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今川义元,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上啊——!”
数百面碧蓝色的靠旗从山丘的背坡涌出,北条的足轻们手持长枪,呐喊着朝对面今川的营地冲去。对面靠旗的数量完全没有比北条要少,白底赤鸟纹像海浪般在坡地上随风飘动,很快,一轮铁炮震耳欲聋的击发声响起,靠旗下瞬间扬起云彩般的烟雾,赤鸟家纹又因此多了几分仙气。
“不许后退!他们的粮草已经断了!”
今川家的足轻也蜂拥而上,和北条的足轻厮杀在一起。两边喊杀冲天,空气中的血腥味连山中的野兽闻见了也不敢靠近。被砍杀的足轻接二连三地倒下,后面的人继续踩着他们的尸体往前冲去。
今川义元的本阵,向来都在大军的正后方,由数个家老的本阵众星拱月。每个本阵前都插着表明身份的旗印,朝比奈父子已经被今川大军解救,由于朝比奈泰能重伤仍处于昏迷,此刻坐在本阵里的,是朝比奈家仕大将,朝比奈泰朝。朝比奈家的旗印,是两条交缠在一起的金鲤鱼。在他们后面的是同样身为远江豪族的井伊家,大将井伊直盛。
“馆主大人,多谢相救。”
朝比奈泰朝跪在今川义元的阵前,就算是在战时,义元也戴着一顶乌折帽,身上穿着厚重的绸制衣裳,只不过身边没有了纳言官,以及一些要害部位都装腔作势地绑上护具。从来都不修剪的长发披在两肩,用来最大程度的遮住涂得雪白的脸庞。
“噢,有劳大义。”
众人都久违的听到他的本音,但他们的诧异都不敢表露在脸上。武将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大铠,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本阵内,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其中就有清水凉宗和清水正胜,此刻,要数他们的心情最为复杂。
“我军兵力两万八千,北条三万五千,局势并不乐观,我们需要用谋略战胜对方。”
“想必北条家现在也正绞尽脑汁地想用什么谋略对付我们吧?我们必须要当心才行,北条细作的可怖之处我们都有目共睹。”
今川义元张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嘴,放任武将们讨论,但是他毒蛇般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同个方向,清水叔侄二人被他焦灼的眼神笼罩着,心里越来越毛。
“清水家已经断了他们的粮草,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可惜,那位雪姬没办法亲自到场。”
“那怎么行!要是她来了,比起北条说不定她才更令人担心呢!所以你们才在这里的不是吗?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川家的家臣们大笑着,可清水正胜和清水凉宗二人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留在义元身边的?清水康宗被勒令切腹尸骨未寒,只要雪子这时候做出什么让今川义元怀疑的举动,他们二人恐怕就会立马人头落地。
“你们这帮过河拆桥的……”
清水凉宗刚要为雪子打抱不平破口大骂,右手臂就被正胜狠狠地顶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们在故意激怒自己,好让他说出什么有破绽的话来。
“馆主大人。”
清水正胜抓着凉宗的手,和他一起跪在义元面前,尽可能低地伏下身子,让自己的脖子露在外面。
“馆主大人多虑了,清水家对本家忠心耿耿,此刻雪子应该正在前往西三河的路上。”
今川义元瞟了一眼人群中的朝比奈泰朝,对方迟疑片刻后才朝他轻轻点头。可是他的眼神完全没有放松警惕的迹象,他站起身慢慢地朝两人走去。
随着今川义元的脚步越来越近,清水正胜的心脏也越跳越快。终于,那双穿着白色足袋的脚停在了离自己鼻尖不到一掌的位置。只见他慢悠悠地蹲下身子,露出漆黑的牙齿讪笑着。
“你们可要一刻不停地在我身边呀~”
正胜低下头去,把脸埋进自己的拳头中。
几艘残破的弓小早晃晃悠悠地驶入兴国寺城的内港,船身上到处都是被火燎黑的痕迹。朝比奈泰亲从船头跳到码头上,远远地眺望山城上的天守阁,眼神中是无法扼制的怒火。他重新系好腰间的武士刀,用力握住刀柄。
“恭喜朝比奈大人。”
刚准备朝前离开,身后码头桥板的尽头就传来戏谑的声音。他猛然回头,梅忍正站在船边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朝比奈眯起眼睛,发现梅忍穿着平日里从来不会穿的忍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还饶有趣味地摸了摸身旁弓小早烧焦的船身。
“你怎么在这?”
“比起我难道朝比奈大人不应该更关心一下自己吗?截断北条大军粮草,那么大的功劳,嘿嘿,殿下是该奖赏大人你呢,还是那个武岛一诚呢?”
朝比奈一个箭步冲到梅忍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梅忍根本不打算反抗,他依旧一脸戏谑地盯着朝比奈的眼睛,就像是家长在欣赏孩子的幼稚,但又不好说破的表情。
“殿下都知道?!她都知道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呢。”
朝比奈厌恶地咋舌,手上的力道逐步加大。
“武岛一诚用殿下的名义在三河煽动一揆还自立别当,让百姓都相信殿下是大黑天神下凡,以此来替他自己卖命。”
“噢?你说的这个还真是有趣呢。”
“你不可能不知道!”
“朝比奈大人,你是不是有些太高看我了?”
“你还撒谎!”
“所以你打算一个人直奔到武岛面前,当着殿下亲兵和山本晴明大人的面,把他斩杀吗?”
朝比奈一愣,脸上的表情从愤怒渐渐变成疑惑。
“还是说告诉殿下,让殿下在你们两个大功臣之间斩掉一人呢?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有什么证据呢?仅凭那一船主动赴死的渔民吗?我提醒你一下,他们会那么做,可是在你失败的前提下。”
“你果然…”
“看一看周围吧!”
