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寻找的
我依稀记得那是个傍晚。不知是几点钟,也不记得究竟过去了多久,世界依旧是那么的昏暗,冰冷、死寂而无声无息的,虽然对我们魔族来说,白天与夜晚并无二异,但是总的说呢,稍微的区分必然意义重大,就像是人类区分白天和黑夜......大概,大概是为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生活?我们也是同样,渐渐习惯了那种节律的日子后,假若有一日突然失去了行为的动力与生命的束缚时,便会越发的不知所措吧。
那时我来到了墙的边缘,灯塔的光芒已经淡退,猫头鹰沉闷的声音悄悄钻入我的耳畔、呜咕呜咕的直叫唤着。我透过黑漆漆的枝杈向外望去,天空依然是那深红如血的颜色,雨已经不再下了,在我们的世界里只留下了那一片岑寂——真是个不寻常的夜晚,噢,换句话说,这夜晚又太过寻常,同样的令人麻木、颤栗,黑夜的苦闷与压抑使我无法呼吸。不过呢,人的心态总会影响自己对环境的认知,这样说的话,只要我认定今晚就是独属于我的狂欢夜,又有何不对吗?
心想那代表挚爱的卡塔梅列那花正当开放的时节,如果——如果我能运气够好拾得那束盛放的珍品,我一定会亲手将它献给那位我最爱的女孩。她拥有一头绯红的长发,身披的黑西装显露出别样的英气,小巧的黑框圆眼镜下、那双灰眸一直被严肃与坚忍所支配,甚至没有任何向我表达爱意的余地。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亦绝对地明白,她也一定发自心底地爱着我,只是那不善表达的灵魂,无法言道出她真切的爱意而已。
或许你可以说我心思敏感?很可惜的是,我确实接受此等论调,因为你说的实乃人间真理,我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东西,那就干脆承认它不就行了吗,只是像我这样热情、感性又罗曼蒂克的魔族,作为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迹,想要以那敏感的爱意追求到自己挚爱,我觉得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没错的!对方也一定会被我的真诚所打动,我们会相爱,我们会相拥热吻,我会送给她世间最最美丽的黑钻石,然后我们会一同步入婚礼的殿堂——
这多亏了那朵卡塔梅列那花,它的祝福会让我们的爱意如同细水,潺潺流过而永不止息。我坚信那朵花将会成为我们爱情的见证人,或许我的妄想真是太过美妙了,以至于我有点怀疑这是否会成为现实,哦不!不是的,我怎么能存在怀疑的心思呢,这必定是一场只属于我们的最最惊喜且最最美好的未来,而如此伟大的勇敢的真诚的我,身为我爱人永远的骑士,现在离那个现实只差一步之遥。
只要我能寻找到那朵卡塔梅列那花,只要我能亲手把它......先不多想了。我试图甩开脑中的杂念,拿好我的工具准备攀去墙的外边,虽然那片森林真是恐怖得令我直哆嗦,但是总归的,为了我和我挚爱的将来,我会义无反顾地前往那里,打倒巨兽,斩断荆棘,最终摘得那朵花来,唱着凯旋的歌扬长而去。
然后,我便顺手将我的密器甩了过去。
真是幸运!一击直中——
......今日的天空依然是阴沉沉的。空气里无处不在地渗透出压抑的气息,盘旋的乌鸦嘶哑着嗓子、颂起那独属于它的祈祷诗来,风也刮得很大,像是要把他们眼中的万物全部吹刮干净似的,刮起魔女的裙摆,吹散她的长发,拂起了那不知戴了多久多久的黑帽子。那是风之精灵的狂想曲,是独属于他们的永恒的盛宴。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宠儿。
世界较之前更为昏暗了,就连灯塔的光芒都无法照亮那云翳的灰蒙,雨季还在继续,乌云仍在半空徘徊,即使近日的小雨渐有稀零的趋势,但对大多数的魔界人来说,这却并不是个很好的兆头,毕竟,雨量的减少也预示着一个干燥的凛冬——他们长久呆在阴湿的角落,一旦接触过于燥热的空气,就会显得万分的不知所措。而冬季的变化也是同样的,毕竟所处的是一个全年温和湿润的国家,冬天的雨水亦比夏天来得更为丰盈,假若就此离开故土,前往外界那些不曾认知的环境中,便更会使他们无能应对吧。
曾听说过魔界的冬日是极冷的,然而我们执拗的魔女小姐决定在这里度过她第一个寒冬。
