雨在耳畔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晨曦拿起她的书来、端详了一眼那最近偶然寻获的树叶书签,搭在鼻梁上的圆眼镜与被发卡夹在一侧的齐刘海,或许呢,便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最最新奇的装扮了。当她那双完全显露的红眸微眯起来时,恰仿佛爱丽丝梦游仙境里柴郡猫的讪笑,那位魔王大人的目光嗖地向这处投去,视线冰冷冷地划过窗扉,在办公桌上的羊皮纸上停了良久,然后,他继续以那不紧不慢的口吻回应道,拿起他的羽毛笔,在金色的纸面上、不知写了何言。
“这么长的暂住时间摆在那儿,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她——还有这位晨曦姑娘有没有这个缘了。毕竟,你们作为旅行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国籍,像我们这种极少对外的种族,要接纳你们恐怕还有些困难。”
“这件事情以后再议吧。不如陪我去小花园逛逛,欣赏欣赏王城的风光我高傲的阿丽西雅女士。”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我们正义且绅士的魔王,奈洛维希先生一把丢下手中的纸笔,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阿丽西雅跟前,伸出手来摆了个邀请意味的动作,那两绺长长的头发恰好晃到对方的衣摆边,竟使得这位将军十分无语地用一只手扶了扶额头,足以遮眼的斜刘海被她抓得一团糟,犹有几缕乱麻一样的被抹到脑后了。
这时候,晨曦碰巧将书夹在了她的胳膊肘下,她默默站起身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异曲似的,倏地瞥视了一眼窗外的霏雨——是谁的歌声在耳畔吟絮沙哑如同老妪,沧桑若似峦石。可魔王大人兴许也是听到了这未知人的歌声,于是窗户被悄然关紧,那漆黑的眼瞳透过窗户,孤自盯着这最最冷寂的夜空。似有谁的身影在长廊中徘徊,拿着她的扫除工具,佝偻着背、呆默地消失在了视野之中。真是个孤独的家伙。对比起那人来,正与熟人快快活活攀聊的这位魔王大人,可是幸运了有不少了。
“呵,这就随你便吧。”阿丽西雅鄙夷样子的斜着眼睛、若有若无地瞟了他一眼,她径直伸手过去,心烦气躁仿佛就要一把掐住对方的手似的,于是那手指突然勾起似同鹰爪,迅速且极其阴狠地抓了上去,可那魔王大人竟然仍是不紧不慢,他把手嗖地缩回,从下至上飞速握住阿丽西雅的手腕,顷刻间发出一声怵然的轻笑。
只见对方有些无奈地皱起眉头,她伸出那只手任凭它被那家伙抓着,厌倦的眼神在斜视之中携着些低鄙。她真挚的伙伴,那位晨曦小姐在一侧偷偷瞧着,然后竟捂嘴浅笑,细长的眼睛藏在镜片的反光里,无法看见她的神情。她正用她的胳膊挽着长袍垂下的后摆,身着棉绒质地的裙子作为其内衬——这一装束倒是如同哈亚撒时期的学者,金灿灿的流苏挂在袍上、甚至都垂至了脚边,假若真是那古老的时候,这流苏上或许还会装饰着金穗花的枝杈所编成的图案,抹上香料、添上巫术师的祝福......噢,这只是局外话而已。
“欤——小花园吗?或许会遇到意料之外的人呢。”当晨曦的话音在耳畔回荡起时,今日缠绵的小雨仍在下着,不知何者的歌声在失神一刻显得愈来愈轻,阿丽西雅完全无意接受魔王大人的请求,他们拉拉扯扯、一人推托一人邀劝,那将军气愤地掰开对方的手,背过身来朝门口缓慢地移动着,甚至还想一拳打在那家伙漂亮的脸蛋上,让他因此放弃这一无用的想法。
不过她最后只得作罢,只见对方很是兴奋地把花瓶里的月蝉花塞到阿丽西雅的胳膊底下,顺手拍拍她的肩膀,像是在看待着个同生共死的好哥们似的——随时保持着热烈,亦随时秉附着热情。