梅忍笑着朝朝比奈的身后扬了扬下巴,后者迟疑着向后看去,很快他就发现奇怪的地方,大街上竟然多出许多僧人来。兴国寺城虽然本身就是一座大寺,但却是静法寺,僧人是绝不可能像这样成群结队地走在大街上的。
“那位殿下,不,清水家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重要,同样也是最凶险的抉择。在这种紧要关头,你确定要因为这种小事去叨扰殿下吗?”
“这些人是……难道说!”
“阿弥陀佛,打扰——”
朝比奈回头望去,竟然是刚才看到的那队僧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只见对方双手合十,朝他一拜,他也连忙朝僧人行礼。
“贫僧已经等候大人多时,还请这边。”
“等等,他……”
朝比奈刚准备把梅忍拉到身前,但是手在半空中摸到的全是虚无的空气,他这才意识到不好。果然,当他转身时,原本还站在船边的梅忍,此时早已经不见踪影。
僧人带着他穿过稀稀落落荒凉的街头,绕开兴国寺城的主城,拐入不起眼的小寺庙中。这个寺庙守备不正常的严密,乍一看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寺庙,大小甚至不到今桥城寺子屋的五分之一,但光是从进门到前殿,就已经有六层武士和僧兵把守,在这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忍者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是这里了,大人,贫僧就此告辞。”
“有劳师傅。”
二人相互一拜,僧人便离开了。朝比奈往寺庙大殿的方向走去,光着脚走在冰凉的木走廊上,让他的思绪冷静许多。终于,他站在大殿的移门前,两边的僧兵为他拉开移门。
移门缓缓拉开,里面的拥挤程度大大超过了朝比奈的想象,所有人都穿着贴身的大铠,跪拜在地上。在众人的面前,大堂的正中央,黑甲赤衣后置四尺长刀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眸,清白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精心修剪过的长发散在身后,天底下恐怕再难找出一个长得如此精致的人来。
朝比奈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耳旁除了自己的耳鸣和太鼓似的心跳声一无所有,他和雪子四目相对直指其他家臣们抬起身子。
明智光秀,岩田仁治,上泉志忠,山本晴明像四天王似的坐在两侧,武岛一诚坐在右侧的最末端,他的对面赫然坐着刚才失踪的梅忍。朝比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索性就站在原地发呆,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
“好久不见,辛苦了,泰亲。”
雪子看着朝比奈微微一笑,顿时间他周围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紫罗兰花的芬芳。他一步一步走进屋内,用余光打量着自己还没有精心打理的大铠。盯着雪子明亮的眼睛,心中的怀疑和顾虑烟消云散。
“殿下……”
他用余光瞥了武岛一诚一眼,又想到梅忍之前对他说的话。如此戒备森严又严阵以待的架势,雪子要做的事只会是…
“诸君。”
她挺起胸膛,用坚毅的目光大量身前的家臣们,令人欣慰的是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困惑,所有人都已经知晓雪子将要做的事。
“殿下不必多言,我等自当肝脑涂地!”
山本晴明把头一低,身后的其他武将也纷纷把身子压了下去。雪子望着他们齐刷刷的一片,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川义元的本阵探到了吗?”
“是~说实话在下还没有接到过这样简单的任务。今川的本阵,就在大军的正后方。”
梅忍在人群里讪笑着,好像很享受此刻严肃的气氛。
“清水凉宗和清水正胜大人也都在本阵里呢,他们的身边可是一个自己人都没有。”
“有几成的把握救他们出来?”
“这个嘛恐怕只有不到三成…但是…”
“我有办法。”
朝比奈举起手来,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唯独梅忍抿着嘴不再出声,脸上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泰亲……”
“我有办法救出两位大人,但还需要仁治大人相助。”
“等等,泰亲,你打算怎么做?”
雪子看着他的侧脸感觉到一丝异样,但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和曾经不同了。
“我会假借援助【大筒】的名义,潜入到兄长和父亲身边,届时找到两位大人就有劳梅大人护送他们了。”
‘护送他们?’
还没等雪子细想,梅忍就附和道:“如果只是护送,那我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可是,真的要把那么珍贵的大筒送给他们吗?”
岩田仁治愁眉苦脸地问。
“当然不,我自有让他们没办法使用的计策,还请殿下能够相信我。”
“嗯,但是……没什么,泰亲,千万小心。”
朝比奈望着雪子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东边的北条军,以及西边的松平家各部了吧?他们要如何应对呢?尤其是松平家,他们的少主可还在骏府呢,一旦我们造反的消息传到那里…”
“没错,朝廷那边也没有动静。可恶,色部公长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山本大人不用担心。”武岛一诚笑道,“官职这种东西,对现在的朝廷来说,只不过是用来苟延残喘的筹码罢了。只要公主大人击败今川家,还怕官职到不了手上吗?”
“那三河松平家会不会趁机…”
“今川家都不复存在了,区区松平家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即便我们现在出发,到达御殿场也要花上两天,那时恐怕今川和北条两军早已筋疲力尽。”
“殿下,还请决断。”
“殿下。”
寺庙外的钟声响起,家臣们都静静地等待着雪子的决定。
“咚——咚——咚——”
钟声渐渐平息,少女殷红的嘴唇扬起,目光中沉淀着这五年来的兴兴落落,终于,她的嗓音清亮地穿过钟声。
“取而代之,为父报仇。”
“是——!”
然而此刻,远江某处的小路上,一驾今桥城才有的马车正不顾雪后石路的泥泞拼命地疾驰着,在他们身后是十余骑手握长枪的骑兵,马不停蹄地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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