说得也奇怪,她从未想过能在一个地方定居如此之久,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那么的新奇,即使在她的视野里已经丧失了太阳、月亮与星星的光辉,但她依旧记得,记得她所旅行过的每一寸土地,记得独自一人的落日与海峡、层峦的山川与深邃的湖水、黑夜下的雪杉林里火车的轰鸣声、忘记了是何种颜色的奥罗克洛上那小姑娘甜蜜的笑容......甚至是那堕天使残缺的紫眸、抱着她远离人群的阿丽西雅正呼唤着让她醒转、晨曦站在晨曦中的那半真半假的笑、同猫儿的相遇与初识在森林里、她的神父在离别时告诉她要前往西方......或许,或许这便是世间最最迷幻、怪诞而可笑的事物了,她深知自己并没有忘却这一切,只是她已经结束了那不眠不休的旅程。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暂时的停歇而已。
她又一次站在塔的高处,那双眼瞳遥览这黑色的城镇,如同孩童正侧望着漫天的繁星。十字广场上的车水马龙,吆喝的人们与嬉闹的人们所发出的喧哗阵阵,在她的眼中那么渺小不堪的人流从大路四散,熟悉的人与未曾相识的人,那日复一日的事情了被他们始终秉持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魔女顿地以为自己正身处外界,毕竟她所看到的一切的一切都与人类无异,无非是与人相像却不形似人,徒增一对角、一对翅膀,或者说是几双手臂,诸如此类的怪诞而寻常的事物。
正当此刻风声飒飒,她的黑长裙上,金色蔷薇的纹样接连浮摆、勾勒出极其美丽的轮廓线,那掩在层层黑纱下的图案是骷髅与鸟笼,右耳的十字形耳坠伴着狂风晃荡,使这样的她反倒更像是个魔女了。但深究起来,自身究竟是代表着何物的魔女呢?她或许也并不明白。忽然,似有谁的声音在脑后盘旋,微弱得甚至无法完全听清,那语声顺着那漆黑的石柱荡过一层又一层,然后便就此停驻了。
“雪——雪凌?雪凌小小姐!”趁着此刻的狂风、那本是微弱的语声忽然就加大了几许,其中似是减少了平日的畏惧与生怯,在那风的席卷下,竟变得意外的果敢且无畏了。当然,连他自己也明白,这只是风之精灵所营造的虚伪的假象罢了。伊诺丝的头发已是被吹得格外的乱蓬,他在视野的混乱里摸索地拽住扶梯的把手,然后便扶着他的额头、扯着那凌乱的衣物,踉踉跄跄地跑了上来。
等到接近雪凌的跟前时,他立马就停住了脚步,那风的势头稍有减弱,使得这几缕长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瘫软在脖颈间如同炸开过的章鱼的触角,尚有几根发丝还瘙痒地刮着后颈处,另他感到万分的难受。本着贵族礼节的约束,以及自身理性对于礼貌这一点忠逾不变的要求,他飞速扎好他的黑长发,把衣服整得笔笔挺挺的、还不妨拉了拉袖口使自己尽量保持整洁干净。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中完成的。万分仓促里,那单薄的声线显得尤为颤抖,愈来低落直至声息杳无了,“那个......雪凌,雪凌见到艾妮璐小姐了吗?她......听说她......”
“失踪了......”雪凌只听到那极其微弱的字节,被着重强调的“迷失”二字,使她不禁想到曾有过几面相似的神灵先生,但她转瞬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位自命不凡的艾妮璐小姐,个性古灵精怪、无所拘束,至于此次的失联闹剧,使人只能得出两种推断。
第一种猜测,这固然是她自导自演的游戏,失踪是不存在的,搞出这场闹剧也只是为了徒增混乱罢了。而第二种呢?或许有必要去找“无名者协会”的那位格兰德大会长问问清楚吧。这段想法在她极度理性的探讨时间里微露出矛头,然后却被他人的声音倏地打断了。
此时此刻,只见柯奈特一手抓着他那高翘的斜刘海、侧身倚在那形如魔物的石像边上,那凌乱的衣物穿在他身上,竟没有一丝妄想去整理的意味。他顿地朝身旁的石像瞥了一眼......这是一种纯由拼接组成的怪物,布满怪异纹路的鱼尾、山羊的头颅与角是骷髅状的、耷拉在背部的骨翼透着诡异的钴蓝色,还有,那形同枝杈的石头,在躯干处勾勒出了骨骼的形貌——真是个离奇怪诞的生物。柯奈特不再看它,转而吞了吞喉中的口水,顺口嚷嚷着。
“喂!你去问她干嘛啊?像这个半句话不说又阴郁到吓人的女孩子,艾妮璐这个死家伙怎么可能对她有求?”