他们最终离开了此处,已然止住的歌声现已变成了女子的攀谈,魔女正襟端坐在那位女仆小姐的对处,低声讲述着她在旅途中的奇遇,那悲凉故事、真挚的故事、愚蠢至极的故事,甚至是可歌可泣的故事......还有,还有呢?是旅行者失落的一瞬间所瞥见的惊鸿,是无奈与无奈的轮唱曲,亦是魔女的睫毛上所残存的一抹雪霜,那仅剩的情感在红瞳里,若同冰凌的裂纹在逐渐的扩大、张裂,最终化为轻飘的粉末,飞散在浩渺的云烟里。雨已经停了。
“真好啊。小雪凌的旅途......很漫长吧?莎莱美真想跟小雪凌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只要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很孤独?”那女仆的笑容中微带着些苦涩的意味,她把她的扫除工具放在一边,顺手将那纯白的头巾摘下,扎成丸子形状的蓝灰色长发在黑暗中并不怎么显眼,那头饰形似于月牙,吊坠似的悬垂在她的丸子头下面,金属质感的表面与镶嵌其间的珠宝、几颗坠子在那发饰下摇曳着,倒是如同某些东方国家的族系装扮。她的眼睛是浅淡的月白色,仿佛初晨时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映在**之中,朦胧月光在烟雾里勾勒出娥眉月的雏形。
噢,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颜色,瞬时晕开的深邃里似乎潜藏着未亡人的凄苦,魔女眼瞳里的深红在灯光下显得愈来缥缈了。雪凌许在沉思,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的帽檐,却只摸得空无一物,以至于她只得望着那魔界的天空,在这无星无月的黑夜里,唯有血红的纹样正在缓慢地蠕动。这真是太过压抑,以致令人难以呼吸。
“孤独.....如果是这样说的话,恐怕也并不太算。因为......孤独并不会持续很久。”那清冷的声音倏地回徜,在耳畔愈来愈淡,最终只化作了一瞬的印象。
“曾经确实有一段孤独的时光,但是......”她蓦地失神,那双红瞳直愣愣地盯着莎莱美的眼睛,冷冽若同迟冬的霜雪,在逐渐地凝结、凝结,坚硬得仿佛顽石,亘古不变亦随即变幻。莎莱美将她的提灯放在桌上,淡褪将息的灯火正朦朦胧胧地摇曳着,她与她的面容映在玻璃灯罩上,在被火苗分割的一刹那又合二为一,消散即灭了。直至沙哑的问询声悄悄道出,洒满了这寂寞孤单的寒夜。
而魔女并无话可说,她微阖起眸,任凭翼蝶在她的发缕间翻飞,扑朔的荧光迷掩了她的眼,当莎莱美的声音荡入耳畔,她才悄悄睁开了她的眼睛,“不过,像阿丽西雅将军这样可怕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啊。总归的,旅行那种东西,可能是我无法触及的存在吧......哦呵呵。”
“那个,可爱的小雪凌,你......你需要我?需要莎莱美吗?”莎莱美的声音更加的嘶哑了,如同即死的寒鸦、僵直身体躺在冷硬的石砖上——这并无法让人想象出她曾经的风光,也无法使人明白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自怨自艾的可怜人吗?还是个为了某种事物而努力着,最终堕落深渊的万劫不复者总而言之,这大概只是一种无用的猜疑罢了。只见她万分急促,亦极其紧张地站起身来,那问话声无数次地重复,双手拘泥地贴在胸前,像是想要突然抱紧对方似的,竟许是在微微颤抖。
可雪凌却仿佛并没有看见任何,她默默瞥了一眼那躲藏在草丛里的两人,他们正露出头来、怯生生地远望着这处,柯奈特甚至用上了极其夸张的肢体动作,示意她趁此机会赶快逃跑,不要心存任何犹豫。但雪凌最终却伸出她的手,莎莱美紧握住它,拥上她的身来,红肿的眼睛里依稀掠过了异样的光芒,“我知道了......莎莱美知道了。所以说,小雪凌是需要我的,对吗?”