“......去占卜馆吧。可能,会找到一丝线索。”魔女一字一句地言道着,她仿佛完全忽略了柯奈特的话语,那清冷的声音并不是很大,隐隐约约却有压过风声的势头,甚至是诸如此类的所言所述,都是如此精简且直抵重点。她一手扶着那法帽的帽檐,一手提着她的长裙摆,趁着微风歇止,朝着那楼梯口处走去 。更有一时稍顿脚步、悄悄凝视向了身后的二人。
伊诺丝有些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着,一时间却被柯奈特猛然拽住了手,只见对方板着一副好脸色,那孔雀蓝色的瞳孔中,似有猜忌在其间涌动。那是独属于青少年的叛逆,是怪诞的乐趣与奇诡的构成,柯奈特于是朝天空甩了甩手,示意自己认同这一设想,然后他便急急忙忙地拉扯着身旁的伊诺丝,飞速跑下去时还不时嘟囔着,这词词句句、甚至还重复说了好几十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去问我们伟大睿智的大魔女雪凌果然没错。照我看,那个占卜馆绝对有鬼,像那种虚假的占卜师,像那种欺诈者,抢夺我那呆傻的伊诺丝的钱财,绝对,绝对是可恶的恶徒——”
“柯,柯奈特,但但......是,但是去占卜馆的话,他们真的会知道艾妮璐去哪了吗?”伊诺丝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他的声音正发颤着、支支吾吾甚至无法说清话来,然而对方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青色的指甲用力掐住了伊诺丝胳膊,愠怒的语声在风中放肆地嚷嚷道,把对方的声音完全压倒在了底下:“你就乖乖跟我去呗!思来想去的有什么意思。看我把幕后黑手给拽出来,伊诺丝小朋友就在一旁为我鼓掌好了!”等到伊诺丝以极轻极轻的声音回应了他的要求,柯奈特方才朝雪凌打了个手势,表达万事已经安排妥当。
在魔女眼睛的余光中,四面的人流正从塔下团集聚散,那些蚂蚁般渺小的影子逐渐消失在她的脚底,然后从另一处开始,便各奔其路了。远远望去,那占卜馆处在街道的拐角处,藏在最最里面的地方。周边尽是铁青的冷光辉映,而它却是一派反常的暖色,灯光虚虚掩在那看似厚重却轻薄透明的藏蓝挂毯下,那复杂的几何形图案十分规则地排列在上面、延伸到下处便是编织的形态......这要等他们到达此处时,才能真真切切地看清事物的原貌。
魔女的应允,少年们的打打闹闹与喧哗,轱辘在石子路上吟游高歌的声音,又一次逛回此处的鸟嘴面具少年在交换着奇异的宝石,大富豪牵着他妹妹的手漫步于羊肠小道......这都只是不久之前的印象而已。当他们沿着那黑漆漆的拐角行去,占卜馆的暖光在发丝上添了一寸金黄,顺着额头、攀过鼻梁骨、忽就滞于胳膊上,在他们的眼窝中洒下淡淡的阴翳。
然后柯奈特飞速地跑到台阶上,那小身板小心翼翼地贴在占卜馆的门前,仿佛是想偷听什么话语似的,他睁着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慢悠悠地来回移动着,于是——他突然朝门上敲了一下,与此同时还拉起那门铃的一根线来,让那垂挂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回音。可惜的是,屋内并没有什么反应。这等待许是令人无法忍耐了,就连伊诺丝都跟在了柯奈特的身后,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怯生生的探出头来,雪凌依然站在台阶下的位置,远远地望着他俩。
“没有人吗?”她问着。
“放心吧!依我看,那两个恶徒绝对就躲在里面。哼,看我把他们给逼出来!”柯奈特依然保持着他万分的自信,那叫嚷道的话语飞扬跋扈的,甚至完全不顾伊诺丝的制止。不过,就算伊诺丝怎么劝解他,他也不会安稳下来认真听他的话,甚至是放下自己调皮的歪脑筋,去乖乖听别人的指示吧。
他猛地拉了几下门铃的细绳,叮叮当当的响声在耳畔碰撞着,突兀地令人难以忍受,以至于那魔女站得更远,伊诺丝用手指充当耳塞堵在自己的耳朵里,柯奈特再不厌其烦地拉了几次门铃,还将食指塞在嘴中,一边吹着他那婉转欢快的小口哨。这旋律大概是类似于莎莱美经常唱的那首古歌谣,只是平添了些轻松与青少年跃动的激情罢了。但是,四周的空气又突然凝固。他面庞上的笑容顿地僵在那儿,如同岩浆在逐渐冷凝。正是恐惧的滋味。
“柯?柯奈特?什,什么——”还没等伊诺丝反应过来,占卜馆的大门竟嗖地敞开了,肆虐的狂风飞速扑到他们的脸上,把他们的头发吹得一团乱糟,最后甚至连双颊都泛起了疼痛的紫红色。
“啊啊啊,到底什么情况啊!”趁着那狂风席卷,连柯奈特极力的喊叫声都显得飘飘渺渺,仿佛在视线中突然虚化的旧瓷瓶,在多变且是不定的灯光下,突然就变得残缺、残忍而那么的丧失理智了。他的胳膊紧紧抱住那房门不放,以防自己像只气球,被吹到遥远遥远的地方,而伊诺丝此时此刻已经扑倒在了台阶上,他像个埃及人似的跪着,一手抓着柯奈特的大衣,一手攥在石头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门内的昏暗,似有什么人的身影在逐渐逼近。
在那一瞬间,格兰德颓然的面孔竟突然蹦出,然后占据了整个视线。那双瞪得极大的眼眸里,小得吓人的瞳孔正骨碌骨碌地直打转着,本应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加上黑眼圈的晕染,变得像在干燥的沙漠里经历了饥荒与瘟疫的贫困居民。这真是个令人倒吸凉气的会面。
“说好.....了?你们不要在大早上制造这么多噪音,不然,要不然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会怎么死都不知道。”那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只见他倦累地瘫在房门前,乱蓬蓬的头发肆意耷拉在额头上,那松开的围巾如同挂面般悬着,如同个行乞为生的无家可归者。格兰德颤颤巍巍地拿起他的馆长式招牌眼镜,今天那左眼镜片的颜色是阴郁的蓝灰色。
他装腔作势地去寻找纸巾擦擦他不曾有过的汗水,在无果之后,过分仓促的,他竟直接拿起他的围巾擦了起来,直到——他亲爱的弟弟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持起他的魔杖,那双眼睛藏着兜帽的阴翳里,嘴角虚情假意地咧开了一丝弧度。
魔杖的顶端仿佛悬挂的时钟,飞速移动的指针像是逐渐睁开又迅速闭下的眼睛,那中央的一抹天蓝刹那间变得和万花筒似的,层叠交错、绰绰影影,然后竟许是划过了瞳孔交叠的纹样,远看似若久远久远前的图腾。随然,当指针悄悄地停在零点一刻的位置时,那狂风已经停下,苏莱文一把推开他的哥哥,宽大的袍子下摆垂在地上,在浅色的地毯上慢悠悠地移动着。
这大概是毛茸茸的沉重?但与此同时,它的温暖舒适亦是令人心领神受的。在临近冬日的时光里,又有谁不想要一件厚实暖和的外套呢?
“现在可是睡觉的时刻哟。不好好在家里呆着的话,你们呢?是会——被蛇给吃掉的噢~”他刻意压低了他的声线,并把腔调拉得冗长,仿佛是想用言语直接掐死对方似的。于是,苏莱文睁开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冷眼斜视着这两位讨厌的闯入者,他那手随然摆弄起长长的鬓发来,在手腕处业已收紧的袖子、温温弱弱地遮在面颊上。那突兀的魔杖在他手上轻松稳当地持着,然后十分随意地,把他们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带来的藏蓝挂毯挡到了另一边去......