“......是的。我需要你......”雪凌低语,后面的话许是模糊不清。只觉对方的颤抖已是止住,那双瞳孔中晶莹的泪花悄悄淌下,顺着下颌骨,不久便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中了。对魔女来言,这位女仆小姐的感性并不容易理解,她自身的理性不允许她去同情她,亦不容许她去体会那人的感情。至于对方为何会突然谈到需要与被需要的关系,可能只是她自身的敏感所致,但这种奇妙的执著与为人本身的病态,或许会在岁月中变得异常统一,像是在临界点的相对平衡,如同桌角上摇摇欲坠的玻璃瓶,一半在里,一半在外。
然而雪凌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伸着她的手,任凭对方紧握着它,那女仆奇怪的热情令她完全无法理解,毕竟,她只是个毫无感情的魔女而已。莎莱美微微倦笑,那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来,若同潺潺的流水,“真好啊,莎莱美所幸认识了像雪凌这样温柔的孩子,可能......可能,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如果雪凌出生在这里的话,莎莱美,莎莱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雪凌的,因为我不想——不想让小雪凌这么孤独了。”
“温柔......孤独......”她顿时愣住,仿佛要再说些什么似的,自顾自呢喃了许久。那双红瞳冷得渗人、犹如凄寒的月光洒入静谧的湖水中,直到意外的访问者披着他的大衣前来,才使她定了定神思,悄然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魔王大人。他的这双黑瞳也正对着她,角上的耳环反射出锃亮的光芒,长长的鬓发垂在他犹有东方风格的褂子上,翘着卷儿在夜风中舞动。此时此刻,那位大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样子,而是瞥望了眼一旁的莎莱美,然后呢,便凑到近处端详起那位初来乍到的魔女小姐了。
恍惚时分,她暗红的瞳孔竟令人想起血液溅落在蔷薇花瓣上的一瞬间、祈祷者的那一声沉闷的哀叹在梦中愈来愈远、处在天与海之间的摆渡人正当前往黄泉的忘川、埋葬了亡者的少女在黎明中消失了她可悲的身影......传说拥有这等眼瞳者是人类与魔族的混血,假若真当如此,那位魔女的父亲和母亲又会是谁?是相识的人还是未曾相识的人?奈洛维希并不清楚,他只是把手按在这位小姑娘的头上,像是个长辈似的自顾言着,嘴角弯起一抹极其恶劣的笑,“没想到雪凌小姐你竟然在这里啊。嘛~无论如何,大家今天所幸聚在一起,倒真是个有趣的时刻。”
“魔——魔王大人!”这时候,莎莱美竟是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她扑了过去,那白皙的双手握住奈洛维希的手来,月白色眸里依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若烟火在黑夜中爆发出的那一瞬绚烂,她似同羊角的角,这时候也微微倚在对方的肩上,温柔的笑容隐约扬起在嘴角里。总归来说,她的这种行动真是令人惊异,可魔王大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似的,他只是小小地挪后了一段距离,趁着这漆黑的夜色,莎莱美的碎念愈来愈小时,他便假作庄严的、依次扯开对方的双手,然后装得十分无辜且是无奈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甩甩手来,只身站在草丛的边上,盯着那黑黢黢的角落。
潜伏者们正以极轻的声音地低语着,说着独属于他们的悄悄话呢。奈洛维希扶着他的额头,微眯起那双眼睛,他大概没并有意识到另两个闯入的小孩——噢,不,不是的。这只是假象而已,只见他突然定了定神,很是迅速地冲到草丛后头,竟还顺带着一长串的念叨声,“所以说,你们这两只小老鼠也给我先出来下!只是躲在这里可不好哟,不如来会见会见大家。要不呢,让我来帮帮你们。”
然后,就在刹那间,仓促的逃跑声与少年的惊叫混作了一团,那两个可怜的闯入者立马就被抓住,连个趁机逃走的可能都没有。而我们的魔王大人就像老鹰捉住刚出生的小雏鸡一样,他万分轻松地抓着那两个小少年,一手拎着柯奈特的衣领,一手扯住伊诺丝的袖子,甚至还把他俩直接就扔了出去,这使得柯奈特十足气愤地撅起嘴巴,那极小的瞳仁在黑暗中直瞪着奈洛维希的脸,他伸手攥着泥土、还一边碎碎念着,即使一旁的伊诺丝已经吓得整个人趴在了地面上,支支吾吾的声音正在瑟缩地打颤,然后便迅速吞没在柯奈特抱怨的叫嚣中了。
直到那位莎莱美小姐忽然发觉了什么般,她一把抓住她女仆装的长裙摆,哆哆嗦嗦地跑了过去,然后呢,或许绝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尴尬的事情总会发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意外中——那女仆竟猛然摔倒在地上,她的长裙摆已经掀开了个极其香艳的角度,无限的春光就在后边人的眼皮底下大敞开着,虽然......无论如何,真正在意到她这一行为的,也只有那位正直自傲的大人和这俩调皮的小捣蛋鬼吧。
“柯......柯奈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本就沙哑的声音更显得语无伦次了,那散乱的裙摆仿佛根本就没被她意识到一般,这时候被无辜地晾在那儿,竟然连一点儿所谓的耻度都毫不存在。面色惨白的柯奈特一手捂着心脏,与此同时还飞速遮住伊诺丝的眼睛,即使对方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时。魔女察觉到身后的人在渐渐地贴近,莎莱美小姐在站起和不站起的困境中踌躇,魔王大人双手叉腰跨开大字,望着远方发愣着。
他是注意到了何者的前来?