但是。他的此此行装,在这时候不免会显得过于夸张,总归的令人顿生错愕。或许只是一刹之间的印象,这处的眼睛似是凝藏着讽刺的笑意,另一瞳眸微眯,似有猩红在其间辗转,然后却被浓浓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给虚饰去了。
这时候,他许是望见了何者,脸上的愠怒终于散退,取而代之的是却是早已知晓那般的愉悦,直到那魔女提起她的裙摆走上阶来,他的眼眸与雪凌的红瞳忽就对视——那是多么冰冷的一瞥望,冷如冬日黎明里的寒雪、逐渐凝结成冷硬的冰凌。他也十足得明白,淡漠的她仍不理解人世的情感,毕竟她只是个无情的魔女而已。总归的,始终处于绝对的理性与中立的节点。
苏莱文弯下腰作鞠躬状,他将手别在身后,微笑着欢迎魔女的到来,一时间里,他的语声倒倍加轻松的,带了许些的调笑性质,“喔,雪凌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哎呀呀,小伊诺丝,还有这位柯大少爷,你们俩真是很幸运呢。”
“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就说一定是......”于是柯奈特气势汹汹地大嚷道,他双手握拳作打架的姿势,那丝毫不给人好脸色看的眼神,在刘海的掩蔽下显得异常凶狠,使他正如同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狮子,暴躁又蛮横无理,但其中似乎也不失他莫名其妙的理智?不过很快的,他的暴力言行就被阻止下来了可,伊诺丝迅速捂住他的嘴,尴尬地陪笑了几声。
那位格兰德大哥弯着腰、嗖地从弟弟抬起的胳膊下窜了过去,滑行了几里后,他顺手把柯奈特整个人都架了起来,同时也本着那过分虚假的皮笑肉不笑,大概是生怕对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苏莱文怪罪他吧。
那位大占卜师不学无术的助手,格兰德可爱而温柔的弟弟,此时此刻不屑啧了一声。他微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朝屋内绕了个圈后,于是竟转身回来牵住雪凌的手,那始终保持微笑的面庞上,似有未知的期待在悄悄展露,又或许是名为希望与执念的产物,透过他的瞳孔,在一派混沌与肮脏的漩涡里交织成网,如同将那七彩的颜料全部挥洒着同一片幕布中,厚砌、搅动、稀释。但那事物一旦映入魔女的红瞳里,却只是荒诞而毫无节律的漆黑,在混沌中妄图寻找到本属自己的颜色罢了。
“在屋里谈吧。”他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深不可测的笑容里仿佛藏着远古时代表预知的怪物欧苏希瓦,那必是一种由羊的头骨、鲛人的尾巴、蝙蝠的翅膀、植物的骨骼所拼接而成的未知的生物,曾从史书中得出这个怪物是罪恶的蛇从混沌中所抛弃的光芒,其中只有寥寥几笔的记载,直至上帝的福音书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然后就并无下文了。雪凌放下了她那无端的思绪,随然在对方轻柔的引导下,端端正正地就位于桌的对处。
恰于此刻,苏莱文也坐在了正对面那专门给家主准备的躺椅上,波西米亚风格的毯子在竹制的椅座上挂着,衬与他深蓝色的绒毛外袍,颇具有独属于冬日的慵懒感。占卜馆里并没有开灯,只有几根蜡烛寂寂地燃烧着,映得苏莱文的面庞,竟许是煞白一片了。他翘着腿,双手撑着他的下颚,看似很是放松的样子,伊诺丝和柯奈特站在雪凌的身后望着,格兰德大哥手忙脚乱地来回奔波着,给那俩正逢会晤的主席献上新鲜的热茶。
直到伊诺丝颤颤怯怯地询问道,那双金眸里似乎流露出一股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与张皇,“那个......你们知道艾妮璐去哪了吗?听说,听说艾维德斯大人也在寻找她,我,我怕......”
“喂喂喂,伊诺丝你别问了,恐怕是我们可怜的艾妮璐小姐,因为自身的放荡不羁,欠了这些家伙很多钱财。为了向艾维德斯大人索取赎金,这两个无良的商贩就将她绑架了去,行径无果后......就——反正!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是你们搞的吧,谋杀犯!”