阿丽西雅一手抱着满簇的月蝉花,那烦躁的表情凝固在她的面庞上,眉毛微蹙、扭作了个不太讨喜的神态。无论是她这身厚重的军大衣,还是那墨绿色的发缕在夜风中飞舞 ,这都足以证明她此刻的存在——大概是那么的自傲孤高、甚至冷冽得令人发悚吧。微笑着的晨曦在一旁打了声招呼,等到雪凌刚巧注意到她们时,阿丽西雅也就停驻了脚步,她的目光从魔女的身上转移到后头那一派混乱中,柯奈特的声音在其中竟显得万分突兀了。
“啊啊啊啊莎莱美你——你给我先站起来!整整你的裙子好吗?你怎么每次都这样!你这蠢姐姐!”
“啊哎呀,真的很抱歉!弟弟你......那个,你能扶我起来一下吗?我好像,好像有点站不起来了。”莎莱美慢悠悠地抓抓头发,竟还像是个无事人似的憨憨笑着,柯奈特的手似乎有些松懈地垂了下去,伊诺丝也好奇地踮起脚尖,正想要去观察观察对处的情况,然而就在瞬间中,柯奈特啪地将手拍在了伊诺丝的脸上,将对方那所谓的心灵窗户给关了个彻底。
直到我们的晨曦拉住莎莱美的手臂、很是耐心地帮她站起身来,那女仆小姐方才整好她的长裙摆,十分兴奋地和晨曦来了个感谢性的拥抱,阿丽西雅双手交叉站在雪凌的跟前,抖抖手来、竟将那团簇的月蝉花直接就撒在了地上,然后,她一脚跨过那些残破的花朵,不屑样子地朝奈洛维希使了个眼色,随刻便是直言,话语声中甚至毫无避讳,“所以呢这我可没想到,今天竟然来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家伙!一个蠢女人已经够烦了,现在还多了两个臭小鬼我倒想听听你的解释,奈洛维希。”
“意外,纯属意外。”他放肆地摊了摊手,柯奈特像个乖小孩似的躲在他的身后,又忽就探出头来、那孔雀蓝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瞪着阿丽西雅,还时不时摆个挑衅性质的鬼脸。伊诺丝正呆在那儿踌躇不定,他害怕得连整个人都在颤抖,然后,那扭成内八姿势的双腿竟一瞬脱力,最终在地面上长跪不起了——幸运的是,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这可真算是个僵局。
雪凌站在阿丽西雅的身后遥望,莎莱美和晨曦正开始她们女子之间的攀聊,伊诺丝支支吾吾地问询着现在作何情况,柯奈特上前一把抓住莎莱美的手,硬生生地把她拖到更远的地方,还用鞋子顺便在阿丽西雅与魔王大人之间划了条三八线,随后悄**地逃离了这是非之所。魔女那漂亮的红瞳朝阿丽西雅瞥了一眼,毫无感情的眼眸中似有光澜在辗转徘徊,她顿声问道,那不知所云的话语使人错愕不已。或许,她只是在询问那位第一女仆小姐吧,“您现在还孤独吗?”
“......啊,小雪凌的好意莎莱美心领了。现在,现在莎莱美并不孤独!就像是小雪凌说的那样,孤独不会持续很久的......”那女仆自顾呢喃,交握的双手在胸口置着,如同正在祈祷的修女。此时此刻,在她月白色的瞳眸里,竟仿佛有繁星在其间涌动。
“至少,魔王大人来看我了,调皮的小柯奈特也来安慰他的姐姐了,还有小伊诺丝也是——”只见她一笑莞尔,然后竟一把抱紧一旁的柯奈特,那丰满的胸口毫不在意力度地挤在他的脸颊上,竟使得对方快要窒息般地哆嗦了下,如同只皮球似的泄去了气。但在不一会儿,她可怜的弟弟便死命伸长着脖子,半噎着喉咙支支吾吾,一边还试图将莎莱美强行扯开,此时此刻,倒真像是只吊死在窗台上的酱鸭。
最后她终于松开了手,几近脱力的柯奈特快死似的拽住了伊诺丝的袖子,狠狠抓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这竟使得对方嗖地僵直身来,盯着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柯奈特毫不犹豫地一否决去,那位女仆小姐现在又一次持起了她的扫除工具,拿着白头巾包紧她的头发,正准备重拾起她的本职工作了。
“再,再见了!打扫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所以,所以我就先离开了。”她笑着鞠了个躬,转身就朝远处走去。
“等等莎莱美!我们也一起跟......”