然后,只见得柯奈特冲上前去,一巴掌把桌子拍得噔噔作响,伊诺丝被吓得耸起肩来,连忙扑过去想拉住那个不省事的家伙,可苏莱文呢,他却依然保持着现在的姿势,微眯着眼睛,万分慵懒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似有似无的笑容里仿佛含藏着一丝玩味,然后他的哥哥不知从何处倏地窜出来,双手抵桌、在他的身前挡着,口齿不清地宣泄出了他的各种不满。
只见柯奈特和格兰德大眼瞪着小眼,龇牙咧嘴像是要打起来似的,一高一低,脸贴得又极近,像是钢琴里音色尽不相同的两种琴键,彼此确有水火不容的意味。而那位大哥也很是义正言辞地反驳,虽然语言中并没有什么道理与足以掩饰他们罪行的逻辑,“胡说八道!全部都是胡说八道!老子就告诉你这小兔崽子吧,我们对艾妮璐一点兴趣都没有,更别说是做这种缺德的事情了!虽然......虽然我们平日喜欢攒些小钱花花,但都是充满着社会公德心的正义的劳动,像你说的那种罪恶的事情,天——天理难容!这都是你幼稚的臆想!”
“你们暂先停下。苏莱文,你现在知道什么消息吗?”魔女依然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她歪了歪脖子,在斜对处瞧着苏莱文的脸,那双红瞳里的神色比冰霜还要冷冽 、比夜幕更为深沉,苍白的面庞上,她的瞳眸藏着法帽的阴翳里,如血一般的色泽流转在那虹膜中、似同星火流光,犹有极致的璀璨在刹那间破碎,融合于整体之间,微妙得令人晃神。
然后,周遭的喧嚷竟戛然而止了,格兰德与柯奈特保持扭打的姿势凝固在哪儿,直愣愣地、一齐盯向苏莱文看着,伊诺丝似有似无地附和一句,那喏喏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变得愈来愈小:“苏,苏莱文,你真的知道什么吗?艾妮璐她......”
没等话音落下,只觉苏莱文换个手势攥住他的法杖来,他睁开他的眼睛,那狡黠的笑容蓦地变得严肃、果断而万分强硬了,“跟你们同样的,我们也在寻找艾妮璐小姐。然后呢~我们所能猜到的便是,这件事情的起始与卡塔梅列那花有关。”说着,他将一侧的报纸移到了桌的中央。这时候,随着一声自大且狂妄的笑响起,似是有个阴险的家伙先发制人,扯着别人的帽子要他认输,这使得柯奈特和格兰德互掐起脖子,滚在桌底继续了他们的恶斗。
“卡塔梅列那花?就是......那朵传闻中,传闻中七年只开一次......花期也,也只有短短四天的花吗??就,就在报纸上面写着。”伊诺丝仿佛完全无视了那两个顽劣子弟,他说着、迅速把报纸拿了起来,那双眼睛在纸面上扫视,竟还看得仔仔细细、一字不漏。上面所提到的无非就是政府对今年的远景规划,还有呢?是政治、军事、实事、娱乐等不同的事物在一张报纸上密密麻麻地挤着,让他眼花缭乱,无法找得方向。
雪凌突然将手指向右下角的位置,对方惊愕地瞧了她一眼,似是对雪凌的此举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对方的声音便轻描淡写地道出,不给伊诺丝留有更多的思考时间,“我近日对魔族的凯格斯语有所学习。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我会尽量学会它的。”
“啊啊啊什么嘛?这和朵破花有什么关系?”这是柯奈特的声音,这语声模糊不清,此时此刻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样,让人不太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何话。然后,那位格兰德大哥从桌底下嗖地窜出头来,这时候,他的围巾已经完全掉到了地上,像块抹布似的、竟还被柯奈特狠毒地踩了几脚,当然,仔细看才发现,对方的礼帽已经被他扯到了额头上,在绳子的勒拽下,硬生生掐出个红印子来。
待到苏莱文嫌恶的眼神幽幽摄去,他们俩也立马开始挽救自己的失态,而对方也从家主的位置上站起身,用余光侧望了一眼边上的众人。他青灰色的瞳孔与魔女的红瞳相对视时,苏莱文便直言道,语速放得慢悠悠的,慵懒仿佛根本就不把这一切当做件要紧的急事,“嘛~可别这样说哟,卡塔梅列那花可是多年才会开放一次的珍品,至于它是花语呢,是献给挚爱,我们心意相通。所以说,你们大概能明白了吧?”