然而没等柯奈特说完话,莎莱美便已经拿着扫帚、一手拎着她的油灯,唱着歌儿不知荡到哪儿去了。
魔王大人长叹气来,示意他俩快追上去,先去管好这位痴傻的姐姐——一切都以极其精妙且又万分笨拙的巧合构现,以至于那将军只得很是烦厌地站在那儿,愣愣地望着这红灰色的天空,灯塔的光芒正蒙蒙微亮,魔女的侧脸在余光中显得分外虚渺朦胧,依稀的、那位晨曦小姐扶了扶她的眼镜,红眸中仿佛有沙砾正毫无节律地沉淀着、汇成一聚轻飘飘的烟云溜过。
待柯奈特已经拽着伊诺丝的手,刚要跑去找他的蠢姐姐时,晨曦却忽然叫住了他,那一言一句里许是渗着淡淡的笑:“有这样的姐姐,你也很为难吧?这位小先生。”而对方也突兀地顿了顿身子,猛然扭头时甩出一句语来,甚至使得身边的伊诺丝差点就摔倒在地,“是的!像她这样的......很烦人的姐姐,真的太讨厌了——反正,这家伙才不是我姐姐呢!哼。”
“但是,莎莱美小姐真的是个好——”伊诺丝刚想再说些什么,可柯奈特却狠狠掐了下他的胳膊,以此作为威胁让他立马闭嘴。他拽着他的袖子,一边朝远处遥望,一边拖着伊诺丝的身子向前移动,而对方已经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拖在柯奈特的身后,远远望去仿佛是只瘫死在网中的咸鱼,当然,此时的他确实是有一丝跟上去的想法,然而那家伙真是十足的急躁好动,使本就惰懒的他,顿时就丧失了一切的动力。像他这种无所作为的人,现在也并不需要做什么事情,最足够的,只是在这儿自生自灭而已。
最后的最后,等到那两个小少年的身影已经远去,阿丽西雅挽起雪凌的手,那双绿眸与魔女的红瞳忽就对视,但这一时刻并没持续多久,只见她挺着腰板、大跨步走到魔王大人跟前,对方的背有些微驼,看上去比他原本的身高稍微矮上了一点点,以至于倏一抬头时、他们的鼻子都几乎快要顶上,但是,阿丽西雅却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那样的愠怒,她抓了抓她的斜刘海,叹口气后又转身问询,那坦然的声线里似有无奈与怅失在悄悄蠢动,“喂,你并没有强求她吧?”