“也就是说......艾妮璐小姐的目的是,摘取它,赠与某人。它通常生长在何处?”魔女直截了当地问询道,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将死的乌鸦在夜下的大理石阶上侧躺着、一分一秒地挥肆着自己微弱残存的生命,但是其中竟不妨流露出某种果决与独断,至于这是否是她不经意间的表现的真实,当需要自我决定、忘却他人及一切阻碍时那股坚强的本质,这都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心领神会的内在了。
可是,苏莱文并没有打算开口的样子,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饶有节律地来回摆动着,如同琴师正在演奏起他最最自信,亦是令他最最着迷的乐曲来,直待到伊诺丝怯生生地说出口来,那声音依然显得断续、结巴而毫无底气可存,“它它......我记得,我记得它好像生长在爱洛茵斯墙的附近,在......在莫比乌斯森林?”
“莫比乌斯森林!?她竟然去那个地方!不要命了??”然后格兰德猛地凑过头来,那双橙眸骨碌碌地直转悠着、并且瞪得老大,只不过,与此同时,他还仔细地围着自己的黑白格子围脖,顺便悄悄扶了下他那根本只有一边镜片的镜框架子,装作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就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柯奈特也飞速整好了衣服,他烦躁地抓抓他的头发,那礼帽被扯得歪歪斜斜的,还未来得及整理,杂乱的的刘海正高翘着,在额头上打着晃儿 ,时不时就将他的小眼睛挡在了下面。不过,他仿佛又有什么想法般的,扑到苏莱文的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晃了好几下,一边还叫嚷,“喂喂,莫比乌斯森林这么大,要怎么找人?!你能占卜出她的具体方位吗?这位大占卜师!”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还少一个条件哦~”苏莱文将他的食指放在他的唇边,那双青灰色眸忽就瞥向雪凌的位置,微寒的笑意里,似有不知名的意味在逐渐扩散,凝聚成一罅空洞、吞噬蚕食着他仅剩下的那渺小无用的自我——那是莫名的恐惧,不知是他的恐惧还是自身的恐惧,但是又或许,这并不是恐惧,而是所谓希望?然而,本不拥抱黑暗的人是并不明白的。
“那么,请您告诉我剩下的条件吧。”问询的魔女抬起头来,红瞳盯向苏莱文的位置,她的神态依然如此沉静、冷而无暇的,那眸色亦被法帽的阴翳所掩,令人捉摸不透。只听得对方的声音缓慢而更显懒散地回应道,拿起他的热茶,很是舒坦地抿了一口,“我的占卜正巧需要一个与占卜对象同性别的女孩子,还有一个艾妮璐所爱慕的人,呀呀呀,现在已经齐了呢。”
“齐了的意思是......普,普莉丝大人?!”还没等话音落下,清脆的门铃声忽然在耳畔打响,众人的声音同时止住,时间仿佛被强行暂停了似的,心跳在嗓子眼打转着,妄图撕碎这令人窒息的愚蠢时刻,魔女任她的眼睛从帽檐下微露出一部分来,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轻哼。
然后,在这一刻的寂静中,苏莱文打出一记响指,占卜馆前门竟自动打开了,少女的身影站在背光的那侧,外处的冷光从人与门框的间隙里渗出来,勾勒出她清晰的正负形。众人第一眼能看到的只是那双灰眸,仿佛冰锥子里死死冷凝着肃穆与无情的意味,镜片的反光在一瞬间变得煞白,亦是格外渗人的,在这僵死的肃静里、使人难以喘息。她就这样站在那儿,绯红的双马尾在风中狂躁地舞动着,那袭黑西披在她的身后,混乱中不妨渗透出独属于她的、严格自制下矢志不渝的节律有度。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聚会。”
“请允许我针对某些事情询问你们。”
“——你们知道艾妮璐·爱洛茵斯小姐......到哪里去了吗?”
......
“这也是我们的问题。”魔女说着,将她的目光投向来者。
直至杳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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