“这是她自己的意志。”那魔王伸出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那双黑瞳微眯起来,在虚虚乎乎的冷光下,如同半弯的月牙。不知有何意味的笑容攀上他的嘴角,渗人的弧度若隐若现的,那一声清脆的啧笑忽就发出,倒像是恶徒的嘲讽下坠到红甚的深沉的瑰色里,亦仿佛亡国的王子在多年以后,听说自己早已死于战火时的仰天长笑。但这里却并不存在着确切的嘲讽,而是那家伙心持的无可奈何的坚信,甚至是承认与否认间的徘徊。
对阿丽西雅来说,他真是个无法理喻的家伙——论他是个魔王,但也不全像是......说他不像魔王,可却当真便是。至于对方究竟对莎莱美抱有如何的态度,是怜悯抑或是逃避,那就得去好好地询问询问这个家伙了。阿丽西雅莫名语塞,她不知不觉瞥向来魔女的位置,对方的表情依旧是那么的僵硬漠然,冷冽如同微寒的初晨、天际的启明星明亮得令人恍惚。
这真是意外窘迫的一刻,她不知该如何言说自己的情感,更甚的竟许是尬然无措。已经好久未同她有过更深交流了,就连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到现在,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在这一瞬间,奈洛维希扭头朝雪凌侧望了一眼,那位魔女所拥有的红色眼瞳、苍白的皮肤与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神色,让他不禁寻思,这就像是个断去了双腿、赔了他的手臂、头被扔入**大海中而只得重新拼凑、最终失去情感的铁皮人。
但不难看出的是,她已经历经了一段极长极长的岁月,虽然本身的时间并没有魔族所能拥有的那样漫长,但她所看到的、经历的一切,又远能超脱于大多数之人......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调侃道,任由自己将一手绕到后头,悄悄玩弄起那将军的高马尾辫子来,“所以,阿丽西雅你要何时才会提起正事呢?错过了机会可就不好喽。”
“你给我住嘴。我这就说。”对方顿时皱紧眉头,倏地止住了他碎烦的言说。晨曦悄悄睁开那双微眯的眼睛,紧盯之刻,竟如同一只狡黠的猫。高贵里更甚的是自信,自信里又仿佛含藏着某种所谓为睿智的名词,但并非是那种看透尘世的大智,而是身处人间却能看穿万事万物的敏锐,是游刃有余的心思及是——噢,大家请先止步,我这多余的絮叨可并非正事。
“雪凌......我就直说了,你现在有两种选择。”
“一年零二个月后,爱洛茵斯墙将会决定你的去留。一年之后,你可能会流离失所,也可能会成为公民……我问你,你、是否能接受这一点?”她说着,双眸死死盯着雪凌的眼睛。见对方没有应答,阿丽西雅只得接着说出下一句话来。“或者,或许你可以选择第二种,也就是接受考核,使你现在就选择成为公民,成为魔族的一份子。”
“但是......这可能会使你遭遇危险。你——”阿丽西雅戛然语塞,那位魔女将食指轻轻点在她的唇上,踮起的脚尖藏在裙摆底下,悄悄的、无声的落归平地。她空灵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孤寂,如同异乡的吹笛人正在怀想着故土,“这是宣誓的意思吧。在魔界,代表着真实想法的述说。
“我认为的是,最重要的并不是身份,而是我身为人,在他人眼里有没有一份记忆。”
“假若记忆存在,那我便也是存在,假若记忆不存,任他忘却便好......我的真实想法,仅此而已。”当那话音一字一句地言说罢了,魔女这才顿了顿声,她的红瞳里暗露着坚信不疑。或许她还拥有一丝念想,将那颗冷冽得近乎炽灼的铭心、悄悄藏在她的胸口里,作为魔女本身的笃信,提醒着她何为真实之路,又有何等的执念,实为虚假的眷往。
魔王大人忽就愣住了。他突然就想到过去的时候,透过垂幔斜斜望去的侧脸,掩住他视线的羊皮纸地图泛着枯黄的颜色,忆中人绾起的青丝隐没在缥缈的烟雾里,正巧寒风迎面、冲入屋中吹得他发缕飘扬,那长袍是青黛色的,仿佛无尽的黑夜里、陌路人悲伤的送别词在诗人的嘴中吟荡,衣摆间月蝉花的纹样似乎诠释了所谓为孤独的赠礼的花语。他将他的食指按在唇上,低声语着。
“如果就这样被遗忘的话,不也正是命运的安排?”
“至少,我还有与大家共处的这段记忆。就算我没有这个身份,就算我只是个无能的......人,只要我有一天能回想起这温柔的曾经,心中尚有触动的话,我便觉得这已足够。”
“你又是怎么想的,奈洛维希。”
——阿丽西雅陷入了一瞬失神。
然后晨曦说。我们的小雪凌,可真是一个温柔的孩子啊。
或许果真如此。
魔王大人仓皇地卷起他的长鬓发,那双黑瞳里,错愕的意味正在其间流转。
我的所为是否正确?
那么说,他也是个温柔的人吗?
“忘掉他吧。”阿丽西雅喃喃语道,那墨绿色的长发被劲风刮起,发尾消失在更远更远的天际。
魔女深知自己的真实,但也明白深埋在自己灵魂中的那无比的虚无。即使那必然是非常遥远的东西啊。
少女为了寻找那恋爱的花,开始了她新奇、未知而万分可笑的辞行——这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
我们的王仍旧呆在漆黑的王城中,享受着那长久的孤独的岁月——似有什么东西将现状悄悄打破。浓烟吞噬了忆中人的面容,青丝飘散、一刹间仿佛晨雾云霞。
守塔人又说了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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